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肃面色冷凝,一双手戟身前一架,在夏侯灼长刀落至其头上三寸之时,将之稳稳架住。
可也仅此而已,不然夏侯灼也不配是盖压一代人的天下第一武夫。
右脚脚尖一捻,短促的力道猛然爆发,脚尖如矛一般,正正踢在余肃左膝。
嘎巴两声,余肃瞬间冷汗满头,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闪电般的两脚,踢碎了他双膝骨骼,眨眼间废了他两条腿。
“啊!!!”余肃一声痛极的暴吼,右手骤然发力,手戟将夏侯灼长刀卡住,拧到一旁,左手手戟直直向隆彰帝肋下刺去。
山林中无论饿极了的残狼,还是年迈的老虎,都不任由自己饿死,它们的最后一次狩猎,要么成要么死,直至用光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方会落幕。
余虓此刻,亦然。
事已至此,他不会束手就擒,装了一辈子,心头那道枷锁打开,他不会再装下去了。
摇尾乞怜的,那是狗,不是狼!
此刻他别无他想,不再考虑家人有没有真的被堵住,不去想北地郡的真实结果是什么,他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隆彰帝!
他没有成功,他也不想他们成功,不想看着他们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或者嗟叹。
可惜……那只是他想。
夏侯灼遏制了他这个想法,左手准确前伸,擒住了他的手腕,咯嘣一声,将他手腕掰断,错手再进,一掌砍在他腋下,将他整条手臂都废掉。
而后夏侯灼长刀若灵蛇脱困,瞬时从余肃手戟牵扯下滑出,一刀闪刺,刀尖穿透余肃另一边肩踵,同样将之废掉。
就这还没完,夏侯灼经验可比凌沺老道多了,直接一拳闷在余肃嘴巴上,打落满口牙,省得他吞舌自尽。
余肃必须死,但绝不能是自尽,这事没有几个够分量的人头,完不了,止不住。
“臣失责,请圣上责罚。”至此,夏侯灼向隆彰帝躬身请责。
因为隆彰帝的肋下,有一道血口,手戟在隆彰帝的肋下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
夏侯灼能拦住,但没有。
隆彰帝能躲开,也没有。
“尽诛叛逆,杀无赦!”隆彰帝看一眼趴俯在地,难以宛如一滩烂泥,却死死瞪着他的余肃,又看了一眼满面轻松的夏侯灼,烦闷的喝道一声。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了夏侯灼究竟是什么意思。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和答案,夏侯灼,该退了。
此刻此地,一道门,内外皆是阡陌崖一系人马。
此刻他们是在铲除叛逆,铲除祸乱大璟之人。
有功!
可在太多人的眼里,他们的威胁,比展露这么多手段的余肃,更加可怕。
哪怕他吕旌阳自己,也会止不住这么去想。
今日尚且有夏侯灼,有阡陌崖一众,可以制住余肃。
他日,谁能制得住夏侯灼,谁能制得住阡陌崖一脉这些骁悍之人?
夏侯灼自己递出了削弱自己的刀,护驾不利,导致他受伤不轻。
可罚!
多事瞒而不报,哪怕而今尽知其意,怕也不敢再像以往一样尽信。
夏侯灼自己,在他心里扎下一根刺。
这一日,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失去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臣有负圣上恩厚。这刀钝了,不需再存在了。”夏侯灼拿起长刀,掰断,而后从地上随意挑起一柄横刀,杀向门口已经涌进来的余家死士。
隆彰帝看着断成两截的长刀,凝滞无语。
这把刀跟凌沺的山河剑一样,都是他送出去的。
御匠司专门为夏侯灼专门打造的战刀,此刻,断了。
送出这把刀的时候,他希望夏侯灼,帮他清除这大璟百年积累的顽疾。
今日过后,顽疾可除,阻碍仍有,但不会太大了。
这刀自然没了用途。
人呢?
当朝太尉,世袭国公,似乎也进无可进赏无可赏了。
飞鸟尽,良弓藏。不藏,那就功高盖主了啊!
隆彰帝思量再思量,发觉自己一直都忽略了好多事。
他没想到的,夏侯灼想到了,替他做了。
可…昭华殿,将再无三人对坐言欢畅谈的场面了。
一时间,隆彰帝无喜,只觉得心中很闷。
“杀!”隆彰帝暴吼一声,宣泄心中烦闷。
他没有动,剩下的二十多骁果,尽数冲向门口,一时竟有了些苍凉意。
但他们浑然未觉,只是更冷肃三分,跟他们心中视为神明的大将军,并肩而战。
“杀!”夏侯灼也是暴吼一声,豁了口的横刀前掷而出,挥动一双铁拳,人来骨碎,杀戮如魔。
……
宫城门外,厮杀的时间不长,却也不短,最起码此时仍旧未靖,宫城门、皇城门都不时有胶着战在一起的军士,陆续杀出。
封边歌此刻身边只有八百人,这些人也是他的亲兵,其余人已经并不在他的号令之下。
本就不是各卫直属的将领,没乱还可以调控一下,现在却是不行了。
哪怕真正的叛军在其中的人数微不足道,数百近千而已。
可剩下的人,现在自己相处日久的同伴都不能再信任,又怎会信任、听从他这个临时的统领。
他也只能先护住这些等着上朝的大臣,然后一点点归拢人手,斩杀叛逆。
速度不慢,却也算不上太快,这里可不是梁国公府门口,这里的叛军没有要守的地方,这里周围也没有那么多人重围。
而且兵甲一样,将士们自己也分不清谁是谁,那个好那个坏,乱的很,别说一嗓子,把嗓子喊哑也特么白费。
“靖离,家国孰重孰轻?”大臣中,有人慌乱,有人担忧,有人满脸铁青,林佑芝很淡定,似是没有任何情绪一样,问了林肃南一句。
林肃南一怔,“先生……”。
“昔年我该问过你一次。”林佑芝再道,看向林肃南双眼。
而今很多人都忽略了,林肃南的林,虽然是江南的林,而非京兆,可林肃南是科举入仕。
那一年主考官,是林佑芝。
他们,也算师生。
更没有人知道,早年的林肃南,其实是生活在一个小县城的,那里是林佑芝刚入仕途时的第一站,两人相识的很早,林佑芝甚至可以算林肃南的蒙师之一。
这句话,当年还青涩的林佑芝,便是问过更加稚嫩的林肃南。
“国若不存,何以为家。”林肃南深吸口气,目光不再闪烁,对视而回,神色正肃,说出了跟当年一样的答案。
“那就好。”林佑芝笑了,拍拍林肃南肩膀,“靖离,这朝堂诸事,日后就拜托你了。”
“先生、、”林肃南想要说话,却是被林佑芝阻止。
“世家门阀,已成大璟顽疾。今日,林某便倚老卖老,妄自做个表率了。”林佑芝高声言道,行到百官之前,面向他们,摘下了自己头顶之冠,褪去了身上的紫袍,板正叠好,放在地上。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诸公莫忘了,二十七年前,我大璟虽盛世初显,仍受边寇侵扰不休!
百十年前,那数百年纷乱之世,世家大族又如何?不也曾苟延残喘,左右攀附。
而今大璟边境止戈,或破或降,威服八方,再现中原煌煌声威,怎么就连自家人都不安分了呢?
皇帝天天换,世家常永存?
荒谬之极!
家族兴旺,固为我等所愿、所求,可诸公当知,大璟兴盛不衰,我等世家方为世家,方可谈兴旺与否!
且不说北方臣服诸部,诸公且目向西南,那里已有强国崛起。
姜、尤、余,一而再再而三,大璟之盛,又能经得住,再有几次这般之殇?
强敌若乘势而入,届时大璟纵使挡得住,又得付出多少代价,有多少将士喋血沙场,有多少百姓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我等世家又当如何?
叛国、叛民?
便是为了祖宗声名,我等也不能当那再陷中原江山入满地兵乱的罪人啊!
今日之前,林某自觉做的不错,也称得上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不逊祖宗先辈,没有辱没门庭。
可今日,林某恍然啊,何其可笑!
若林某当真为国为民,当真兢兢业业,何以让得此间之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啊?
林某有负大璟,有负圣上,有负这身官衣,更有负天下百姓!
今日,林某自请辞官,让位贤者、能者,整肃这朝堂、这天下,靖除我大璟顽疾,蓬勃再进!”
“林相!”百官惊讶,京兆世家众官员更是惊诧非常。
但也有人,大受触动,因为那是很多人,初入朝堂的初衷、梦想。
有人仍旧笃定前行,有人左右挣扎,有人早已忘却的梦想……
但不管如何作想,心中所向如何,此刻百官震动,皆是直直的看着身前的那个老人。
“崔兄、贺兄……,我等暮气已重,这天下该是年轻人的了,同游山河,看遍我大璟今日繁丽江山如何?”林佑芝笑看向崔清几人。
都是年岁不小了,而且代表着各地世家的人物,也是大璟朝堂位高权重的几个人。
“林相甘为表率,我等岂能不欣然相随?”崔清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
也好,也好。
多留恋下去又能如何,退一步也许更是海阔天空。
他们不退,难道要让小辈退么?
他们的仕途,已经走到头喽,再无进境可期。
今日一步退出,他日各家小辈,才有大路可行啊。
几位最年轻也有六十五六的老臣,这一日,尽数褪去了自己的紫袍。
或有不甘,或有不舍,但无人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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