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投靠大明,还有大明给他撑腰,他的家族多半是可以保全的,因为朝鲜国主也不敢公开跟大明作对。
但若是回去造反……那事不成的话,不被灭族也要灭了。
唐寅对此也很无语,他道:“我的任务,是要以大明使节的身份,前去你们的都城,质问你们的君主为何背信弃义,而且你们的君主有跟建州、海西勾结的事情。”
“这……这不可能。”
即便朴元宗再恨燕山君李,也不认为李会去跟女真人勾结。
唐寅问道:“那为何,你们明明商定好要出兵征讨女真,最后却又半途而废?”
“那是因为……”
朴元宗本想说,那是因为我们国内有灾情啊,跟你出来这五千人都没饭吃呢,一下要征调个几万大军,那不得全饿死在半道上?还怎么打仗?
但朴元宗也是有脑子的。
他很快意识到,所谓的勾结,不过只是废黜李的借口。
不需要你真的有,大明认为你有便可以了。
朴元宗道:“上差所说的事,最好是要有证据,否则,朝鲜的人是不会相信的。”
“嗯。”
唐寅觉得,朴元宗也挺上道的。
至少明白,现在是要以李勾结女真去质疑李国主之位的合法性,以此来让朴元宗联络那些反对李的人,来一起成事。
“证据,总会有的,此战你协同大明取胜了,你就是功臣,大明会赐给你辽东兵马副元帅的身份,让你带兵回汉阳城。”唐寅道。
副元帅?
还是辽东?
朴元宗轻声试探着问道:“是大明陛下所赐吗?”
唐寅道:“当然是,由莱国公先赐给你,大明皇帝陛下之后就会给你正式的册封。”
“那……那……”
朴元宗琢磨了一下,感觉现在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了,回朝鲜也没活路,跟着唐寅继续干也要回去,现在就看大明是否会力挺他。
好像有天朝上邦的支持,他还能多点凭靠,但要以手上这点人直接掀翻李的统治……怎么看都是蚍蜉撼树啊。
……
……
“伯虎,咱还要再去一趟汉阳城?”
徐经得知此消息之后,也很惊愕。
不过在从唐寅口中得知,他们不但是要去汉阳城,还要去质问和攻击李,甚至可能要完成一场宫廷政变时,徐经已是面无血色。
“我觉得,咱还是想办法回去吧。”徐经低着头道。
“回哪?”
唐寅反问。
徐经道:“京城、江南,要不回姑苏,你曾经不是说过,张秉宽所描绘的在种桃花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咱就这么回去,好过于把命丢在辽东之地。事败的话,你我可是会被挫骨扬灰的。”
唐寅闭上眼,一脸生无可恋神色道:“或许有人就是想让我被挫骨扬灰,以获得出兵攻打朝鲜的借口呢?”
“……”徐经无语。
唐寅叹道:“你不必跟我同去了,你本也不是使从的官员,这趟我是不得不去,再加上我是大明的使臣,他们未必敢对我怎样,或者还会把我扣为人质,与大明进行谈判。”
徐经一想,点点头道:“也对,朝鲜人怎敢轻易杀大明使臣呢。”bïmïġë.nët
“但我这次不是去当使臣,我是去帮他们造反的。”唐寅有点自暴自弃。
徐经道:“不一样,其实是那个朴元宗要造反,你也是不知情的嘛,如果事败的话,你就这么说,料想朝鲜的藩主还能把你怎样不成?而且现在莱国公已大兵压境,他们必定也怕闹出两国的纠纷,定然不敢把你和大明的将士如何,会把你们送回到大明境内的。”
唐寅闻言皱眉。
什么“你们”、“我们”的,显然徐经自己也的确是不打算跟他再去一趟汉阳城。
唐寅问道:“衡父,你的确不与我同行了吗?”
眼神热切,意思是,咱不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知道我要去冒险,你就要撒腿跑路了?
徐经道:“伯虎啊,你不是还有家人吗?我一定帮你照顾好他们,我就在辽东等你的……好消息。”
“……”这次轮到唐寅无语了。
……
……
唐寅不会勉强徐经跟他一起去送死,所以当发现徐经不想去时,他也就不勉强了。
可有些事,不是他们老哥儿俩能选择的。
四月十七,一路人马往多壁城这边开进过来,提前也给城内驻守的大明和朝鲜联军送来了书函,说明是给送军粮物资的。
唐寅也特地让朴元宗跟他一起出城迎接,因为他觉得,这是张周给他送来的,相助他们“造反”的“经费”。
要去造反,必然不能饿着肚子去,而且还要给他们一些火器什么的。
“唐上差,确定会有威武天火药吧?在下听说,有那东西,再坚固的城墙都能给炸塌,有此物的话,我们还能多几分胜算。”
朴元宗双目通红,如同几天都没睡好,都在为造反的事而纠结。
唐寅瞄他一眼道:“就算军需中没有,我带来的那些黄色的泥土便是此物,大事未必能成,但炸个宫门应该不成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
朴元宗本来就很痩削,经唐寅的吓唬之后,寝食难安之下,他整张脸的五官都好似要因为瘦而崩裂出来。
……
……
城外大明的军营内。
五千大明将士抵达,正有运粮兵在往多壁城内运送粮食,而且都还是精米、精面等。
唐寅还在琢磨这路人马是由谁带领,却是在人堆里发现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正是与他在研武堂曾有过共事的朱凤。
“安边侯?”唐寅很意外。
朱凤居然亲临?
朴元宗一听,整个腰板直了起来。
安边侯过去一年在朝鲜的名声和威望,直逼威宁侯王越,隐约是莱国公张周身边的左膀右臂,值得尊敬。
朱凤走过来,一脸傻笑没有什么戒心的模样:“是唐教习啊,久违了,这次是给来送军械物资的。”
朴元宗闻言不由打量唐寅一眼。
虽然唐寅身为大明使臣,但朴元宗骨子里其实是瞧不起唐寅的,认为大明不过是随便找了个新科进士前来,但眼见连安边侯这样的牛逼人物,都对唐寅如此客客气气,他开始意识到,大明既然敢派唐寅来行“大事”,唐寅身上应该是有奇异之能的。
联想到这几个月来他们这路人马的遭遇,打了个强势的逆风局,居然还站住脚并成功等到大明的援军,完成既定的任务。
能说唐寅是草包吗?
唐寅可没那么多心理活动,他问道:“是何军械?”
朱凤指了指一旁的马车队伍,道:“火铳、火炮,还有天火药,不过张兄也说了,太厉害的火器你们未必能用得上……”
“能用得上。”朴元宗急忙补充一句,“张兄是谁?”
“咳咳。”朱凤有些尴尬,他望着朴元宗,发现不认识。
唐寅只顾着讨要军械,都没来得及跟他引介。
唐寅道:“此人是朝鲜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朴元宗,他听得懂汉话,也会说。此乃我大明安边侯……张兄便是莱国公张周是也。”
“在下见过安边侯。”朴元宗一脸热切。
好似在说,如果这位安边侯跟着我们一起进朝鲜造反的话,那朝鲜内部改朝换代就指日可待,我大概率要成为拨乱反正的大功臣。
朱凤道:“唐教习,张兄在中军营帐内等你。过去见吧。”
唐寅也是吃了一惊,他道:“莱国公亲临?”
旁边的朴元宗也是一脸激动,一对眼珠子又好像要往下掉。
朱凤点点头,叹口气道:“打完了建州卫城,还有些收尾的事,都交给王教习了,我们便马不停蹄带着军械物资过来,沿途有一些山寨都没有攻取。此行很机密,请不要对外泄露。”
唐寅和朴元宗对视一眼。
你朱知节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居然还说这是一件机密大事?怎么看你都是信口便说出来的啊。
……
……
中军营帐内。
张周正坐在翘着二郎腿,手里捏着本册子在看,顺带也就这么吊儿郎当的接见了唐寅和朴元宗。
“见过莱国公。”唐寅拱手。
唐寅这才把双腿从临时的桌子上放下来,皱眉道:“伯虎,你这精神头不错啊。”
唐寅很尴尬。
心说,你没折磨死我,你不甘心是吧?你放心,等我再去一趟汉阳城,我就没精神头了,有没有口气儿也另当别论。
“这位是?”张周望着一旁的朴元宗。
朴元宗也是一怔。
他心里翻江倒海,这就是大明赫赫有名的莱国公张周?那个在对草原几战中能料事于先,每每有神迹出现近乎半仙的人物?
他不是大明状元吗?如此的才华,居然是这么个泼皮无赖的模样?这连朝鲜境内一般的文儒都不如啊。
唐寅见朴元宗愣神,便主动引介:“朝鲜平安道兵马大元帅朴元宗。”
“你就是朴元宗,很好。”张周点点头。
朴元宗急忙行礼,对张周一顿恭维。
张周道:“多余的话不必说,此番你在关键时候,能震慑朝鲜军中将领,让他们能协同唐寅完成西进的战略意图,并攻下多壁城,坚守数月,居功不小。”
朴元宗一脸激动道:“此乃在下分内之事。”
张周摇头:“这不是你的分内之事,你的差事应该是维护朝鲜内部的安定,当朝鲜有昏主时,应当及时拨乱反正。伯虎,事你都跟他说了吧?”
“是的。”唐寅点头。
张周将手上的书直接丢在桌上,道:“那就不必隐藏什么了,我这里有个册子,上面列数了很多人,你既是朝鲜的勋臣出身,在朝中又有人脉关系,那你就帮我分析一下,这些人哪里能为大事所用,哪些又必须要隔离和清剿,哪些又可以去信让他们按兵不动!”
“这……”
朴元宗一脸懵逼。
我一进莱国公的营帐,看到他在那看书,居然是在看我们朝鲜内部勋臣和官员的花名册?
处心积虑啊。
唐寅走过去,把那本书拿过来,递给朴元宗。
朴元宗看过之后,大吃一惊。
张周道:“若以你朴元宗为中心,完成大事的话,必须要跟你有相似的境遇和想法,有为朝鲜拨乱反正的心思,还要有勇气和魄力,才能相助。我大概总结了一下,这些人或能帮到你,需要增改的地方,还是你自己的想法更重要。”
朴元宗问道:“莱国公,敢问一句,您是如何知道……这些关系的?”
唐寅催促道:“莱国公上通天意,如果这都算不出来,还怎么成大事?你赶紧翻阅。”
本来唐寅对自己再去汉阳城一事,心中充满抵触。
眼见张周上来就把朴元宗给镇住,他突然觉得,张周应该不是刻意要推他去死,心中求生之欲,会让他觉得,这应该是个险象环生但又能绝处逢生的差事。
“都……都对。”朴元宗道。
张周道:“那好。我再给你们调一百大明将士,这三百将士是你们最后的底限……伯虎,你们去汉阳城这一路会比较艰辛,抵达之后若是遇到朝鲜国主的抵抗,便拿出大明陛下给你的使节音信,亲自去他们的宫殿质问他!让朝鲜君臣都知道,此朝鲜国主已不得大明的承认。”
唐寅无奈闭上眼。
不让进城,让我一个人进城,说是去质问,你还不如说我是去舌战群儒的,或者是推我进油锅的。
“要成大事,还是要靠这位朴将军的五千兵马,至于那个李克均,还有他的人,就先交给我,不必带他一起回去了。”
朴元宗道:“李将军乃是此路出征人马的主帅,如何能……”
发现张周看过来的眼神不对,他也不敢继续说下去。
张周道:“你们是靠军中哗变,拿到那路人马的控制权,你们不会是想在回汉阳城半路上,再惹出什么波折吧?我料想,朝鲜国主李某,很可能会在你们到汉阳城之前,派人去接管这路人马,你们拿上我的手书,直接回复给李某,就说你朴元宗是我大明认定的辽东兵马副元帅,地位仅次于我,不必听从李某的号令。”
朴元宗咽口唾沫。
之前还觉得什么辽东兵马副元帅很扯淡,原来在这等着呢?
正元帅,居然是莱国公本人?
那岂不是说……自己现在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唐寅都要听我的?
张周笑道:“如果李某在你们回汉阳城的半路上,就派军队与你们交战,那也不用客气,直接跟他们硬拼便可。那时我便可以领兵进入你们朝鲜,我也不会攻得太靠前,平安道几个地方,我还是能打下来的。就当我是给你们震声威,还要看你们。除非说你们已经……无力再进,到时我才会挥兵汉阳城。”
朴元宗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这步棋不可取。
张周也顺着话题问道:“朴元宗,你作为朝鲜人,应该也不希望看到大明的军队杀到汉阳城下吧?”
“这……”
朴元宗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作为朝鲜人,现在马上要当叛徒,去完成叛乱,还要借助大明的力量……甚至可以说都是被张周逼的。
但也是因为他是朝鲜人,他并不希望看到是由张周带领大明的军队占领他们的城池,甚至是领土,被大明所吞并。
所以他朴元宗也是纠结的。
唐寅问道:“敢问莱国公一句,如果事成的话,由何人来当朝鲜国主?”
“呵呵。”张周笑道,“伯虎啊,怎么觉得你思虑太过于长远了呢?你们先成事,再由朝鲜内部斟酌谁来当合适,到时报批一下……你不会真以为,大明要指定一位国主吧?我们是要拨乱反正,只要是正的,别人都行,但如果不正的话……呵呵。”
言外之意。
即便这个新国主真的是由大明来指定,也要装作是由你们朝鲜内部决定。
当然审批权在大明的皇帝,或者说是我张某人。
在这种前提之下,你们朝鲜人就看着办,如果你们推荐上来的人不合适,那就会被否定,你们还要再找个人……这就看你们是否能领会大明帮你们拨乱反正的意图了。
……
……
唐寅和朴元宗离开军营,回到了多壁城。
本来他们还邀请张周进城,但张周之意,是女真人的问题还没解决,张周仍旧要带兵回去平建州和海西之地,朝鲜内部叛乱的事,暂时看起来是跟张周没什么关联的。
而且张周也对唐寅面授机宜。
大概的意思是……你是大明的使臣,哪怕就算是李都知道是你去当叛乱主帅的,但你还是要装作中立的模样。
这是为了在事败之后,保你唐某人一条命。
“上差,您看莱国公的意思……”
二人进城之后,另一边徐经也即将要走,正在收拾东西。
朴元宗不由一脸热切望着唐寅。
他朴元宗现在名义上只听张周的,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在唐寅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如果他得罪了唐寅,唐寅随时可以把他交给李,让李杀了他,甚至是灭了朴家一族。
唐寅没回答朴元宗,对徐经道:“衡父,别急着走了,我已见过莱国公,他说你务必要与我同去一趟朝鲜。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啊?”
徐经本以为自己得脱樊笼,马上要有自由了。
这才知道……原来自由只是假象,现在只是给他换个笼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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