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条斯理地整理完账册,看完近年来的布庄销售记录,终于明白殷家布庄是怎么没落下来的。
布匹销售,其实与其他货物的售卖相差无二。一是要保证布匹价值,这种价值不仅体现在布料的使用上,还展现在布料的花样里。
额......简单的说,就是殷家布庄的布料,质量不错,但纹样过时老旧,还没什么知名度,销售渠道也很单一。
殷知寒看了看多年前的账本记录,发现殷家布庄也曾经引领过时尚潮流,惹得众人追捧。
但时尚这种东西,需要不停地去更新换代,否则就会显得陈旧老化,与其他年轻的布庄纹样格格不入。
殷家的布庄,在二十多年前经历过断崖式的销量下跌,自那以后,殷家布庄的销量便每况愈下,大不如前。
殷知寒到底没有忍住,拿着账册跑去打探殷管家的口风。
殷管家其实才是真正维持殷家产业运行的支柱。
殷知寒找到殷管家时,殷管家正拿着算盘在核对账目,见殷知寒前来,惊诧无比。
“大小姐?!您怎么过来了!?”殷知寒只身一人,殷管家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府里还有些女童,待会我带您去挑两个。”
“不用了。”
殷知寒摇头,她素来不喜身边有人服侍,除了自己不会的诸如梳头之类的事,一般不会假手于人。
“管家,我是想问这里是怎么回事。”
殷知寒将账册递给殷管家,指了指差异巨大的两年。
殷管家不明就里,拿起账册一看,神情便微妙起来。
“这……”
殷管家纠结了一会,还是谨慎说道:“那年,我们绣坊的绣娘大量离开了。”
布庄和成衣铺其实息息相关,一般的大型布行都是布庄和绣坊联合,布庄负责提供原材料,绣坊负责加工。
绣娘离开等于布庄布匹连锁销售渠道断裂。
殷知寒瞬间明悟,却没有再继续追问绣娘离开的原因为何。
有些事,知道的越多,牵扯的也越深。
殷知寒只追问道:“那如今绣坊的绣娘如何?”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心的话,新一批的绣娘早应培养起来了。
“如今……”殷管家叹道:“如今的绣娘还是二十几年前的那批老人。”
殷知寒哑然,二十几年过去了,绣娘是吃青春饭的,就算当年才十几岁出头,如今也是三四十岁了吧?
在这五十多岁便能称作老人的古代,那些老人的生产力可想而知。
殷知寒虽然很感动殷管家能坚持用那批老人至今,但没有新人的注入,殷家绣坊注定会走向没落。
想起兄长殷沉商的名字,管家对产业和老人的处理态度,殷知寒突然无比清晰的确认了一个事实。
殷家不想继续从商。
那我还在这多管闲事做什么?
殷知寒索然无趣。
许是殷知寒的神色太为明显,殷管家咬咬牙,还是补充道:“大小姐,老计我说句实话,您别见怪。”
“殷家本来被老太爷发展到与江南沈家齐名的地步,但自沈家没落以后,殷家也遭受重创,这些年老夫人和老爷也不是没有挽救过,可总是起复难料,力不从心。”
“大小姐,若是您当真能让布庄起死回生,我老计第一个感谢您。”殷管家眼含期翼。
既然已经事成定局,他并不介意陪着大小姐一起赌这一把。
殷知寒却沉默下来。
江南沈家的大名她也曾听过,富可敌国正是形容沈家的词语,老实说,殷知寒觉得像前世的历史名人,沈万三。
曾经宠冠六宫的沈贵妃正是沈家之女,她曾在陪祖父入宫时见过数次,印象里是个美艳明丽的爽朗妇人。
哦对,沈贵妃还有一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也不知道沈家倒下,沈贵妃自刎后,那个熊孩子有没有经历后宫毒打。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殷知寒没想到殷家曾经竟辉煌到如此地步。
再追问下去就会触及殷家秘辛,殷知寒却不再继续,只谢过殷管家后,拿着账册回房,陷入沉思。
“这下子……可不好办啊。”殷知寒喃喃。
夏日的午后最是炎炎,毒辣的日头蒸腾着热气,惹得人来去不得,只想龟缩在阴凉处躲懒。
荒芜的小院寂寥无声,木门却在此时支呀一声被人推开。
端着盆水从里面出来泼在滚烫的地面上,水珠和地面相接,冒出滋滋白烟。
穿戴朴素的中年妇女见到外面来人,和气询问:“小姑娘有什么事吗?这么热的天,可要进来喝点水?”
殷知寒一顿,面上扬起笑容应道:“多谢婶子,正想进来讨杯水喝。”
中年妇女会心一笑,热情地招呼殷知寒进来,一边笑道:“我看你好像在门口犹豫什么,可是不好意思进来?放心吧,一进酷夏,正午时分敲门的,准是讨水喝的!”
中年妇女很是健谈,引着殷知寒往里走,一路走一路聊,走到半路上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刚才把水泼掉了。”
“算了算了,小姑娘你跟我进去吧。”中年妇女转了个方向,继续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殷。”殷知寒直接道。
“殷?”中年妇女一愣,“是哪个殷?”
“殷商的殷。”殷知寒对自己新姓氏接受良好。
中年妇人终于反应过来,“殷商的殷......您是主家刚回来的大小姐?!”
“诶哟我这脑子,还真没反应过来。”中年妇女没说的是殷知寒只身一人,还在这种日头过来,怎么想也联想不到是主家大小姐过来上去啊!
“失礼了失礼了,老身见过小姐。”中年妇女赶紧不伦不类地行了一礼,为自己方才的冒失无礼而忐忑不安。
殷知寒赶忙扶起中年妇女:“婶子不必如此,本来我也没有自报家门,说来算我失礼才对。”
“敢问婶子怎么称呼?”
“您叫我老刘就行。”
“刘婶好,我叫殷知寒。”
两人重新做完自我介绍,相视一笑。
刘婶也放松了许多,“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们,大家伙早就看锦绣布庄不顺眼了。我们年轻那会,区区锦绣布庄算什么?连沈记绣坊都能一较高下的!”
刘婶说起从前便精神抖擞,恨不得拉着殷知寒说上三天三夜。
只可惜路途短暂,不过转瞬便到了目的地。
刘婶遗憾住嘴,伸手就想推开房门,殷知寒却突然阻止道:“刘婶,我只是进来讨杯水的,可好?”
刘婶不明就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些贵人的打算,她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平民百姓,还是不要随便揣摩了。
殷知寒推开门,眼前就像是换了一个世界。
不大的堂屋里塞满了人,显得闷热又拥挤,摆放在屋子里的纺织机吱呀吱呀地运动着,妇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一边处理着手中的活计,手指在布料中间迅速地翻飞着,额间细密地布着汗珠。
刘婶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不好意思,这夏日来了,人一多就热。”
坐在门边钩针的妇人们闻言笑了起来。
“老刘你不是去消暑了吗?怎么还带了个这么精致的小姑娘回来?”丹凤眼的妇人调笑道,说着忍不住打量了几眼逆着光站在门口的小姑娘。
身量未开的年纪,精致端方的眉眼间还带着稚嫩,但打眼瞧过去,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那双沉静从容的眼眸。
好一个气质卓绝,模样大气的小姑娘。
这样的姑娘,必然不是一般人家养出来的。
丹凤眼妇人的神色微敛,不再打趣其他。
“这位姑娘口渴,进来喝杯水。”刘婶解释道,说着偷偷拿眼去瞟殷知寒,想要知道自己这么解释是否合适,见殷知寒面上并无异色,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来,这边坐,我去给你倒水。”一旁珠圆玉润的年轻妇人热情地招呼殷知寒,自己起身去隔壁橱柜间取了个碗,端着水进来塞给殷知寒。
殷知寒顺势坐下,一双眼状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见年轻妇人端来水给自己,仰头微笑着道谢,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看起来并不平整干净的碗,双手捧起碗,低头轻轻抿了一口。
没办法,她其实一点都不渴。
刘婶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
这死丫头,真是没什么眼力劲儿,看人家姑娘头上的钗饰衣着都能知道,人家是用我们这种粗人喝水的碗吗?
刘婶使劲瞪了瞪年轻妇人,刚想给殷知寒换个碗,泡杯茶水,就见到殷知寒捧着的碗中,水已经消失了一大半。
我的天,大小姐真的喝了?!
刘婶看着喝完水的大小姐已经若无其事地和众人闲谈起来,脑中难得有些懵。
她记得几年前,殷管家带着原来的大小姐过来时,整个院子人仰马翻,就怕怠慢了大小姐,但纵然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因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虫蚁而惹得大小姐不快至极。
看着小仙童似的大小姐鄙夷厌恶的眼神,刘婶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从那以后,她就怕了这些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没想到的是,这个新大小姐居然来的如此若无其事,安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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