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忍不住走出来打断他道:“朱佥事,听你言及,说是方士所得谶言、治病之药,你可有亲自问询过他?”
朱凤一怔,他很实在道:“是张解元传达,药也是他送来的。”
谢迁道:“江南乡试解元,居然会听信方士之言,看来也不是什么真才实学之辈。”
被谢迁这一说,朱凤反而不乐意了。
朱凤据理力争:“这位老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下会取信他,并不是因为他是解元,而是他言之有理。江淮水灾、南京物价腾贵,也是被他背后高人所算中的。如果你怀疑这药有问题,那实不相瞒,我跟张解元已在多日前,便亲自用药,在下北上途中经过黄淮灾区,沿途多有时疫发生,走来却并无染疫,且在下身体无碍。”
“住口!”
朱辅见儿子蹬鼻子上脸,居然跟内阁大学士谢迁争论起来,他忍不住开口要将儿子教训一番。
朱辅跪下来,给朱祐樘磕头道:“陛下,请恕臣教子无方,臣平时多忙于军旅之事,疏忽了对他的栽培和教导。”
大明的武勋,在土木堡之变后地位已大不如前,虽然跟内阁大臣同在一个殿堂,但论地位,朱辅连给谢迁提鞋都不配。
朱祐樘面色冷峻道:“成国公,你先起来,还没到你自责的时候,朕还有事问令郎。”
“是。”
朱辅从地上爬起来。
朱祐樘对朱凤道:“朱卿家,你是说,因为江淮水灾,南京城内的物价上涨,是如此吧?”
“是的。”朱凤也没什么政治头脑,更不懂规矩,不知道朝堂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臣在离开南京之前,米粮价格已是平时价格的三倍以上,如今是什么模样,臣不知晓。”
“嗯。”
朱祐樘点头,未置评价。
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先前江南地方,确有粮价上涨的奏报。”
朱祐樘没理会李东阳的话,继续问朱凤:“药在何处?”
朱凤当即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展示给在场之人看:“在这里。”
“仲卿家,你认为,朕可以将此药用在小公主身上吗?”
朱祐樘望向一边的太医院院使仲兰。
此时在场大臣意识到,皇帝真的是病急乱投医,这都开始问专家意见,多半皇帝心中是倾向选择用药的。
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中。
皇帝本来就信道家方士之言,再加上有朱凤和一个乡试解元做保,皇帝爱女心切苦无他策……
“陛下,万万不可!此等东西,来历不明,若是令公主身体有所损伤……”
仲兰当然不能让皇帝给公主用药。
无关这药是否真的管用,太医院院使看起来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但他们还是政客,政客是讲博弈的,就算这药真的有神效,能把死人救活,那不代表太医院的人无能?
如果太医院的人一心是为皇室治病的,那成化、弘治、正德三个皇帝又是如何“英年早逝”的?
朱祐樘道:“如果不用药,诸位还有更好治病的方略吗?”
皇帝语气带着威严,在场大臣平时见到的朱祐樘都跟面瓜一样,中气不足说话声音都很温和,大概也只有皇帝在有事关家庭成员死活的大事上,才能抖起这般的精神。
在场大臣如果有防治天花的策略,早就说了。
先前没有,眼下更不会有。
一旁的戴义听出问题的关键,他从皇帝的旁边走出来道:“陛下,老奴一把老骨头,愿意以身试药。”bïmïġë.nët
在场大臣又很吃惊。
你戴义可真敢玩!
听你戴义的意思,虽然没明说打算把药用在小公主身上,但你既然肯试药,那意思是只要你用了药没问题,就可以把这药给小公主用?
“嗯。”
朱祐樘点头了。
“陛下……”首辅大臣刘健还想说什么,被朱祐樘伸手打断。
戴义便走下丹陛,到朱凤面前。
朱凤从怀里拿出一根鹅毛,他好像个炫技的小少年,对现场之人解释:“这是白鹅的羽毛,中间是空心的,要将药用在其中,如此将药送到人的手臂之中,劳烦这位公公将你的袖子撸起来。”
戴义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在皇宫大殿内,把袖子撸起来是不敬的行为。
但见皇帝没做表示,他才把袖子撸好。
随后朱凤按照张周教他的,在戴义手臂上“扎了一针”,为防止药量不够,还多用了几下。
等用药结束,大殿内安静异常。
所有人都凝视着戴义,有的估计还在猜想,这货几时会突然倒下去抽搐不止……
等了很久,也没见有状况发生。
“戴公公,还好吧?”谢迁出来问一句。
谢迁本来俏皮话就多,由他插嘴来问,没人觉得奇怪。
戴义脸上带着勉强笑容点点头,用这种来历不明的药,他也有忌惮,不过他觉得朱凤不至于会骗他,如果说朱凤和那个张解元真有心害公主……
他们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沉了吗?
“还好。”戴义先对谢迁回了一句,随后想到自己的正差,他赶紧对朱祐樘道,“陛下,并无何异样。”
朱祐樘道:“药先接过来。”
戴义把药从朱凤手里接过,还拿过多余的鹅毛管。
朱祐樘对仲兰道:“找御医,将药用在公主身上吧。”
“陛下!”仲兰态度很坚决,大概是要抗争到底。
戴义见状,马上意识到太医院的人不是合适的用药人选,找太医院的人去,还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主动请缨道:“陛下,老奴见过朱佥事用药的方法,就由老奴亲自去为小公主用药,老奴看着小公主长大,也不希望她……唉!”
说着,戴义眼里还噙着泪花。
情意款款,让人觉得,戴义之所以要主动提出此事,以及主动试药,还要提出给小公主种药,全因他对小公主的感情。
别说是朱祐樘,就算是在场大臣,见状内心也有一股莫名的触动。
“好!”朱祐樘好像终于找到了跟他一样关心女儿的人,欣慰点头,“难得。有劳了!”
戴义擦了擦眼泪,在给朱祐樘磕头行礼之后,拿着小瓶,离开奉天殿,往坤宁宫西殿去了。
……
……
朝议解散。
朱凤志得意满,昂首挺胸跟着父亲出了奉天殿,却没发现父亲走路时脚下都有些不稳。
快到东华门时,大臣们基本也都三三两两了,朱凤才笑着对朱辅道:“父亲,儿没让您失望吧?”
“啪!”
朱辅转过身,一个大耳刮子就打到朱凤的脸上。
“父亲?”
朱凤人都傻眼了。
摸了摸脸,真的挨揍了。
疼!
我为家族办事,父亲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打人?
朱辅怒不可遏道:“你这孽子、畜生!平时惹的祸事还少?这种事你都敢往身上揽?你可知出了事情,多少人脑袋要搬家?”
朱凤道:“这不没事?”
“你以为戴公公现场没事,最后就没事?但凡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否因你而生,这口黑锅你都背定了!”
“那父亲,如果公主的病是被我治好的,那是不是功劳也是我的?”
“混账!你……”
朱辅作势又要打。
却在此时,有官员往这边来,朱辅也只能暂时先忍着教训儿子的冲动。
父子俩到宫门口,朱辅正要乘坐自己的马车离开,朱辅朝成国公府下人道:“将这逆子押回府内,严加看管,待他接任职务结束之后,送回南京,一年内不许他踏出家门一步!”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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