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家口铁矿,再到永平府铁矿,张周所力推的两大铁矿产区,基本已能满足大明在锻造火炮等火器上的需求。
但如果是要继续扩大炼钢的规模,甚至是以钢铁来造船的话,那这产量又显得不那么充足。
也是于此时,提督东厂的杨鹏抵达永平府的铁矿,连夜前来拜访张周,为了避免被外人知晓,却还故作神秘一般一身黑衣斗篷,见到张周之后才把自己的面罩给拿下来。
“这是要作何?”张周还很纳闷。
杨鹏这才将皇帝要收拾宗藩的想法,跟张周详细说明。
也说明是要听张周的号令办事。
张周道:“东厂乃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受陛下直接的号令,我来对你发号施令可不合规矩。”
杨鹏急忙道:“陛下有吩咐在先,张师您只管安排。”
张周随即从杨鹏那边,接过来最近一段时间详细的调查报告,牵扯到有关攻击他的那些流言蜚语可能出自的方向,并有之前被东厂和锦衣卫秘密擒获的一百六十多人的审讯记录,这些都不曾出现在任何的官方文件中。
杨鹏干别的不行,但搞东厂秘密审讯,以权谋私那一套,也算是一把好手。
“这些人背后有直接连着传播谣言之人的吗?”张周大概看过那些供状。
一看就知道,其中有不少是“屈打成招”。
杨鹏道:“您说有何关联,就有何关联。”
言外之意,只要你张某人想往哪个方向查,就能给你找出哪个方向的“证人”,所谓的人证不需要有直接的关联,用拷问的方式逼着那些人当人证便可。
“这样不行啊。”张周把秘密审讯记录放下来,却也一时没打算把这东西还给杨鹏,“有关皇亲宗室之中,谁或有不臣之心,我心中大概有数,也需要再斟酌一番后决定。明天一早你先回京师,我这边动身会比较慢。你长时间不在京师,只怕会有人无端猜测。”
“不会的。”
杨鹏倒还显得很自信,觉得就算他这个东厂厂公走了,也没人敢随便揣测他的行踪和意图。
张周笑道:“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差事拿到了?可别有那么大的自信,我在辽东时,就大概知晓为一个提督东厂的差事,朝中已有诸多非议,说实话我是不想趟这浑水啊。你早点走,尽可能别让他人知晓来见过我。”
“是。”杨鹏还纳闷。
我当东厂厂公这么虚的吗?别人会认为我德不配位?还是觉得我好欺负呢?
我好歹在东厂混了那么多年,该熟悉的流程我都熟悉,凭什么我就不能提督东厂呢?
……
……
张周当晚便研究了东厂调查的细节,发现其实杨鹏根本什么都没查出来,所谓的谣言也可能压根就只是民间仿照朱厚照的邸报所作的小报,而朝中最为人所诟病的,其实还是皇帝两年之内对他张周的火箭提拔。
功勋什么的,在上层人看来,也并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更别说是对那些市井小民了。
他们会觉得,说那些战事功劳都是张周所促成的,有点天方夜谭的意思,那就匿名把张周一顿攻击,如此体现出文人在政治上的正确性。
唐寅被张周叫到了矿场的指挥使内。
唐寅本还好奇,本来可以多行个几十里路,却是张周要在永平府停留,等他到了矿场才知道,这里用了不过半年时间,就已经成为大明生铁的主要产地。
“伯虎,年前你是跟我来过的,见过这里从无到有,现在这里出产的铁矿,要么在这里初步冶炼成为生铁之后,运到辽东继续炼钢,更多的是被送到西山,在那边冶炼成为钢铁之后,再从西山运往西北各处。这里铁的产量,已经能满足差不多小半个北方的需求了。”
张周对此还是很自豪的。
用半年时间,开辟了大明钢铁之都,最初只有两个铁矿,到现在十几个铁矿矿场一起生产,工人和工匠的数量从最初的几百人,发展到现在的六七千人。
虽然也爆发了永平府地方上的官民利益之争,但因为这里紧靠顺天府,以张周的势力来压服显得很容易,甚至连东厂和锦衣卫也参与到这次开矿中来,所用的工人中,京营占役的情况仍旧很严重,说白了皇帝想开矿,还想不用人手花钱,而京营的士兵相对比较倒霉,又要修皇陵、宫殿之类的,还要来开矿。
好像京师周边的公家活儿,就没有他们不能干的。
唐寅道:“如此,两三年之后,就可以攻打草原了吗?”
“那不是重点。”张周笑了笑,拉唐寅到了指挥所后面的实验室内,里面摆放着一些东西的模型,就在唐寅以为张周是要给他推介一系列的工业产品时,张周却把一份皇帝的下旨,拿给唐寅看。
唐寅看完之后大惊道:“你……莱国公,这是何意?”
张周道:“陛下让我对宗藩下手,整肃一下那些皇亲国戚,我思量再三之后,决定由你来帮我。”
唐寅皱眉道:“不是说好,让我去造船,负责靖海吗?”
“没事,一起干也行。”张周笑呵呵的,一点都没觉得这样会“麻烦”到唐寅。
唐寅心中一万只曹尼玛路过,他道:“宗室之事,可不是我等小人物能完成的,一个不慎,被宗室之人群起而攻之,到时只怕整个大明都无容身之地。”
张周好奇道:“伯虎你怕这个?退一万步说,你真的没有容身之地,我也能给你找个海外的地方让你去发展一番,你就放心干吧。”
“这是非要拉我下水不可吗?”唐寅一时情急,差点就要真的跟张周杠起来。
但随后张周伸手把他按到了椅子上。
张周道:“你也不问问细节,就以为我是拉你上贼船吗?那么多的皇亲国戚,从大明开国到现在,宗室的规模进一步扩大,成为大明国库难以承受之重,如今陛下想节省一些开支,同时借机进行敲打,难道你以为需要每一个都敲一遍?”
唐寅想了想,说道:“是要找典型?”m.bïmïġë.nët
“是的。”张周道,“由头呢,就是之前太子让人办邸报,助朝廷彰显军威,结果有人也在暗中模仿,印刷了很多攻击朝廷,甚至是攻击于我的邸报。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公报私仇。”
唐寅眼神怪异,他好似也在说,你确定不是在公报私仇?怎么听,都好像是你想打击异己啊。
张周叹道:“宗藩之中,没人与我有往来,除非陛下要整治那些近皇位的宗室,否则没必要派我出马。”
“是……兴府?”唐寅带着几分惊愕问道。
这点也让张周觉得,唐寅的境界开始高深了一些,开始研究朝中宗室跟皇帝会产生直接利益冲突的,就好像如今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不就正是兴王朱祐杬?
张周道:“传播谣言,目前来看,不太可能会跟湖广那些宗藩有关。”
唐寅低下头,眼神又有些不对劲。
“怎的,你觉得我在小题大做吗?”张周道,“你帮我出谋划策一下,也是好的,就好像你提到兴府,我也实话跟你说,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兴府对于大明来说,或真的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唐寅没有接茬,大概的意思是……你已经出现了,成为皇帝亲近之人,你自己做的假设必然就不成立。
不成立的假设,你说来干嘛?逗我玩吗?
张周道:“我其实已经有针对的目标了,安化王和宁王,这两脉。”
唐寅不解问道:“为何是他们?是查到相关的线索?”
张周笑道:“没有线索,就不能往这两脉上延伸?这么说吧,我推算了一下,这两脉的宗藩,或对大明有不臣之心,只是到现在还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你……”
唐寅犹豫之后,还是道,“师兄啊,我以同门师弟的身份奉劝你,如今朝中对你的攻讦那么多,也并非是无风起浪的,像你这么随便去测算,在别人尚且未有反意的时候,说他们有不臣之心,这恐怕是……”
“恐怕会被人诟病是吗?那我就虚心接受好了?”张周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唐寅又颇为无语。
张周道:“回京之后,我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尤其当旁人知晓我可能是在查宗藩时,他们会把矛头都对准我。那时就需要你暗地里去跟提督东厂的杨鹏配合。”
唐寅嘴有点合不拢。
张周居然让他跟煞神一般的东厂去合作,还是把他给惊着了。
“我给你方向,给你政策,同时给你信任和足够的权力,你唐某人之前是有了一点能耐,但那是在朝鲜,大明朝廷上下可不会认可你,甚至会把你当成助涨宗藩国叛乱的元凶,你想在朝中立足,甚至进一步高升,就要听我的。”
张周也毫不客气给下了通牒,“不听也不行。谁让你是我师弟呢?”
唐寅以前必然会对张周的话,充满抵触,甚至当仇敌一般看待。
但现在却又觉得,张周除了坑他之外,好像还多了几分“恨其不争”的意味。
这就必然是要经历过一番“磨难”,才能理解张周的“苦心”,就好像朝鲜的事再辛苦,可在事后回忆那段经历,那是他唐某人宝贵的人生财富一样。
“好好干,回头我再帮你娶两房媳妇,让你唐某人多生几个儿子,把唐家的香火延续下去!以后也有机会封侯拜相!”张周给唐寅打鸡血。
“……”唐寅更加无语。
这说得都是什么?
这是算准了我一辈子没儿子?还是说觉得我不能把唐家香火延续下去?还是觉得我没机会建功立业呢?
……
……
杨鹏见过张周之后,第二天便马不停蹄回到了京师。
比张周早两天回到京城。
他入宫去跟朱祐樘复命时,便见朱祐樘脸色不对,在朱祐樘屏退了侍从之后,才冷冷问道:“朕要让秉宽查宗藩的事,为何这么快就为世人所知?是朕的身边,有鬼吗?”
杨鹏大吃一惊道:“奴婢并未跟外人提及,走的时候匆忙,奴婢也只带了很少的人出京师。还望陛下明察。”
以往无论皇帝怪责什么,他当家奴的,直接认了便可。
但这次的事情太大,杨鹏可不想背那无端的黑锅。
朱祐樘将一份东西丢过来,到杨鹏面前,道:“看看!”
杨鹏急忙往前爬两步,拿起来看过之后,心中如吃了苍蝇一般。
“昨日便有言官上奏,以宗室稳定为缘故,提到如今市井那些流言蜚语或只是民心所呈现,不宜过分苛责,甚至还劝谏朕要远离奸佞多接触贤臣,这种指桑骂槐的手段朕以前真是屡见不鲜,你给朕好好查查去!”
朱祐樘生气就在于,自己还没公之于众的事情,就被大臣知道,还被言官借题发挥。
无论背后是泄露消息,还是被人察觉端倪,当皇帝的都不允许自己的绝对权威被挑战,他朱祐樘自然就要找人开刀。
收拾宗藩是他的目标,而收拾那些文臣,同样也是他的目标。
杨鹏道:“奴婢领命。”
朱祐樘冷冷道:“暗中去查,不要再张扬了,秉宽回京之后,你听命行事的时候也要有分寸,不要让人知道你们之间的过分走动。”
杨鹏听了登时觉得为难。
既要听命于张周,随时跟张周请示和汇报,却不能让人知晓他们之间有过分的走动,还不能让人以此来联想……
好难啊。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朕不知为何,最近心绪总是不宁,宗藩的事牵扯是大,但也涉及到大明的安定。朕不能让人觊觎这个位子。”
朱祐樘显得很焦躁的模样。
杨鹏刹那之间,似是觉得,眼前这位皇帝是个“昏君”,而且是那种喜欢生疑,对任何人都不放心的昏君,好像任何大臣只要惹恼了皇帝,都会被剥皮抽筋一般。
杨鹏道:“陛下,莱国公跟奴婢说,让奴婢多照看好京师内即将分娩的皇妃。”
“哦,是啊。”
朱祐樘想到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心境才好像放松了些许,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希望是皇子,也希望上天怜见,如果这次不成的话,朕还要再努力。如果是个皇子,那以后有秉宽为这孩子保驾护航,无论是生多大的病,都能逢凶化吉,成年之后……唉!朕想太多了!你退下吧。”
杨鹏这才知道朱祐樘心绪不宁的根源在哪里。
还是子嗣少闹的。
如果皇帝现在有个七八个儿子,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估计皇帝就不会在意什么宗藩,也不会对朝廷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那么敏感了。
……
……
莱国公府。
张周还没回,但即将要回的消息已经提前一步传回来,家里正在为张周回家的事而准备。
王明珊已经出了月子,此时她在张家,是得到珍稀动物一般的保护,张家再添丁,而且还有言明说是皇帝会给赐名,连蒋苹渝都不敢对这位出身威宁侯府的嫡系千金小姐有任何的怠慢。
“夫人,老爷来信了。”夏至捧着一封信跑进来,交给蒋苹渝。
蒋苹渝一脸喜悦,打开书函看过,旁边的韩卿忍不住问道:“是快回来了吗?”
“快了快了,说是后天下午之前就能抵达。”蒋苹渝面带喜悦之色。
韩卿眉开眼笑道:“真好。”
蒋苹渝道:“也是啊,这当差的,一去就半年,如果以后再多出去几趟,不定能见几面呢。快把消息告诉王家和林家两位妹妹,让她们也知道这消息。”
“好咧。”夏至又急忙去传话。
刚走出两步,夏至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夫人,说是今天又有人来送礼,门口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赶都赶不走。”
蒋苹渝道:“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怎能去管那些朝堂事呢?让门子跟外面说清楚,如果有的人非不肯走,就让他们杵着,总归一件礼物不许带进院子里。咱院子里又不缺那点东西。”
“嗯。”夏至这才好似完成使命一般,快步出门而去。
……
……
张周要回京。
作为出征辽东的“功臣”,又带了“战利品”朝鲜国王李怿回朝,大明朝廷一方不能没什么表示,迎接的队伍在皇帝的安排下,已经筹备出来。
由礼部尚书徐琼作为正使出城迎接,走东直门进京城,与此同时还有沈禄和兵部、翰林院的一些属官过去迎接,皇帝还特别点明让吏部左侍郎林瀚出城迎接一下……这其实是在为林瀚接替徐琼为礼部尚书做准备。
大明弘治十三年,是大明尚书部堂级别官员更迭的年份,过去四五年都没换的一批老人,在这一年进行了一次大换血。
徐琼作为非传统文官核心派系成员,也是因为年老体迈不得不退的典型,由他来作为六部尚书更换的第一人,也算是皇帝照顾到朝中每个人的想法。
既然要树立个标杆,换上一批朕觉得值得可信的人,那就从你们认为跟朕有一定裙带关系的徐琼开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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