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周走在前,身后跟着研武堂二期学员,安远侯柳景和遂安伯陈韶,二人皆都是英宗时期就已经嗣爵的老家伙,而柳景更是靠皇帝的特赦才回到京营,也因为柳景跟周太后的关系,被周太后特别关照,令其成为二期学员。
相比于一期学员选拔时的严谨,二期学员“歪瓜裂枣”更多,基本全都是关系户,也使得研武堂的权威性大打折扣。
“公爷,您派的人,已经把新铳都送来了,有一百支,至于您弄的那个什么叫子弹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匣子……”
张周本还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跟柳景和陈韶闲扯。
这些老勋臣,别的不会,说到吃喝玩乐的事情,一个个都不输给年轻人,简直都是个中翘楚。
张周道:“让孙千户带人演练。”
一旁的陈韶问道:“莱国公,敢问一句,这火铳跟以往的,有何不同吗?”
此时从下面上来一人,正是今日负责陪同张周来演武场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韦彬,接下来韦彬很可能要执掌东厂,而他现在所做的事,更多是接替萧敬。
韦彬笑道:“遂安伯问得好,这火铳咱家看过了,说是只要一勾手指头就响,射程甚至能到二百步,端的是厉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穿过鞑子的铁甲。”
“呵呵,怎么可能呢?”柳景在陪笑着。
正说着,唐寅也上到高台上,先前负责运火铳过来的人,正是他唐寅。
在唐寅身后,还带来了刚从宣府回来的工部主事林庭,张周的大舅子,二人也都将作为研武堂二期的教官,随着他们上来的,还有京营里几位指挥佥事级别的将领,他们今日也是来观摩学习的。
“开始吧。”张周对一旁的唐寅下令。
之前研武堂由王琼负责日常的演炮等事,而今张周就指望不上有太能耐的人,唐寅都被拔擢到日常训练官的位置上。
由唐寅拿出令旗,给下面的将领发号施令。
……
……
“砰砰砰……”
排枪,讲求的是连续不断。
制式的子弹,一次运来几箩筐,由四十名锦衣卫排成两排,第一排二十人负责模拟排枪,第二排二十人模拟装弹。
在大明,火铳往往是靠三排甚至是四排,才能完成火绳枪的发射,因为在面对骑兵时发射的窗口期并不长,以两排枪发生最合适,等发完了……也不用填装丹药了,基本就可以进入到肉搏状态。
可现在不同了。
二十人排枪,一人发射两次,以一百五十步之外的靶子为目标。
两排枪发射,间歇非常短,在发射结束之后,对面的靶子基本都有命中的情况,观礼台上观礼的众人,也都用望远镜看到了实际的情况。
随后二十人回撤,第二排枪手上前,随即再进行两轮排枪。
等第二轮再撤回,随即第一轮装弹也结束……
就这么来回六七趟之后,周围无论是观礼的勋爵和将领,还是在旁边维持秩序的普通士兵,都看得目瞪口呆。
“完毕!”
下面排枪结束,随即由孙上器亲自举起小旗,锦衣卫收枪,随后有善后的人去清理靶场。
韦彬笑着问一旁的柳景道:“安远侯以为如何?”
“着实厉害。”别说柳景是真的觉得厉害,就算不厉害,他也不得不去恭维。
韦彬道:“若是以后大明的将士都可以配备这种燧石铳,以后平草原的大业可成。”
陈韶问道:“这不点火,怎么就发射出去了?不会炸膛吗?”
张周笑道:“点火就是靠燧石撞击,但也不是很稳妥,以后还会改进。炸膛还是会有的,只是安全性能得到了保障,所用的铸造钢管,效果都还一般,如果再进行改造的话,可以再提升一些射程,把射程提升到三四百步的模样,比一般的弓箭射程要好很多。但跟远炮还是没法比啊。”
“相得益彰,相得益彰。哈哈。”柳景在旁边带着恭维的笑容。
韦彬道:“张先生,听说这燧石挺不好开采的,成本也很高,需要到南方去开采,比之一般点火折子用的燧石标准更高。这东西……以后如何能量产呢?”
“过渡而已。”张周指了指下面正往前推的火炮,“以后我连火炮也打算用上燧石炮,随时点火随时发射,免除了火绳点燃的时间,密闭性也能提高,也会加强射程。我们继续看演炮。”
……
……
当天不过是例行的火器演示。
看完之后,在场的勋臣和将领,每人都需要写一篇“观后感”,由韦彬带回去给朱祐樘看。毣洣阁
新学员因为还要从各地调过来,又马上到寒冬,开课的时间可能还要延后,张周从演武场下来,就见到张锐和张仑父子俩,陪同着兵部右侍郎杨谧押送着一批黄火药到演武场来。
因为张周并没有去过兵部点卯,他跟杨谧之间也只是认识,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而杨谧作为兵部右侍郎,所行的基本就是左侍郎之事。
礼数上,二人还是要客气一下的。
“莱国公,兵部已跟工部有过交涉,年末之前,将会从湖广、江赣等处,调一批硝石到京,说是直接运到你私下的工坊,再由工部行采办,目前各地的矿藏开采基本都已停滞,所能交接的硝石恐怕也不能足数……”
杨谧显得公事公办。
不够数,提前告诉你,别说是我们给你找麻烦。
但其实就是……朝廷在想方设法给张周于西北的备战制造困难。
说故意,也不算是,因为张周的备战更多是需要用到钢铁和黑火药、黄火药,炼铁这件事张周基本已经能做到自产自销,但剩下那些稀缺的半成品,则需要从各地的矿场来征调,采购的费用需要朝廷来调拨。
哪怕皇帝给一路开绿灯,但只要随便一个“地方产出不足”、“调运损耗过大”的简单理由,就能卡火器制造的脖子。
卡的还那么理直气壮。
张周笑道:“无妨,有多少运多少,最近我也打算在北直隶周边开点硝石矿,希望能做到不缺吧。”
“好。”杨谧并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你爱开不开,反正对我又没什么损失,最好你什么都别伸手跟朝廷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张锐问道:“莱国公,听说这两天,辽镇将会有战事发生,陛下会经常召上听处官员议事,家父最近染恙在身,不会耽搁了什么大事吧?”
张周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京师能过问的很少,让令尊好好养病。”
张老头生病,也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反正从皇帝到张周,没人觉得张懋能对辽东跟朵颜三卫的战事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帮助。
杨谧安排人手,把黄火药都送进军营内。
柳景和陈韶也过来跟杨谧见礼打了招呼,却是杨谧又从怀里拿出一份由兵部尚书马文升签发的手谕,交给张周。
“莱国公,兵部在接收各地调来的火药物资时,并无先例可循,既然你平时要用到这些东西,涉及到调遣等事,还是你亲自去交接为好,所涉及到的运送成本等,核算等事也一概要与工部、太仓沟通,不能假手于兵部。”
杨谧作为按部就班爬上来的兵部右侍郎,做事将求个公事公办。
除了给你张秉宽制造原材料上开采上的麻烦,在运送和交接方面,也别指望我们帮你完成,运费的核算,还有交接等一系列复杂的流程,交给你亲自去办,你研武堂不是牛逼吗?自己的事自己完成!
如此一来,让你开采也采不完备,运输也运送不全,接收的时候麻烦事一堆……
我们这是合理给你制造麻烦,不能因为你是皇帝亲信的人,就一直给你特旨特批,难道兵部等六部的职司衙门人手等资源就是你想动就动的?
柳景和陈韶本以为兵部两个侍郎见面,那应该是在进行“友好交流”的。
在旁听了两句,才知道这是传统的文官在给张周这个新贵找麻烦。
这时候他们就不适合旁听了。
张周笑着招呼道:“林主事,唐主事,你们二位过来。”
林庭和唐寅大概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依言走上前来。
张周道:“杨侍郎说了,以后涉及到火药等物交接的,需要研武堂亲自派人去,我平时事务繁忙,只好让你们两位代劳。”
林庭往杨谧身上瞧一眼,低声提醒张周:“只以六部主事前去交接,动辄十几日甚至月余都办不妥。”
这是提醒张周,他们两个六部主事人微言轻,根本没能力去与户部、工部和太仓的大佬们周全,别说是上级,就算是一些平级和下级的官员,这种公务上的交接也会非常麻烦。
张周凑过去在林庭耳边提醒一句。
唐寅瞪大眼看着,连一旁的柳景和陈韶他们也在好奇这说得是什么,只有杨谧自己对于张周的安排丝毫不感兴趣。
“如此便说定了。”张周道,“治军之事,本就纷繁复杂,在下有时候力不能及,也多麻烦兵部等衙门了。”
杨谧拱手道:“莱国公也乃六部一员,不必如此说。威武天火药已做了交接,还请把公函对接之后,在下也好早些回衙所办事!”
……
……
张周与韦彬回城,往入宫的方向去。
唐寅则跟着林庭一起去王恭厂,把新一批的黑火药给接出来,这批黑火药是用来制造战场上信号弹的。
“不过是制造一些焰火而已,完全可以交给工部来做,何以要交接出来?”唐寅骑在马上,问一旁的林庭。
二人年岁相仿,本来唐寅跟张周还是名义上的师兄弟,地位也不会比在官场上毫无建树的林庭低。
但就是因为林庭跟张周有姻亲关系,还因为林庭是官宦子弟出身,唐寅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要跟林庭学习的地方,他平时对林庭也算尊敬。
林庭道:“这批火药,是运去辽东的。”
“作战用?”唐寅问询。
“不知。”林庭不会研究那么详细。
唐寅又问道:“先前莱国公跟你说过什么?摆明朝中各衙门,都在跟研武堂制造麻烦,阻碍莱国公行事,现在怕也没什么好对策吧?以后麻烦的,还是你我。”
林庭摇摇头,也显得不解道:“秉宽说,以后我们不必太在意这些事情,因为我们会从朝廷六部中独立出来……我理解的意思是,别人想给设槛也无途径。”
“可能吗?”
唐寅皱眉。
在他看来,自己这位师兄好像太理想主义。
人在朝廷中随波逐流,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你说脱离就脱离?
林庭道:“大概还是要自己开矿吧,如果这些出产都是源自于新开的矿山,那大概就无须用到他人。”
唐寅道:“开矿不需要人手?运送也需要人手吧?且身在朝堂,自会在朝廷管束之中。”
“伯虎,你我就是办事的,不必在意那么多,难道你我想去宣府守铁矿?还是去大同守煤矿?如今你我的同科,多都还在六部观政,见了他们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咱身在朝中当差,有时候就算是在夹缝中,但你我这般微不足道的角色,在意那么多作何?”
林庭倒还是挺想得开的。
跟张周办事,看起来自己现在官职也没超出一个新科进士所能担当官职的范畴。
但至少前途是比别人好,再加上有资格为朝廷效命,也算是实现理想……在意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话说两个新科进士还纠结起朝堂党派的问题?
林庭道:“最近见到那些同年,他们都在问是否有机会进到研武堂内,你我不想做的事,有大把的人想去做。是否能在朝中立足,除了看能耐,也要看态度……秉宽也是为朝廷办事,到底也没做错。”
“哦。”唐寅点头。
总还是觉得林庭是在强行找心理安慰。
要说服林庭也难,唐寅也只得接受命运的现实。
不想上这条船,也跟着这条船航行在大洋上,已无退路。
……
……
“秉宽,刚得知的消息,鞑靼小王子已撤出宁夏西路,似有东进的迹象。秦纮跟朕说,或是巴图蒙克有再从偏关等处犯境的迹象,还说可能会进河套……”
张周与韦彬入宫见到朱祐樘,朱祐樘又急忙把刚收到的战报等,拿到张周面前。
张周道:“陛下,如今马上到冬天,鞑靼的活动也应该会趋缓。现在更应在意辽东之事。”
“唉!”朱祐樘感慨,“北关各处,但凡来点什么消息,朕就容易多想。有时候想把所有事串联在一起,却又不得要领。”
说着,朱祐樘就好像个待嫁的新娘一样,拿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一旁站着的萧敬笑道:“鞑靼小王子撤兵,这对大明来说,应该是好事。”
朱祐樘道:“可还是被其掠走人口六人,以及牲口上百……朝中已有人在参劾成国公朱辅未能尽到御敌之责,对他行参劾之事。连秉宽你……也都被他们非议。”
这就叫借题发挥了。
达延部出兵三万骑兵,掠走人口六人和牲口上百,听起来很多,但相比于鞑靼这次出兵的损耗,其实损失已在合理范围之内了。
毕竟那么空旷的区域,以往就算是搂草打兔子,也不可能只抓六个大明子民。
而且这六个人严格来说算不算大明的边民,还两说。
毕竟在宁夏等处,也有很多小的部族是投靠于大明的,这次巴图蒙克更多是想给这些小部族立威。
“陛下,以臣分析,鞑靼撤兵,也可能是因为火筛所部已进驻河套,并有继续西进的迹象。”张周道,“目前看来,鞑靼小王子和火筛会在宁夏、延绥等处之外,有一番争锋,顾不上辽东之事,这对辽东战事的推进,有助益。”
“可还是没消息啊。今早的朝堂上,李阁老还跟朕提到,说是若大明进草原后,找不到朵颜三卫的主力交战,还不如早些撤兵回来,等来年春暖之后再战。朕当时便有些生气,语气冲了一些,告诉他们,一次备战若无结果,对将士的士气折损很大,所以非要有所斩获不可。朝中大臣定会觉得朕过于偏激了。”
张周感受到了朱祐樘所承受的压力。
出兵不在朝议的廷推范围,算是朱祐樘跟他两个人的决定,如果出兵很顺,大臣也无可厚非。
但随着时间推移,战事迟迟没有到来,也没有任何的战果,在大臣看来就是劳民伤财,皇帝说是自己不在意,还反过头去教训那些才唱反调的大臣,但皇帝岂能感受不到那些臣子所施加的压力?
萧敬眼巴巴问道:“先生,事到临头,您也该算算了,这战事到底有没有发生?战果如何?您不是说,事越近,您算得越准吗?”
人事不成,就想听天命。
张周笑道:“按时间推算,朵颜三卫这几日应该就会西迁,设伏作战也会在这几天内发生,短则四五日,长则十日,将会有战果传来。陛下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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