沈炼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在左诗的搀扶下离开大牢，不断地揉脑袋，似乎刚才一轮交锋，对脑力消耗极大。
霍休满脸颓然的倒在地上，好似被人殴打了一百八十七遍，原本那种掌控一切的眼神，已经尽数变为麻木。
不是惊恐，不是绝望，而是麻木。
沈炼强行轰破三重防御，把他钉在地上的时候，霍休的感觉是惊恐。
他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人，从未见过这么顽强、这么凶煞的意志力。
从那个时候开始，霍休的信心彻底破碎，心中留下永恒的阴影，无论表现得多么淡定，也不过是故作姿态。
以此为基础，才能进行下一步。
由于对沈炼的恐惧，使得沈炼提到某些关键词的时候，霍休会忍不住露出微表情，比如眼神闪烁、嘴角抽动。
沈炼在他面前背地图，从州府一路背到村镇，一边背，一边察言观色。
待到背完的时候，霍休潜藏金银珠宝的宝库，以及储存账册的库房，已经尽数被逼问出来，再无任何筹码。
霍休感觉到绝望。
没价值的人会有什么后果，霍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曾做过无数次。
当年他亲手执行的时候，觉得有类似于赚钱的畅快，毕竟节约了成本，成本越低，利润越大，相当于更赚钱。
赚钱是霍休最大的享受。
即便处在牢笼之中，霍休也想抓着一大把铜钱，一个一个的数清楚。
时移世易，没价值的成了他自己。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会不会被送到菜市口斩首？
死后有没有棺材、纸钱、香烛？
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家伙么？会有人来送祭品么？
霍休越想，越觉得绝望。
因为霍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还不如上官瑾，至少上官瑾有俩孙女，清明节中元节的时候，能享受到香火。
阎铁珊就更不用说了，当着六扇门神捕、花家七公子、江湖神探、锦衣卫镇抚使的面，认霍天青为义子。
霍天青会继承他的香火，会给阎铁珊养老送终，会给他披麻戴孝。
或许在阎铁珊病逝之前，能够看到霍天青和上官飞燕的孩子，那相当于阎铁珊的孙儿，那是他的香火后代。
这是何等的幸福！
到了阎罗殿也是笑着的！
独孤一鹤，人生赢家，无需再提。
霍休有什么呢？
只有一堆冷冰冰的金银，并且这些金银已经不属于他，他失去了一切。
绝望过后，便是麻木。
反正已经绝望到极限，继续绝望没有任何意义，干脆躺平，爱咋咋地。
要杀就杀。
要剐就剐。
要暴尸街头就暴尸街头。
要挫骨扬灰就挫骨扬灰。
活一天是一天，熬一天赚一天。
决定彻底躺平之后，霍休忽然发现目前还算不错，比上官瑾好多了。
肩膀伤口涂抹着珍贵的伤药，并不觉得痛苦，他住的是私人小单间，而不是阴暗潮湿、恶臭扑鼻的牢房。
最关键的是，他手中有一壶酒。
左诗亲手酿造的清溪流泉。
好酒！
不愧是酒神的手艺！
当初我若是手快一步，把左诗招揽到麾下，现如今……沈炼就能逼问到更多的金银，全他妈的都是混蛋！
沈炼是混蛋中的混蛋！
比陆小凤混蛋一百倍、一千倍！
霍休喝着沈炼送的酒，心中把沈炼骂了三百遍，酒喝光的时候，他的精神意识彻底松懈，沉沉的睡了过去。
……
沈炼眯着眼睛趴在床上。
左诗温柔的为沈炼揉肩，眼中略有几分躲闪之色，但并未表露出来。
隐藏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沈炼这等神捕面前藏住秘密，更是难如登天，左诗从来不觉得，自己能瞒住一切，但终归有些侥幸心思。
现在左诗非常确认，沈炼早就猜出她的秘密，只是在等着她坦白。
这是沈炼给她的机会。
这是沈炼在考验她的忠诚。
左诗揉了揉脸，正要坦白，忽然发现沈炼已经睡着，发出轻微鼾声。
左诗对沈炼非常熟悉，熟悉沈炼每一寸地方，也知道沈炼什么状态是真正的睡着，什么状态是在装模作样。
现在就是真正的睡着。
毫无保留，毫无警惕的沉睡。
沈炼或许猜出她的秘密，或许对此一无所知，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所谓的考验，更没有在等着她坦白。
沈炼没有那么无聊。
如果沈炼想知道某件事，会亲自去调查，去试探，去擒拿，去拷问。
可以用脑。
可以用枪。
有事直接挑明。
没事各自安好。
绝对不可能在家等着！
绝对不可能故弄玄虚！
那种露出个表情，发出模棱两可的命令，让三十个人解读一个月，解读出五个想法，谁也说服不了谁，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的做法，沈炼深恶痛绝。
除非是为了诱敌上当，否则沈炼说话总是尽量简练，就算是长篇大论，也会说的清楚明白，从不藏着掖着。
试探？
试探个屁！
老子没有那个时间！
左诗熟悉沈炼的做事方法，按理说早就能看出来，只不过当局者迷。
也可以称为——想得太多。
感受着沈炼的呼吸，左诗熟练的把沈炼翻了个身，挥手灭掉灯火，在沈炼怀中找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下。
……
重伤是很严重的负面状态，为了尽快恢复身体，就连晨练都需要两场。
一次是和左诗，用金刚不坏神功去感受吸功大法的包容，果然是海纳百川上善若水，吸功大法，名不虚传。
一次是在金鹏庄园打太极。
这次就比较正经了。
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搂膝拗步、手挥琵琶、倒卷肱、揽雀尾、单鞭、云手、单鞭、高探马、右蹬脚……
正宗二十四式太极拳！
以腰为枢纽，节节贯穿。
以腰带跨，以跨带膝，以膝带足。
以腰带背，以背带肩，以肩带肘，以肘带手，势势相连，滔滔不绝。
招式虽然简单至极，但就算是花满楼这等正宗武当弟子，感觉到沈炼打的太极拳，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陆小凤啧啧称奇：“沈炼，你出招越来越刚猛，太极却越来越圆融。”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至阳至刚并不极端，甚至还不如霍休，在出使大理的时候，我感悟到了纯阳柔劲。”
说着，沈炼伸手轻轻一拂，背后披风无风自动，掀起绵柔的纯阳罡气。
陆小凤伸手触碰了一下，感受着比春日暖阳更和煦，比连绵群山更绵长的护体罡气，不由露出震惊之色。
大多数护体罡气都是刚劲，就好似在体表包裹巨大的铁壳子，防御力固然会更强，轰破的时候也会更惨。
沈炼的纯阳罡气是柔劲，相当于水流组成的护甲，无论刀砍剑刺，还是拳打脚踢，都能有效减缓、卸力。
就算被敌人强招轰破，只要丹田真气没有干涸，随时都能够恢复。
举个例子。
霍休的金钟罩，防御力远在纯阳罡气之上，但被沈炼重拳轰破后，短时间内无法恢复，需要打坐苦修数月。
两人对轰的时候，纯阳罡气被掌力轰碎，被拳劲打瘪，被指力洞穿，还曾被掌刀撕开，前后碎裂三四十次。
这又能如何呢？
心念一动，真气流转，罡气复原。
就像是一条小溪，分川断海的掌力轰过来，小溪被强行分开，但只要把掌力撤去，溪水立刻就能恢复如初。
分开的时候怎么办？
用斗转星移挪移卸力，用强健筋骨硬顶而上，用勇气热血以伤换伤。
老刀把子的分析非常准确。
和沈炼激战的时间越持久，沈炼爆发的力量就越强，初始之时，以伤换伤沈炼吃亏，很快就变为持平，再往后则是沈炼占优，直到战斗彻底终结。
……
上官雪儿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
家族发生巨大的变故，只要脑子稍微正常，便知道目前的处境，更别说上官雪儿早慧，非常非常的聪明。
她知道金鹏国彻底完了。
她也知道自己目前朝不保夕。
呃……其实没那么差。
她姐姐上官飞燕现在是富太太，就算再怎么苛待她，也不会缺吃穿。
上官雪儿觉得处境极差，是因为她自幼便没什么安全感，曾经还有几个长辈遮风挡雨，现在彻底完犊子了。
“沈捕头，你要老婆不要？”
沈炼：
“我给伱做老婆好不好？”
“停！你这小丫头，真的是人小鬼大心眼多，怎么这么多鬼心眼？”
“你不喜欢么？”
上官雪儿嘟起了嘴：“别人能做的我全都能做，我不比任何人差！”
沈炼笑道：“小小年纪，还是想点正常的事情，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这里有三个选择，随你怎么选都可以。
一、去天山，我和天山童姥有几分交情，答应给她找个合适的传人。
知道天山童姥么？
不知道也没关系。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天山童姥的武功比我高，势力比霍休大，今年九十多岁，外貌却与年轻时无异。
她麾下除了九天九部女弟子，还有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这些人每年都去天山上贡，给童姥磕头。
以我们两个的交情，就算童姥不收你为亲传弟子，至少也是记名弟子。
二、去我家，我可以让我的母亲收养你，我们家都是儿子，没有女儿。
一年十二个月，我至少有十个月在外办案，我哥忙于荆襄武林事务，长时间不回家，我娘不免有些忧虑。
有你这个小开心果陪她，我娘也能舒心一些，另有一点，我们家是在江陵而不是金陵，你要去的是荆州。
三、还是去我家，不过身份是我的徒弟，我师姐有个十三岁的徒弟，我有个十二岁的徒弟，非常的合适。
等到你们俩成年，就让你们比试双方的本事，谁的武功更胜一筹，就说明谁的师父更擅长教导弟子。”
上官雪儿不满的说道：“你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已经长大……”
“咳咳……”
沈炼轻轻咳了几声。
左诗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又轻轻地抬起了手，撩了撩如瀑青丝，对上官雪儿露出温暖的、温柔如水的微笑。
差距明显，一击秒杀！
“等我学了天山童姥的武功，是不是可以把你抓到天山，每天……”
“逍遥派的武功高深莫测，但是对根基的要求很高，就算修行速度最快的北冥神功，也非常的强调根基。”
“所以呢？”
“短时间内很难大成。”
“你觉得我没有毅力？”
“我的意思是，你有长进，我当然也会有长进，等你的武功到了天山童姥的地步，我或许已经破碎虚空。”
上官雪儿闻言略有些失望。
在她的认知中，武功最强的高手就是沈炼，尤其是沈炼轰破金钟罩，刺穿金刚不坏体，更是让她瞠目结舌。
原本听到沈炼描述，天山童姥的武功更胜一筹，内心还有几分期待。
听到修行时间之后，上官雪儿顿时有些丧气，至于童姥麾下的势力，她暂时没兴趣，毕竟年纪实在是太小。
上官雪儿眼珠一转，怯生生的对沈炼施了一礼：“见过师父~~~~”
语调百转千回，沈炼差点从房顶上冲出去，赶忙挥手按住她的小脑袋。
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而且脑子似乎有些歪，若是送到灵鹫宫，或许再过五六年，会被养成阿紫那种模样。
还是教给老娘教养吧！
老娘的教育手段还是很不错的。
两个儿子，全都是正直果敢，刚毅果决，奋勇无畏，英勇侠义，卓尔不群的真君子、大英雄、大豪杰……
“真做我的徒弟？”
“绝不反悔。”
“为师是自在门弟子，现在和你说说自在门的门规，首先，一门武功传给了弟子，师父就不能使用了……”
自在门的门规并不算多，除了鼓励弟子开创性的这条门规，别的和大多数江湖门派相似，没有什么不同。
这条门规虽然奇葩，但并非没有任何好处，相反，沈炼觉得韦青青青的目光非常长远，已然看到百年之后。
前两三代弟子会比较辛苦，数量也不会特别多，过了四五代，老前辈们全都坐化，六七代弟子拜入师门。
他们就会发现，门派中有数十门不亚于少林绝技的绝学，这些绝学不仅威力强劲，还能根据自身条件修改。
大约从五代弟子开始。
每代弟子拜入师门，都会有天罡数的秘籍供他选择，他可以选择最喜欢的心法武技，然后根据自身条件，因地制宜的修改，让武技完美契合身体。
到了六代、七代、八代弟子，可供选择的数量会相对趋于平缓，大概和少林绝技差不多，不会超过地煞数。
门人弟子的数量，也不会很多，但每一代自在门弟子，都是武林高手。
韦青青青用另类的方式，对那些传承悠久的武林大派，进行弯道超车。
你们传承悠久，我们开创力强。
你们体系完备，我们因地制宜。
你们人多势众，我们量产高手。
不需要特别多的弟子，但每位弟子出师的时候，武功都能比肩少林六七十岁的老和尚，并且修行的武技，完美契合自身，战斗能力更加强劲。
至于前三代弟子。
吃苦是肯定要吃苦的。
开创者本来就是要吃苦的。
你不吃苦，不努力，不奋斗，不为后人打下基业，凭什么享受香火，凭什么受人膜拜，凭什么被尊为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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