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风沙皆被诸葛咎设法收入布囊中后,公羊图煞费苦心布下的千万虎狼,登时没了掩护,显现出真实面目来——原来不过也是一群杏黄纸裁剪出的虎狼模样,却不知如何凭借这漫天黄沙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威力。
而见自己的招式被破,公羊图并不慌张,且看他三两步飞身上前,将身子悬在半空,转身掣出那青铜宝剑,但用两指在剑身一抹,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甚么,而那诸葛咎则不敢怠慢,小心应对。
且看那公羊图念罢口诀,双手将身前不断变换,残影连连,而那青铜宝剑则飞出掌心,绕体而飞,不时放射出万道青蓝色的幽光,而这些幽光又重新凝聚成剑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去。战场上的那些纸人皆被剑影刺穿,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化为齑粉,随风而去。而这也给了疲于鏖战的卫军一丝喘息之机。
眼看着自己的纸人大军就要被完全攻破,诸葛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将双手宽大的衣袖一挽,也飞身而起,引得身后姜军惊呼声连连,皆大为惊奇,且看那诸葛咎三步登天,也将身子悬在半空,与那公羊图相视一眼,未曾有半句废话,只将手中羽扇抛向半空,右手弹出一指,指尖闪烁着微微金光,连笔在半空写出一个剑字,印在那羽扇之上。羽扇登时化作一把金灿灿的宝剑,擒在手中,剑身之上倾斜出万道金光,正与那青幽剑影撞在一处,竟然难分伯仲,堪堪抵消。
公羊图见状难免大惊,二人身下的大战还在鏖战,这两人的交锋即刻打响。公羊图见自己的剑气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后辈击破,他自然恼羞成怒,故而仗开手中青铜剑,直奔那诸葛咎而去。一剑直刺命门,诸葛咎急忙侧身躲闪,而那公羊图则顺势平削,诸葛咎附身躲过,复又站起,将剑立在身前,正当下那公羊图当头劈下的一剑。
此时此刻,二人剑锋相错,四目相对,火药味十足,皆恨不得将彼此斩落剑下,尤其是那公羊图,杀气腾腾,威风八面。恶狠狠的瞪着那诸葛咎,咬牙切齿的说道:“没想到你爹,他还教了你剑法!呵,师侄,那就让师叔我见识见识,你究竟继承了你爹多少罢!”二人使足了浑身气力,对拼一剑,诸葛咎自退八步,而公羊图却纹丝不动。高下立分。
“哈哈哈,这就是你爹传授给你的草包剑法么!当初你爹就是个心慈手软的草包!满口大道理,天天将仁义二字挂在嘴边,老夫都听腻了!呸,简直是妇人之仁!”公羊图见自己终于一雪前耻,将诸葛咎击退,这便肆意的嘲笑讥讽起来,不想那诸葛咎喘了一口气,这才徐徐说道:“我爹也曾跟我说起过,关于你的故事......他还说,你并非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望师叔能迷途知返,重回正道,免得生灵涂炭,天下大乱!”
“呸,你住口!本以为你只继承了你爹的名姓,未曾想到你还继承了他那副性子!可笑之极......”公羊图不屑一顾的说道,“说甚么迷途知返,殊不知你们才是深陷迷途!我走的才是通天大道!远比你爹和你师祖那样老死在深山之中,要好上千百万遍!而老夫如今只差一步之遥......只差一步,就可以证明老夫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没有办法,我才是正确的那个!”
说罢,他瞳孔之中剑光一闪,转身甩出一道剑气,诸葛咎见状慌忙后退,一连退了十余丈这才停下,急忙抬起手中金剑去挡,好不容易才将青幽剑气化解,不想那公羊图身形一闪,刹那间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诸葛咎身前,高举手中青铜宝剑当头斩下,诸葛咎举剑去挡,奈何二人实力相差甚远,诸葛咎手中金剑当即崩溃,重新便会羽扇,又在下一瞬化为万千星点,落下身去。
而失去了兵刃的诸葛咎哪里是公羊图的对手,且看那公羊图反手将青铜宝剑拍出,那剑轻而易举地贯穿了诸葛咎的肩膀,将他死死的钉在身后的城楼之上,再看那公羊图,运气翻掌,这一掌公羊图为了彻底击败诸葛咎,使出了毕生所学,他这几十年的心血尽皆凝聚在这一掌上,为此他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数十年的功力与这条性命。
只见他双掌徐徐抬起,一举一动之间,看似换满无力,却搅动天地风云变换,霎时间乌云密布,天雷阵阵,公羊图掌心好似握着天地巨力,皆凝于手中,且看那乌云好似瀑布倾斜,旋转着,纠缠着,来到那公羊图双手之间,随着他将两掌推出,一齐杀出!
那巨大的冲击力与大团的乌云瞬间便将诸葛咎小小的身躯包围,一时间,血光四溅,在连声的闷响之后,那原本坚固的城墙之上,则留下一个数丈宽的破洞,而诸葛咎的身影则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几缕青烟与大团的殷红血迹。姜军见状皆大惊失色,吓破肝胆,而那公羊图则张开双臂,仰天狂笑道:“师兄!对不住了!你已经,你已经没有子嗣了!哈哈哈......”
而自以为胜券在握,已然将诸葛咎烟消云散的公羊图又将那青铜剑往手臂上一搭,轻轻一划,破开一道血口,顺势洒下,但凡是沾染到了公羊图鲜血的卫兵,皆好似入了魔一般,在公羊图的操纵之下,肤若青铜,无有痛感,刀枪不入,只知道一味的上前厮杀,甚至顶着箭雨,徒手爬上城墙,即使身躯早已千疮百孔,残破不堪,也不倒下,更不停止前行。姜军见状,更为惊恐,加之群龙无首,早没了战心,皆以为卫兵乃鬼兵还阳,故而胆战心惊,皆欲先走。
正在姜军军民万念俱灰之时,那城墙之下忽然腾起白云阵阵,将乌云与黄沙尽皆驱散,白云逐渐攀升,凝聚成云梯,直向那公羊图延申而去。公羊图的目光闪烁,透着几分惊恐,但更多的却是不解与困惑,甚至自言自语起来:“这是......不可能,不可能的啊......”
恍惚之间,竟然望见那云梯深处,缓缓站起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朝公羊图走来。而那身影所到之处,风起云涌,霸气纵横,天地万道金光皆拜服在脚下。而那人走的越近,公羊图却越发心神不宁。犹豫剧烈的强光刺眼,叫他难以看清那人的面貌,但他却能隐约察觉到几分熟悉的感觉,他想强行睁眼去看,不想险些被那强光灼伤。
正在此时,公羊图的耳畔回想起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公羊图,别来无恙......”闻听此言,那公羊图先是一愣,随后两腿一软,险些归坐下来,幸得他强装镇定,站直了身子,自我安慰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师兄,他已经,死了多年了......”
直到风云散尽,那身影才在云梯末端,公羊图的身前停下脚步。依旧是诸葛咎的模样,只不过披散着头发,衣衫残破,遮掩着双手,瞳孔也散发着极为耀眼的金光,表情沉着,不带有一丝情感,垂下头来,望着那公羊图,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师弟,别来无恙。”
“不可能,不可能的......”此时此刻,那公羊图早已濒临崩溃,神智失常,跪坐在地,止不住的摇头。且看那诸葛咎将袍袖一挥,万道金光汇聚在他掌中,随着他五指徐徐紧握,皆凝聚化作万道金灿灿的剑气,在诸葛咎再度打开手掌的一刹那,迸射出去。诸葛咎面如金日,无数道剑气依旧从他掌心迸射出去,轻而易举地穿透那些入了魔的卫兵的胸膛,而那些魔兵也在中剑的一刹那化为乌有,随风而去。
“这难道就是师父的......天地一剑么......”公羊图自言自语道。诸葛咎则笑着说道:“天地万物,皆做一念,以念为剑,通天彻地。”眼看着所有的卫兵都化作烟尘而去,原本的尸山血海,混乱战场,顷刻间荡然无存,未曾留下一丝痕迹,几乎这场恶战从来都不曾开始。公羊图眼睁睁的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却被巨大的压迫感扼住咽喉,甚至止住了周身经脉,动弹不得,丝毫无有反抗的能力与勇气,只是目瞪口呆,欲哭无泪。
消灭了卫军,万千剑影又重新凝聚成一把金剑,攥在诸葛咎的手中。徐徐抬起手中金剑,指着那公羊图的咽喉。公羊图终于按捺不住,充溢着惊恐的双目之中便流下两行热泪,苦声哀求道:“师兄......你我师兄弟一场,还望看在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子上......绕过我这一次罢......”
“数十年前,师父曾看在师徒情面之上,饶过你一条性命。今日若非是你执迷不悟,我也不会煞费苦心再会来这一趟。公羊图,你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说罢,那诸葛咎便不带一丝情面的,将手中金剑刺入那公羊图的咽喉,随着金剑一寸寸的陷入血肉之中,那公羊图的身形也逐渐消失,他无力的张开双臂,想要去挽回这一切,不想终是徒劳一场。
卫军既破,公羊图已死,诸葛咎手中金剑瞬间消散,最终竟然化作尹温烈的乱雪枪,落下地来,斜插在一旁。而他也徐徐闭上双眼,向后倒去。诸葛咎猛然下坠,速度越来越快,也看就要摔落得粉身碎骨,正巧那尹温烈与叶居霜率军赶到此处,见状叶居霜急忙出手,扯下腰间软鞭便急忙朝诸葛咎探去,捆在他的腰际以此来减缓下落的速度,而尹温烈则快马加鞭,赶上前去,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诸葛咎接住,搭在马背之上,待停下来后,又急忙探了探鼻息。
叶居霜也急忙赶到其身旁问道:“诸葛先生可有大碍?”尹温烈摇了摇头,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只是筋疲力竭,暂时昏睡过去,想来应该并无大碍。”这时两人才回过神来,急忙环顾四周,可这周围除了残破不堪,随时可能倒塌的城墙,与城楼之上惊魂未定的姜军外,并无其他,甚至连一星半点卫军的影子都不曾看刀,更别提那公羊图的踪迹。两人虽然疑惑,但也不曾多问。想必定是诸葛咎所为。
尹温烈与叶居霜回城之后,很快也收到了韩追的来信。他们知晓了令狐厌与周一之事,惋惜不已,却是无可奈何。也知晓了诸葛咎是如何仅凭一人之力,击退卫军。而在这一天夜里,尹温烈身着布衣,独自登上残破不堪的商阳城楼,望着当空皓月,露出难得的笑容。一旁的叶居霜缓步靠近,为他披上一件斗篷,柔声道:“莫要着凉了。”尹温烈闻声转头,见是叶居霜到此,因为指着城墙说道:“霜儿,明日莫要忘了安排人手修缮城池,免得卫军再来攻城。我等要时刻做好准备,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呐。”
“尹大哥时刻都是这般谨慎,霜儿记下了。只是卫军精锐已然被诸葛先生尽破,想来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元气,再对我们有甚么企图。”叶居霜瞪着一对清眸如是说道。
尹温烈闻言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复又看向那一轮明月:“话虽如此,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自当年从军镇守贪狼关起,这么多年来,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便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骄兵必败啊。这道理虽然简单,很多人也都清楚,但却极少有人能遵从,尤其是当他们在胜利的冲击之下,很容易昏了头脑。”
“可这战争,总有一日会结束。”叶居霜说道。尹温烈却答曰:“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地、人、包括这天上的月,皆是如此。阴晴圆缺,不由己定。而只要人还在,欲望还在,那战争,就永远不会停止。”尹温烈长叹一声,面露忧伤,徐徐说道。
叶居霜闻言知晓他还是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故而急忙岔开话题道:“等战事结束了,失地尽皆收复,大姜复了国,尹大哥还有何打算?或是,有甚么愿望么?”尹温烈轻笑一声,言语中带着几分无奈,又像是在自嘲:“还能做甚么?我除了行军打仗,甚么也不会。自然是还留在军中,为国效力。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复国之后,继续卫国戍边,镇守贪狼关。”
尹温烈说完,下意识地转头望了一眼叶居霜,见她面带失落之意,故而问道:“那你呢,霜儿,你有甚么愿望?今后又有何打算?”
叶居霜双手勾在身后,缓步在城楼之上踱步,轻叹一口气,转身微笑着回答尹温烈道:“我自然是回桃花屿,庄中还有许多事务需要人处理。我爹去了......我必须从他肩上接过这个重担。”叶居霜目光闪烁,好似卸下了甚么重担一般,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道,“而我此生除了保住桃花屿外,最大的愿望。便是想去漠北,去看看贪狼关,看看你日思夜想,牵挂着的地方,究竟是甚么模样......”
尹温烈闻言大为动容,望着叶居霜如桃花般的笑容,就好似初见时一般,也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两人没有再多言,只是依靠着彼此,一同望着那天上的明月。
且说经此商阳城恶战,诸葛咎借天地之道大破公羊图,卫军十万精锐尽皆丧命,化为烟尘,随风而去。卫国根本动摇,再无力围剿起义军。而在韩追、尹温烈等人的努力之下,义军的势力与实力愈发强大,失去了强敌,起义军不仅重新夺回了武平府,更是一连攻陷了三府之地周遭数十座城池,三大州府,占据整个南部。
眼看着起义军的势力愈发强大,卫国朝廷惊慌失措,却是有心无力,那刘通也因为朝中党争权斗被迫下台,失去大权后很快便被政敌暗中杀害。卫国朝廷动荡,内忧外患,逐渐丧失对天下的掌控之力。而期间,卫国朝廷也试着组织了几次围剿义军的行动,但却都被尹温烈率军击破。尹温烈、叶居霜为北伐先锋,率领三军,收复失地,而诸葛咎在镇守中军,运筹帷幄。大后方则交由姜郢与韩追全权处置,安排勤务。姜军分工明确,无一人不尽心竭力,因为义军才能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眼看着起义军的声势逐渐壮大,苦卫国已久的各地百姓们也开始投入这场浩大的战争之中。他们本还在观望,直到起义军花了三年光景,便攻破了中原重镇敬天府,掌握了近半个中原的土地后,他们才看清,此时的卫国已然成了苟延残喘的纸老虎,外强中干,不堪一击。韩追也看准时机,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携众臣力劝姜遇鹤进位称帝。
而姜遇鹤乃是皇室正统,太子血脉,自然无有理由退却,因此在敬天府宣布登基称帝,复国号大姜,改年宣正,意为天宣正统,史称宣正帝。追谥先太子为宣皇帝,追封已故的叶藏为光武大夫,莫随风为忠义靖节郎,追封锦帆为中天武安侯,追封周一为安平郡主,皆在敬天府修筑衣冠冢,妥善安葬,四时供奉。
新帝登基,自然要加封群臣,故而宣正皇帝恢复姜郢王爷身份,改其为东陵王。封韩追为左丞相,开府管政,总理军国大事。封诸葛咎为讨贼副先锋,委典军正宣使,兼任广龙寺平卿,出谋划策,一如往常,军中大事,尽在掌握。封尹温烈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领姜国所有人马,北伐卫国。赐封叶居霜为静平郡主,更是破例封她为大姜自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将军,卫将军之职,协助尹温烈北上伐敌。其余众臣,无论生死,尽皆封赐,文武在侧,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约法三章,广得民心。
姜国死而复生,而此时新帝登基,不仅仅是为了如此,更是为了师出有名,故而韩追借此机会发布讨贼檄文,细数卫国百余条罪孽,痛斥其乃漠北恶贼,侵我疆界,屠戮百姓,践踏尊严。韩追的讨贼檄文就好似一支利箭,直戳卫国软肋,而此文一出,将姜国百姓心中怒火点燃,加之姜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与民为乐,约法三章,更是赢得民心。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因此天下百姓响应,各地军民纷纷揭竿而起,自发的组成义军,向敬天府回合。而卫国眼看着大势已去,一面下令拼死抵御义军的进攻,一面已然开始策划北撤。因此卫国朝中发生了分裂与激斗,被留下抵御卫军之人认为他们遭到了抛弃,因此还未来得及与姜军一分高下,便自己先内斗起来,直至元气大伤。
而起义军的声势也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卫军已然成了苟延残喘的蝼蚁,不堪一击,卫军只花了一年时间,便攻破卫军设下的,所谓“不可被攻破”的十三道防线,将战火重新推到了承天府城下。
此一时,彼一时。昔日沈钦率领北族联军攻破承天府城,致使生灵涂炭,百姓断头。而今日,尹温烈重新杀回了此地,来终结诛杀沈钦留下的,所谓的“千秋霸业”。
而此一战,很有可能是姜军与卫军的最后一战,对双方而言,都是无比重要的一战。因此卫军在此地布下的最后的全部军力,仅剩下的十五万人马,放出话来,誓要与承天府共存亡。此言传入尹温烈耳中,此时此刻坐拥三十余万人马的尹温烈自然不屑一顾,冷笑着说道:“承天府乃是我大姜的承天府,他们这些恶贼,还想与承天府共存亡?真是可笑!”
为了今日这一仗,宣正帝、东陵王姜郢、韩追、诸葛咎等都到了前线,而韩追更是建议宣正皇帝御驾亲征,以此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而正当尹温烈等人在商讨战术之时,忽有门外小校前来禀报:“启禀将军,营外有一伙儿江湖人,说是将军的故旧,前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来人可曾知会名姓?”叶居霜问道。那小校答曰:“不曾知会。只说乃是将军的故人,还说将军一见便知。”
“江湖人?”众人相视一眼,皆不知此人是谁。唯独那坐在一旁轻摇羽扇的诸葛咎,仿佛窥破天机,笑而不语。无可奈何,尹温烈只得亲自出营查看,众人来到营外,才见此地站着一条极长的队伍,而这些人皆身着黑衣,袖口绣着一段云锦,头戴样式不一的面具,举着大旗,而那些旗帜之上,则写着天王二字。尹温烈等人见状大惊,尹温烈更是与叶居霜相视一眼,颇为惊讶的说道:“莫非是他?”
话音刚落,忽见此地狂风大起,飞叶卷集着狂沙纷纷扬扬的落下,姜军士卒立马紧张起来,摆出迎敌的姿态,不想却被尹温烈阻拦。忽见一人身影从天而降,脚步变换,乘风踏来,此人身着黑衣,头戴斗笠,以轻纱遮面,形容俊朗,身姿挺拔,轻功极高,背负着双手,看模样也极为高傲。那一伙儿江湖人见状皆下拜迎道:“恭迎教主——”
且看那被称作教主之人脚尖落在那飞叶上轻轻一点,一个空翻便落下身来,复又激起烟尘阵阵。尹温烈等人忙上前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来人轻笑一声,拱手拜道:“我乃天王教教主令狐厌,率五千教众前来助尹将军一臂之力,不知尊意如何?”说罢,那人遂摘下斗笠,随手丢到一旁,潇洒不羁,众人再看,果真是令狐厌!毣洣阁
尹温烈等人大为惊喜,忙将其迎入令狐厌,欲摆下宴席招待,不想却被令狐厌拒绝。尹温烈只得派人将令狐厌及其部下安顿在营中,而令狐厌则将尹温烈拉到一旁,两人并肩携手,在军中踱步。尹温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当年因为我一时疏忽,致使周姑娘......”
不想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令狐厌阻止:“不必再说了。当年旧事,不提也罢。我令狐厌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但也算是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杀害恒儿的乃是那公羊图,而今公羊图已死,想来恒儿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罢了,罢了,说了不提当年之事。我此次前来助你,并非是为了从前,而是为了我爹的遗愿,为了天王教,为了我自己,你不要误会。”
“那是自然。”尹温烈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而那令狐厌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回过身来,对尹温烈笑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去巫山孤馆见见恒儿,她就葬在那儿。她应该,很想见见你。”说罢,那令狐厌摆了摆手,大笑着离开。
第二日四更天,起义军便起身造反,准备停当,于四更天离开大营,向承天府方向发动进攻。而那宣正皇帝姜遇鹤也身披金甲,手执九龙剑,驾着马车于三军之中,姜郢随侍左右。尹温烈、叶居霜、令狐厌自在前军领兵,诸葛咎、韩追殿后。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来到城下,卫军早已严阵以待,承天府城楼上下,皆是披坚执锐的卫军,旌旗遍布,不敢懈怠。姜军亦然。两军对阵,剑拔弩张,狂风猎猎,风沙四起,马鸣长空,金戈相碰,铁甲寒凉,热血滚烫。且看那阵中的宣正皇帝,徐徐站起身来,抽出鞘中九龙宝剑,高举过头,朗声喊道:“将士们——今日我大姜面临千百年未有之危难,亦是我大姜千百年未有之机遇!重获新生,正在此时!将士们,随我杀敌,建功立业,复我大姜!”
尹温烈也仗开银枪,扯开嗓子呼号道:“兄弟们!自北军破关以来,我们饱受屈辱,他们烧杀抢掠,践踏尊严,欺压良善,恶贯满盈!而今我们长枪在手,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正在今日!正在此时!克服失地,还我河山!随我杀——”“克服失地,还我河山!”“克服失地,还我河山!”“克服失地,还我河山!”
姜军三十万之众,一时间喊杀声上通灵霄,下至九幽,震天动地,山河俱惊。还未交锋,卫军士气大跌,已然胆寒。随着尹温烈的一声令下,三军齐发,令狐厌等人身先士卒,奋勇冲杀,姜军上下,无一人后退,无一人怯战,皆以一当十,齐心协力,向承天府发动了最后的进攻......
这场激战从卯时一直鏖战至酉时初,日落西山,黄昏之时。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承天府的大门徐徐打开,城楼之上,那被战火焚烧残缺的卫军大旗也被斩落,坠下城楼。随着大批姜军涌入承天府城,随着皇宫大门也被攻破,随着那被操纵一生的傀儡皇帝广德用白绫将自己悬在梁上,踢翻脚下的高凳之时,那沈钦宁愿背弃主子也要建立的千秋霸业,还不足二十年,便化为残垣断壁,与无尽的尸山血海。
卫军的十五万人马尽皆被消灭在承天府城,除了少数达官显贵早已携带者家眷逃出贪狼关,回到漠北,其余皆被困在承天府城之中,被姜军擒获。自今日起,承天府重回姜人手中,自承天府以南,再无卫军北贼。
残阳西下,金戈铁马,晚霞如血,天地寂寥。
姜军的军旗飘荡在空中,令狐厌踩在承天府残破的城墙之上,居高临下,望着那数不完的尸首,环抱双臂,表情复杂。尹温烈来到他的身旁,无奈的说道:“战争对于双方来说机会都是对等的,而这也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今后,你有甚么打算么?”
令狐厌微微一笑,散开头发,让它们感受着那清风的吹拂,试图散去那刺鼻的血腥气味,沉默片刻便轻哼一声说道:“自然是回我的天王教,继续做我的教主。我爹的遗愿已然实现,想来他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你呢,你又有甚么打算?”
尹温烈如实答曰:“我奉了圣上之命,稍作休整,不日就要率军北上,收复余下的几座城池,将北贼彻底赶出贪狼关,并且加派人手,驻守边疆......”令狐厌闻言冷笑一声,跳下城头,背靠着城垛说道:“没想到兜了一圈,你还是回到了原点。值得么?”“没有甚么值得不值得,我生来为将,戎马一生是我的宿命,马革裹尸是我的归途。”尹温烈极为平静地回答道,“倒是你,没想过在朝中担任甚么职务么?经此一战,你功劳不小,圣上定然会封赐嘉奖。”
不想那令狐厌当即拒绝道:“不必了。我明日就启程回天王教,告诉你家主子,他的嘉奖我不需要。人各有志,我令狐厌天生放荡不羁,受不得拘束,更做不了官。我们不是一路人。”说罢,令狐厌就要离开此地,可不想还没走出多远,复又回身说道:“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尹温烈道:“你说,我听着。”
“功高震主,自身难保。这个道理,亘古不变,你不会不知道。还有,别忘了去看看恒儿。我,走了。”说罢,那令狐厌苦笑一声,摆了摆手,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便消失在城楼尽头。只留下那表情复杂的尹温烈,木讷的回首,望着那浸沐在如血般鲜红的残阳之中的承天府,感慨良多。
三个月后,尹温烈终于率军重新扫清了承天府以北,夺回了贪狼关,并留下重兵把守。至此,姜国所有的失地尽皆被收复。而尹温烈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
而宣正皇帝则急诏他回承天府,参加祭天大典。修缮妥当的承天府皇宫,庄严肃穆,秩序井然,正殿前早已设下一座九层高台,台上极为宽阔,摆着一只三足金鼎,鼎前有一张香案,供奉着祖宗牌位与高祖画像,宣正皇帝姜遇鹤手执香火,头戴连珠冠冕,身披赤金龙袍,缓步走上高台,为祖宗敬香祈福:“不孝子孙姜遇鹤,今日终于复我大姜光华,望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大姜江山永固,国泰民安,社稷无恙,福祚绵长。”
诸事皆毕,那激动万分的姜遇鹤复又站上高台,居高临下,俯视着文武百官,张开双臂,大展情怀,慷慨激昂的朗声说道:“今我大姜得以复国,非朕之能。乃卿等之力也!天降文武群星,神鬼助力,万姓归心,英灵奋烈,平乱安民,复山河社稷,乾坤定,风云歇,九州大同,家国一体,开继太平,朕亦当躬亲竭力,再续我大姜,九万年——”姜遇鹤的声音回荡在风中,闻听此言,文武百官皆拜服于地,齐声应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后,姜遇鹤又下命宣诏,尹温烈与韩追立于那鼎前下一级台阶之上,而诸葛咎则立于次一级台阶之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有擎天柱,家有紫金梁。今朕能复国,幸赖卿等尽心竭力,平乱安民,匡扶大姜,保我江山社稷。故而特此拜左丞相韩追为丞相,赐广宁侯,总理军国大事,拜北伐兵马大元帅尹温烈为大将军,赐武明侯,总管天下兵马。拜北伐兵马副元帅诸葛咎为太尉,赐秋安侯。其余忠良,尽心竭力,立下战功,如已故锦帆、叶藏者、如已去叶居霜、令狐厌者,勿论生死,勿论地位,皆有追赐封赏。钦此。”
原来叶居霜自承天府一战后,便拜别尹温烈,辞官回乡,重返桃花屿,去承接叶藏的重担,继续做江湖人。令狐厌也回到了天王教,自此再无音讯,但即便如此,宣正皇帝还是一一追赐封赏。
尹温烈三人及文武百官谢恩领旨,待起身之后,那尹温烈则笑着对身旁韩追拱手笑道:“先生如今已然官拜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圣上眼中的萧何张良,如此,可满意了么?”不想那韩追却笑着摆手道:“甚么左丞相、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都是一场虚名罢了。韩追自舍去性命,流落四海以来,便只有一个念想。所作所为与所求,不过都是为了一个人罢了。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而今韩追扶大姜为危难,舍生忘死,想来终于能报周大人的知遇之恩,若他九泉有知,也能含笑了。”
尹温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韩追复又说道:“人呐,还是得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甚么。否则奔波操劳了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虚。”尹温烈闻言愣在原地,沉默不言,好似顿悟了一般。而那已然实现自己人生抱负,加官进爵,名留青史的诸葛咎,则心满意足,傲立在风中。
数月之后,有人在桃花屿附件的东来镇上,见到一人一马,气度不凡,看似不像是凡夫俗子。而那人走得累了,便在路旁一家茶馆停下,歇一歇脚,顺带问问路。
“店家,前面可是桃花峪么?”
“正是正是,客官,您呐,沿着官道直走三十里,再拐入左手小路走个一二里,见一片满是桃花的山谷,入口极窄,人鸟无踪,便到桃花峪了。”
“多谢店家相告。”
“客官去桃花峪作甚?”
“乃是去,寻一位故人。”
“容小的多了一句嘴,这桃花峪可去不得。”
“怎地去不得?”
“我听闻这桃花峪虽美,但极为凶险。其中猛兽潜伏,爪牙遍布。伤人的大虫,觅食的豺狼,那是数不胜数。不少人寻其迹,欲一览那桃花胜景,不想皆不复出。依我看呐,多半是葬身谷中野兽之腹!客官为何发笑,莫非不信?”
“入不复出,或是其中盛景叫人留恋,怎能料定是葬身虎口?何况这康平盛世,岂有猛兽作乱?”
“康平盛世,更要小心谨慎才好。”
“此言何意?”
“康平盛世,来之不易。多少将士,浴血拼杀,死战不退,埋骨黄沙,终得来如今太平。今你我坐享其成,并不轻松,担其牺牲者之亡魂于肩,步步为营,小心前行,岂能疏忽?更不敢贪心纵欲,毁了前人基业,是也不是?”
“店家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沙场之苦,终归于平静。故人不复,却难以忘怀。多少少年儿郎抛头颅洒热血,换来今日盛世,实属不易。但你我更要向前看,不然岂非固步自封?”
“那是自然。且乱世见人心,豺虎露爪牙。不像如今,太平盛景,万民皆幸。心怀恶念者看似收起欲念,却笑里藏刀,令人防不胜防。你我之辈,更需小心才是。他日若得出头日,定叫百姓乐齐家。”
“店家所言,感触颇多。但吾已决心入江湖,抛却前尘多少事。追前人之潇洒,亦不忘万世之家国。即日便入桃花峪。寻见故人,一吐衷肠。三两杯酒,醉倚桃花。临江对梦,倾尽天下。纵世狂歌,书余生年华。”
“此非大丈夫所言也。”
“万民各有其志,店家无需多言。吾去也!”
“客官,虽前路漫漫,当从江水东流,莫回头,莫回头啊——”
且说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道尽头,身后皆是一片安宁祥和之景。
而那正在青鸾峰上擦拭着叶藏与莫随风牌位的叶居霜忽然得到消息,柳眉微蹙,提着凤鸣秋霜便匆匆忙忙赶下山去,来到那已然发动的桃花大阵之中,横剑厉声喝道:“何人胆敢擅闯我桃花大阵!”来人一席白衣,身后跟着玉龙,面带微笑,温声和气,抱拳拱手道:“在下,尹温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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