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是由朴元宗作为联军的“副帅”,但因唐寅身为大明使臣的身份,实际上这路人马为唐寅所控制,在朝鲜国主空缺的情况下,唐寅已经成为实际上朝鲜的摄政王。
唐寅要求每天早朝仍旧进行,由他旁听,朝中形成了李克墩、尹弼商和朴元宗三足鼎立的情况。
而朴元宗也着手准备把李克墩和尹弼商一次铲除。
与此同时,唐寅颠覆朝鲜政权的消息,在几日之后,传到了大明境内,由身在定辽右卫的张周得悉消息。
“张师,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唐主事在朝鲜相助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朴元宗,将国王给废黜,现在朝鲜国内一片动荡,正是出兵拿下朝鲜的好机会啊。”
定辽右卫指挥使宋元过来给张周通传消息,同时带来了唐寅快马让送来的“朝鲜国书”。
张周本还在跟朱凤商谈辽东布防的事项,闻言把宋元递过来的国书看过,满意点点头:“这位唐主事可算不负陛下的信任,居然做成了一件大事。”
朱凤看过后也是一脸震惊:“就几千人马,把朝鲜给……”
“不是占领,只能说是颠覆。”张周笑道,“如果就此想彻底征服朝鲜,三五年之内是不可能平息各处叛乱的,按照既定的流程,应该是在朝鲜国内扶植傀儡国君,同时派兵在关键的要隘驻扎,为将来彻底一统朝鲜做准备。”
朱凤显得不可思议道:“唐教习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却未曾想,能做成这样的大事,他可真是……”
提到唐寅,朱凤仍旧觉得看不透这个人。
明明就是个混吃等死的“江南才子”,以前考中进士之前心比天高,还各种跟张周叫板。
怎么突然就在朝鲜干成这么大的事?
张周道:“派人去朝鲜传我的手书,让他们知道,朝鲜国主设立之事,我已经上奏陛下,由陛下跟朝臣来决定由谁来接替。”
朱凤问道:“那应该由谁来接替?”
“知节,你想知道的太多了,这不属于你应该关心的事。”张周笑眯眯说着。
“哦。”朱凤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应答。
“不过呢,你的任务也来了,我让你领兵五千,往朝鲜国境方向推进,由你来给朝鲜施加压力。”张周道。
朱凤问道:“如此会不会让朝鲜人以为,我们是要进兵朝鲜?对唐教习的安危不利?”
“你错了,我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给我这个同门师弟震声威,你以为现在朝鲜内部能服从一个大明使节的管束,是因为什么?就因为他手上的三百大明将士?还是那五千朝鲜边军?大明辽东给他们的压力,才是促成他们内部完成颠覆的前提条件。”
张周冷冷一笑道,“压力是要逐渐收紧的,一旦放松了,他们还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唐寅这次是做了一件令人敬佩的事,但攻城容易守城难,他可没什么治国安邦的经验。”
朱凤道:“还是张兄你去比较合适。”
“切!我大明莱国公,现在不为统治朝鲜,让我踏足番邦之地?算了吧!唐寅没经验,我就多给朝鲜人施加一点压力,有了这种压力,就算唐寅的政令再不合逻辑,他们也得遵从。就好像燕山君治理朝鲜,靠的到底是仁义还是手腕呢?”
“啊?”
朱凤政治思维仍旧没有进步。
张周不由瞄他一眼。
本来他已经觉得唐寅是自己身边最不争气的那个,怎么现在看起来朱凤这个最早成名的,却成了他身边的短板了呢?
又要敲打一番了。
……
……
大明京师。
这天朝议之前,一份紧急的奏疏从辽东传过来,又在朱祐樘还在穿戴衮冕的时候,由萧敬亲自送到他面前。
“陛下,大喜……”萧敬道。
“喜从何来?”朱祐樘态度倒还温和,似乎也见怪不怪,“是秉宽在辽东又打了胜仗了吗?”
萧敬喜滋滋道:“并不是莱国公,是莱国公的师弟……兵部主事唐寅,亲自带兵在朝鲜国都汉阳城内,将朝鲜国主给推翻了,现在特地上奏请示陛下您敕封新的朝鲜国主。”
“是吗?”
朱祐樘本来还没当回事,等拿过萧敬手里的奏疏,看到是张周的上奏时,他登时心情欢愉。
“朝鲜递交的国书呢?”朱祐樘问道。
萧敬道:“一并到京了,奴婢这就让人给调过来。”
“不用……哈哈。”朱祐樘笑道,“几千人,就能把朝鲜的一国之主给拿下,这个唐寅果然还是有几分本事,难怪当初秉宽会不计前嫌把他调到身边。让朕不能小觑啊。”
萧敬问道:“那现在是否应该下旨让莱国公出兵朝鲜?”
朱祐樘此时已经穿戴整齐,已兴冲冲忍不住要往奉天门而去,他笑道:“你不懂。朕跟秉宽探讨过,有关朝鲜的问题,要循序渐进,如果一步就吞并朝鲜的话,会带来最大的问题是朝鲜内部的纷乱。以秉宽所言,朝鲜内部族群认同要高于女真等,自古那片地方便有家国意识,一旦外来势力将其占领,只会带来不断的抗争。”
萧敬道:“应该不怕。”
“但是会不胜其烦。”朱祐樘道,“草原为靖,此时出兵朝鲜只会拖累辽东人马,长久治理也会带来诸多的麻烦。还不如因地制宜,由大明扶植新国主,并在内部扶植一些反对势力,令其形成分裂。削弱其实力。”
萧敬眨眨眼道:“还是莱国公思虑长远。”
朱祐樘笑道:“这都是浅白的事情,再说朝鲜一直都是大明的宗藩,对大明也并未有过不臣之举,如此直接将其吞并难免会遭致周边完成国祚宗藩的抵触。朝鲜不同于鞑靼和女真,朕要以恩威并施的方法,让他们心悦诚服归顺大明。”
萧敬这会不敢随便乱提意见了,赶紧恭维道:“陛下英明。”
“走,去见臣工,也把这好消息告诉他们。哈哈。朕好久没这么高兴了,等唐寅回朝之后,朕要好好赏赐他……别看他不太会打仗,这关键时候还是能打硬仗的,一千人马破汉阳城,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朱祐樘心中很舒坦。
大明没花什么力气,就把朝鲜给办了,这会让朱祐樘产生一种全天下唯吾独尊的感觉。
什么事都不叫事。
萧敬笑道:“那还是莱国公教得好。”
关键时候,对张周的马屁也要跟得上,尤其是在皇帝面前。
“那是自然,随便连鹤龄和延龄,都能在他手下成事,更别说是本身就有能力之人。所以说朕才认为,秉宽是上天赐给朕的福报啊!”
……
……
奉天门朝议。
刚开始,朱祐樘就让萧敬当众宣府了由张周上奏,所描述朝鲜国“内部纷争”的奏疏。
在这份奏疏中,主要提到是朴元宗拨乱反正,而大明使节唐寅只是奉命去质问朝鲜国王李为何跟女真私下有勾连的,唐寅只是“因缘际会”碰巧遇上了朝鲜内部搞政变,言外之意……朝鲜内部的纷争跟我大明没什么关系,我大明既不是始作俑者,也不是参与者,只是旁观和见证者。
但这话……
鬼信呢?
朱祐樘在等萧敬宣读完毕之后,满面春风道:“诸位卿家,现在朝鲜已经上了请奏赐封新国主的奏疏,诸位卿家认为应该如何抉择呢?”
刘健走出来,代表文臣表明态度:“陛下,朴元宗作为朝鲜之臣,行犯上作乱之举,无论如何都是不容于世俗礼教的,如果因此而顺从其所请,则代表大明为虎作伥。”
这相当于是文官的表态。
不管怎么说,朴元宗提请谁来当国主,咱都不能同意。
因为那群人是沆瀣一气的。
朱祐樘问道:“奏疏是怎么提的?”
萧敬道:“目前朝鲜提出,可以由朝鲜曾经国主李的世子,也就是刚得到册封的嫡长子,为朝鲜国主。再或以晋城大君李怿为国主。后者则得到朝鲜仁粹大王大妃、慈顺大妃二人的认可。”
仁粹大王大妃韩氏,是李和李怿兄弟二人的祖母,相当于“太皇太后”,而慈顺大妃则是李怿的亲生母亲。
这等于是告诉在场大臣,这个李怿虽然年岁也不大,虚岁只有十三岁,却有朝鲜两个有权废立的女人的支持。
朱祐樘问道:“诸位卿家,你们认为谁人合适呢?”
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在如此之事上,不应当由大明亲自参与其中,由朝鲜自行决定后再提报为好。且之前的国主李,并未有实际僭越之事发生,如果擅自废立的话,只会遭致他人所非议。”
文官还是不太想理会朝鲜内部的这些破事。
本来就是一群天高皇帝远的“蛮子”,跟我们中原往来又不多,把你们王权给颠覆了,是显得我们很牛逼,但颠覆完了由你们自己挑个国主出来,我们再攻击一下这个新国主是否有资格继位,甚至下旨来喝斥你们“造反”,这才是正经流程。
如果被人觉得,是我们大明促成了谋反,且还指定你们国主的人选,那朝鲜那些士林中人,岂不是把这种恨,从造反的朴元宗身上,转移到大明头上?
“礼部。”朱祐樘道。
徐琼从人堆里走出来,他已经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生生拖了几个月都还没离职,走出来还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命不久矣,想博取他人的同情。
徐琼声音沙哑道:“大明的确不敢牵扯到番邦嗣位之事,可在嗣位人决定之后,再议定其是否有资格继承。”
“朕不这么认为。”朱祐樘道,“如果朝鲜能决定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决定好了,再提报上来,相当于知会大明一声,可有跟大明商议的意思?”
“这……”
徐琼回答不上来。
如果决定了再提报,那就等于是“先斩后奏”,大明得到的礼重根本没那么大。
大概就好像是,朝鲜人在跟大明皇帝说,看,我们已经把国主决定了,你这个皇帝给批准一下,你不批准我们也就这么办了,大不了不得到你们认同,总之过几年你们还是会认的,不然怎么体现大明对我们是宗主国关系?
但现在是……国主我们不敢自己定了,请大明给我们挑个国主出来,我们只听大明皇帝的吩咐,说让谁当谁就当,不给定的话……我们就把国主的位子给空着。
大明宗主国的地位,如此才能得到最直观的体现。
你们这群大臣在这里纠结什么礼数之类的,但朕要的就是这个面子,哪怕朕也只是在这两个人中选,哪怕选出来的人也是他们可能都倾向内定的,但就是这么个主次关系,让朕倍儿有面子。
谢迁走出来道:“陛下,不知促成此事的莱国公张周,对此有何意见?”
啊?
在场很多人都用惊讶眼神看着谢迁。
你谢于乔居然还在意张秉宽想拥立哪个人当朝鲜国主?你肯定不是故意跟张秉宽抬杠吧?还是说……你想暗示,其实这都是张秉宽搞的阴谋?
朱祐樘道:“秉宽人在辽东,从未参与此事,且唐寅是朕派去朝鲜,质问朝鲜国主的,此叛乱全因朝鲜内部纷争而起,也在于朝鲜国主李不得人心,否则也不会以一千人马就生擒了李,并得到朝鲜王室对于靖国之事的认可。谢卿家,有些话可不要乱说。”
谢迁笑了笑,急忙举起笏板道:“是老臣失言。”
什么失言。
陛下您还装什么装?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事就是张秉宽干的,唐寅立的功劳大,也不过是张周派出去的棋子而已,我们都知道张秉宽才是主导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我们就不信张秉宽对于谁来继承朝鲜国主之位这件事,能不做任何的上奏提醒。
朱祐樘眼见在场大臣不直接回答二选一的问题,便道:“既然诸位卿家对于谁继承朝鲜国主之事,没有定案。那不如,过几天再定。”
刘健道:“如此不妥。只会令朝鲜陷入动荡不安。”
朱祐樘心说,朝鲜动荡不安,不正合朕意?
朕现在要的是及早平草原,把朝鲜给搞乱,正好方便朕施行大计。
李东阳道:“国不可无长君,朝鲜国也当如此,李之子毕竟年幼,以晋城大君继承国主之位,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朱祐樘冷冷道:“李卿家倒是很为朝鲜国的安定着想啊。”
言外之意,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朕好不容易在张周和唐寅师兄弟的相助之下,把朝鲜给搞乱,你们这群大臣商量半天,就是如何让朝鲜内部迅速安定下来?你们到底是不明白朕的良苦用心,还是故意在这里捣乱呢?
儒家礼教?
礼教能当饭吃?
再说了,你们平时在朝堂上计较对大明子民的礼教就算了,跟朝鲜人讲什么礼教?
李东阳听出皇帝是在讽刺自己,他道:“臣不敢妄议。”
这意思是,陛下您说是谁就是谁,要拖着那就拖着,我们还不管了呢。
“我们也不能对朝鲜内部之事不管不问,那到底也是大明的宗藩之地,朕不能不负责任,听说朝鲜已派出上贡的使节队伍,估计再有个十几天就能到大明,在这之前及早把此事定下来吧。”
朱祐樘也不着急了。
大不了你们朝鲜内部敢自作主张定谁来当国主,既然请示了朕,你们还敢擅作主张的话,看朕不让秉宽把你们给打趴了!
朕就是喜欢看热闹。
怎么地吧?
……
……
朝议刚结束,朱祐樘乘坐銮驾往乾清宫去。
皇帝一走,奉天门之前瞬间炸开锅。
“一千人马,把朝鲜国主给抓了?好家伙,这唐寅是活脱脱第二个王伯安啊!”
“会不会有张秉宽在背后施法作妖?”
“朝鲜国主那是一点防备都没有?还是说被臣子蒙蔽?朝鲜之前不都挺安定的?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
大臣们整个都傻眼了。
要不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知道这事不可能是张周和唐寅吹牛逼,所有人都要觉得这牛逼吹上天了。
谢迁笑道:“是啊,说书编戏的人都不敢这么写。那或许是李,真的太不得人心吧。”
户部尚书周经叹道:“我看更多是因为莱国公、新建伯等人在辽东与建州、海西等部女真交战,在军政上对朝鲜压力过大,再加上朴元宗此举明显有莱国公暗中授意。”
“言之有理啊。”沈禄走出来笑道,“那诸位看,是否要把朴元宗拉到大明一边来?如此,朝鲜可就真的算是大明的宗藩了。”
沈禄现在也挺得意的。
因为之前商议给朱祐樘纳妃的事,沈禄跟张周接触比较多,他觉得张周身上“弱点”是有的,那就是张周也是个贪财好色的“俗人”,他可以通过跟张周的相处为自己获取政治资源。
刘健近乎是一锤定音道:“朝鲜之事,诸位还是少去掺和,朝鲜任何的乱局都需要大明辽东出兵来善后。朝鲜安则辽东安,莫不是你们想亲力亲为?”
众人一听便明白了。
张周搞出来的烂摊子,要张周自己收拾。
朝鲜内部的局势,我们在京师议论再多,也不如张周在辽东放个屁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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