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森严的刑部天牢大门外,见一人身着披风,负身长立,里面的狱卫出来恭敬行礼后,便领着她进了天牢。
几人的脚步声在昏暗幽深的甬道响起,过了好一会才在最里面一间牢房停下。而牢里身着囚衣的人,怔怔地伫立,看着高处狭窄的窗户泄进来的幽冷的月光。
听到脚步声的他转过身来,等外面的人脱下披风的帽兜,看情来人,牢房中的人不由怔住,好一会才见他收起面上复杂的神情,轻声道:“陛下……”
秦昭却没有说什么,身后的狱卫上前将牢门打开,躬身退了下去。她进了大牢,将手中的食盒放下,沉默地将里面的菜肴取了出来。
而被关押的燕城钺也是沉默无言,见他坐在石桌的一旁,两人相对许久,才听着燕城钺开口道,他的声音低哑干涩:“陛下又何必来此呢?”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秦昭抬起头来,目光犀利看向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眼中的怒火熊熊,绷紧的神情,握紧的双拳,无一不显示着她对于此事的在意。
燕城钺抬眸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庞,当触及到她额头上的疤痕,眼神一紧,见他怔怔地看了良久,嘴角终是挤出一抹苦笑:“若我说曾做过一个关于前世的梦,陛下可曾相信?”
见他垂下眼眸,脸上的神情恍惚,声音缥缈低沉:“梦里的那世,陛下是同样的面容,而我一样是陛下的凤君,只是与这一世境遇大不相同……”
听着他缓缓道来梦里上一世的情景:他在宫廷之中被欺压折辱,而朝堂之上燕家被构陷谋害,求情上告者株连下狱,谏言清流者血溅殿堂,却仍然转不回帝王的铁石心肠。而行刑那日,哀嚎哭喊撼天动地,血流如注淌满刑场。
然而这一场血腥屠戮杀的不仅仅是忠臣良将,从此边关无将,再无防守之力;而朝中再无诤言直谏,昏碌苟且。
从此之后,□□横行,民心尽失,纷争四起,而戎狄挥虎狼之,长驱直入烨都,在一片火光杀戮中,烨朝最终覆灭。
那字字的泣血之言,背后饱含的又是何等沉重惨烈的景象,即使在世重生,时隔几年,上一世的经历此刻再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
山河破碎,满目疮痍。胡人的铁骑所过之处,掠地屠城,千里白骨。而这样的惨象是每一个经历过乱世之人永远无法忘怀的伤痛。
他的声音哀沉,神色之中时而癫狂狰狞,时而麻木死灰。如是常人来看,定会觉得他已经疯了,所说的不过是疯癫之言。
而寿终正寝,在混沌之中却被唤醒,离奇附身到秦嗣身上活过来的秦昭,听到此番言语,心下却是犹如惊天骇浪。
她的眼睛被惊得睁圆,好一会才收回脸上的失色。秦昭强压下万般思绪,想起她刚从秦嗣身上醒来时,秦嗣的所作所为以及当时烨朝情形,已然明白燕城钺他恐怕是从后世回来的。
而他所经历过的燕家被满门灭族,被囚禁折辱,直到戎狄攻烨都的事情也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秦昭也终于明白,这些年的相处中,为何燕城钺对待她时常忽远忽近,令人捉摸不定的疏离反复。也终于明白他在行宫下手杀她的原因,在权力的追逐之下,未尝没有夹杂着前世血海深仇的报复。
这样的真相如此的离奇沉重,让秦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心下复杂地看着燕城钺许久,最终长长地叹息:“是秦嗣对不住你,对不住燕家……”
回忆过往陷入沉郁的燕城听到此话,猛然抬起头来,撞入一双温和中带着怜悯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怜悯并非高高在上的施舍得可怜,而是感同身受地理解包容之色,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燕城钺的眼睛不由得湿润。
这几日来在天牢之中,他时常回想起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行宫山上,生死之间被人的舍命相护,临翊回宫后的声声质问,甚至昭宸殿上再见面时相对无言,这些场景在脑海翻涌升腾,久久挥之不去。
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扪心自问,在成王败寇的认输一下,未尝没有一丝后悔。
然而前世的过往犹如附骨之疽,在他觉得能够忘却放下时候,便化作噩梦,夜夜侵袭缠绕,让他沉沦不得解脱。
那些过往是如此的惨烈沉重,沉重到压得他喘不过起来,甚至不知道怎么跟别人去说。
这些年来他一个人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就连身边最信任的燕一都不曾说过。
在夺权阴谋败露之后,原本他以为二人不会再见面了。然而今日,她却突然出现在牢中,他明白这是他二人最后一面。
许是人之将死,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前尘往事忽然就变得不再那般重要了,抑或是那些前世的经历背负得太久了,在赴往黄泉幽冥之际,他不愿意再带着这些沉重。所以他将这些隐秘说了出来,为的也不过是求得片刻的松快。
所以这些话本就是倾诉之言,原本就不图这人能够相信他。然而他说了出来,这人却信了他。
如若她信了他的前世的经历,便很容易猜到:自己已然知道她并非秦嗣,而他却因着一己私欲,将对着秦嗣的仇恨发泄到一个全然无辜之人的身上,又何尝不是一种卑劣和无耻呢!!
长久独行在黑暗中的人,一点点的善意也能让人觉得犹见曙光,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良久的深思之后,抛开了恩怨纠葛,不带任何愤怒仇恨,只余下怜悯宽慰。
而这短短的一句宽慰,已经胜过千言万语。心头万般滋味的涌上,堵得他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只听得燕城钺嘶哑哽咽唤了一声:“陛下……”竟再无其他之言。
牢房内一下沉寂了下来,二人静静地坐着却是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听着秦昭叹息一声,开口道:“吃一些。”
看着对面递过来的筷子,燕城钺垂着眼睛接了过来,他压下心底苦涩,尽管食不知味,却仍是缓慢地下着筷子。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餐了。而她来此,便是送他最后一程。m.bïmïġë.nët
这短短的片刻,又仿佛是亘古的漫长,终是再多遗憾不舍,也最终停箸。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秦昭的声音再次响起:“朕能做的便是送你一程了……”说完后见她停顿片刻,拿起桌上的酒壶,在杯中倒满了酒。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谋逆大罪,一杯鸩酒,已经是最后的一点体面罢了。
水滴撞击在玉器之中,泠泠的声音在这深夜的牢房格外地响彻,而对面的人却是怔怔地看着玉杯良久,见他的嘴角慢慢扯出一抹笑容,那笑容苦涩却也带了几分释然。
见他双手伸出,将玉杯举起,一双深沉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那双眼睛中所饱含的情绪是如此复杂,在世重生却仍逃不脱命运的悲哀和自嘲,沉沦于过往错误选择的悔恨和遗憾,血海深仇却因着良知无法得报却又放不下的矛盾痛苦:而这些种种情绪在这生死之间,苦涩无奈后,最终释然,化作了一声叹息:“要是能早一点遇见陛下,那该有多好呀……”
是啊,如果上辈子能够早一点遇见她,那么多惨烈的事情便不会发生。如果这一世他不曾有上一世经历,那么他便能安心地呆在她身边,友人夫妻也罢,忠臣良将也罢。
终是命运弄人……
便见他最后看了秦昭一眼,抬头将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身躯倒地,玉杯碎落,他的呼吸声渐渐清浅,直到再无声息。
秦昭怔怔了看着地上仿佛沉睡的一般的燕城钺,许久才回过神来。
外面的候着的云朗等了很久才见陛下出来,他看着陛下沉静的脸色,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疲惫,维持着平静道:“处理了吧。”
“是陛下。”云朗不敢多言,恭敬地行礼过后,领着身后的侍卫进去。
在这浓稠的夜色之中,又消隐遮掩了多少秘密。惊心动魄的权力之争最终尘埃落定,而有些人从此消失,再也不会回来。
“陛下,已经安排妥当了,也告知那人再也不要回到京城。”
勤政殿的女帝,听着云朗的复命,无悲亦无喜。见她背身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渐渐退去的夜色,轻声道:“该上朝了—”。
天色渐渐泛白,新一天黎明即将到来。在这还有些微暗拂晓笼罩下,大烨这座伫立了几百年的宫殿,迎来送往了无数人后,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在这晨光之中,郊区城外,见一队人整装待发,为首之人红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京城的方向,许久未动。
直到身旁的人上前轻声提醒:“少主,我们该走了……”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闭上眼睛想向想起那人带给他话,最终狠下心喝令:“走!”
见他转身勒紧马缰,一骑当先,而身后人紧跟其后,策马奔腾,所过之处尘土飞扬,片刻之后边消失在远方。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陛下不想填“坑”更新,第 138 章 燕城钺离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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