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着草原部族逐渐摸清楚大明军队的情况,发现大明军队连驱赶牧民和牲畜南下都费力,分兵驻防也只能顾前不顾后时,袭扰和零星的局部作战便多起来。
即便马仪得到王守仁的授意,要出兵将追兵给驱赶,但发现效果不佳。
蒙郭勒津部的主力没有因为大明兵马的袭击而狼狈逃窜,或者说他们已经无路可退,自己的族人都被大明给擒获,眼看大明军队逐渐靠近猫儿庄,他们最多只是在大明骑兵杀过来时化整为零,等大明骑兵撤回阵中时,他们再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再化零为整。
几次驱赶不得,马仪最后也不得不将后方的困境告知于王守仁。
但此时王守仁头疼的并不是后方的追兵,而是前方猫儿庄回撤过来的蒙郭勒津部前旗兵马。
“初步探查……应该在五千兵马以上。”
阵前会议上,能来参加会议的将领皆都面色凝重。
他们很清楚现在大明远征军的实际情况,以目前所剩下的两千五六百的有生力量,想跟五千草原部族骑兵交战,近乎毫无胜算。
曹顺一听便慌了,问道:“火炮呢?张制台给咱那么多火炮,不是说宁远一战才用了十二门炮就杀得鞑子四下逃窜?咱怎么说也还有五六十门炮……”
周围的将领的神色皆都振奋了一下。
关键时候实力不济,还有火炮和各种火铳顶着,之前奇袭威宁海的时候,这些火器可是发挥了压倒性的优势,是奠定胜局的关键。
王守仁道:“将阵中的火器都运送在前,遇到狄夷骑兵来犯,集中人马与之一战!后方留二百骑,做袭扰之用。”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
王守仁这是准备那战略重点,从后方的追兵转移到前方即将面对的蒙郭勒津前旗人马。
一场大战很可能又要爆发。
……
……
等军事会议散去,炮兵营的将领过来,同时还有孙上器和刘贵两个由张周派过来监军的人。
“王主事,眼下我们的炮弹不多了,再加上这一路颠簸,火炮只剩下四十九门,一门炮能打一炮便是好的。”
炮兵所说的情况,王守仁早就知晓。
张周所给的火炮,本就是作为奇袭威宁海所用,如今战略目的已经达到,要不是为了继续震慑草原部族,他完全可以丢弃其中大多数的火炮,只留下二十门左右,以此为基础也能减轻队伍的行囊,让推进稍微加快。
二十门炮,一门炮发出两发,跟四十九门炮齐发,也没什么大的区别。
毕竟以轻炮的装填速度,完全可以在敌方到射程以内,再到近战搏杀之前,将两轮炮弹发射出去。
孙上器道:“先前张先生所给的燧石铳二百支,就算做了弹药的重新装填,目前也只有一百二十多支还能用。也未必能发两次。”
因为燧石铳是最新研究出来的,技术还不完备,就好像是一次性火铳一样。
威宁海一战用完之后,再想重复利用,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随后的汇报,连火绳枪等武器也明显不够用,从弹丸到目前的军中状态,都不可能再打一场像奇袭威宁海一样酣畅淋漓的战事。
王守仁道:“不得将神机营的情况外泄,做好备战准备!若是前线杀不出一条血路,那便玉石俱焚!”
……
……
大军继续南下。
随之而来是更不好的消息,便是后方发现了多于两千骑兵的队伍,看样子是火筛本部出征的人马,已有闻讯撤回来的。
此时距离威宁海一战已经过去四天,已到了六月初九。
远征军距离猫儿庄仍旧有四十里以上,以行进速度来说,一天都还未必走得完,但眼下看来已经没法再前行了。
正是前有猛虎后有饿狼,抄敌人老巢的时候打得是酣畅淋漓,但想全身而退就没那么容易了。
初八晚上到初九上午,队伍行进了还不到十里,也因为风雨交加,队伍的行进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报……”
“前方五里之外,有鞑靼骑兵集结!”
“报……”
“右翼二十里之外,有骑兵集结!”
“后军十里之外,有骑兵袭营,马指挥带兵迎敌……”
此时王守仁才发现,他们近乎已经陷入到蒙郭勒津部三面夹击的包围圈之中。
只有他们的左翼,也就是东边往先宣府去的方向,没有鞑靼人靠近,但这似乎也符合兵家所谓围三阕一的战术理念。
没有把他们全都困死。
“火筛中军主力不可能这么早撤回来,不过都是障眼法,对方兵马若超过我军数倍,早就出兵,何须如此遮遮掩掩?”
王守仁在战前做了动员。
但他的话,似乎效果并不太理想。
光是猫儿庄撤回来挡在他们南下路途上的火筛本部前期人马,就至少有五千骑兵,而且这部分可不是留守在威宁海的老弱病残,这是火筛西征之前留下防范大明从大同出兵袭击威宁海的主力,战斗力非凡。
不是你说王守仁敌人是纸老虎,我们就相信的。
我们要的是用火器来威慑他们,现在他们不敢全面突击,除了忌惮我们押解人质之外,也因为我们有火器坐镇,一旦他们发现破绽,还是会毫不留情杀过来的。bïmïġë.nët
军前会议,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身为百户的刘贵突然道:“东边不是有座山吗?我们何不以山为背,与之一战?”
曹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靠着山,那意思是我们在那等死?”
刘贵不明就里,在他看来,背靠着山,只能是让自己背后没有什么威胁,可以专心致志对付面前的敌人。
既然陷入重围,被人围三阕一,难道不该把后路也给堵上?
但如此做就是告诉曹顺等怕死的人,我们不往南突围了,就直接原地守着,就是要把自己做出困兽犹斗的姿态。
王守仁目光灼灼打量刘贵一眼,眼神中突然透出几分欣赏,大概在这时候,刘贵所提的建议算是能选择最好提议……
什么继续南下……
既然无法突破火筛本部前旗的五千兵马所组成的屏障,那就先想怎么保存有生力量,或者更重要。
王守仁道:“刘百户所提也乃正途之选,以无法翻阅的陡峭险峰为凭靠,背向山峰,也能发挥火器的优势,临时搭建堡垒和工事,也能利用火器与狄夷抗衡。”
“你……”曹顺一听就不爽了,“王大人啊,你这也是想等死吗?”
王守仁摇头道:“我们狄夷上万的男女老幼为质,他们要来攻山,便以这些人挡在阵前,埋设威武天火药,一并炸死!”
关敬作为执行副将,马上领命道:“得令!”
“等等!”
曹顺马上叫停了关敬,“要把兵马驻扎在靠山的高处,水如何能保障?那不是找死吗?何况现在鞑子也没杀来啊!”
曹顺是不想去等死的。
王守仁则态度坚决,也算是借曹顺的质疑,给在场的将士做了解释:“尔等听好,现在是我等固守待援的良机,我军水袋可支撑三天以上,若三天之内大明援军仍旧不到,便只能炸死鞑子牧民,全军突围出击。没有水源和粮草的担忧……更何况,我们还有数万只牛羊……”
他就是想提醒曹顺这手下的将士。
这不是土木堡之战。
什么水源问题,那都不叫事,身上的水足够三天所用,若真熬到三天援军还没来,那也不用找水了,直接可以杀了抓来的俘虏和牛羊,带兵冲杀出去,能突围几个是几个。
孙上器道:“目前一万多鞑子牧民,加上那么多牛羊,还有军中将士,阵仗的确是有些大了,军中防备起来很容易顾此失彼,王少将军此提议甚好。”
虽然威宁海一战是王守仁指挥得当取得的。
但王守仁以前毕竟没有实际带兵经验,他的威望也不高,在这种关乎到是进是退,生死存亡的大事上,其实很多将领都把目光往曹顺身上瞄。
打威宁海那是不得不打,到了也要战。
可现在猫儿庄就在眼前,过了猫儿庄一百多里就能到大明大同边关,如果放弃草原牧民俘虏和牛羊,以快马突击,还是有机会杀回去的。
这时候必须要有足够的信心,才能把自己摆在破釜沉舟的立场上。
而孙上器的话,算是变相的“一锤定音”。
因为孙上器背后是火器营,也就是军中的炮兵营,以及孙上器是张周派来的监军,大明锦衣卫千户,相当于督战队的人,连孙上器都认为现在应该收缩防线,把前后拖拉了三四里甚至是五六里的迁徙队伍给整到一处,军中将士再一想,这位王主事也没反对三天之后的突围战,那就不如先把兵马集合在一处。
或者不用突围,大明的援军就到了呢?
有将领在人群后面问一句:“大同镇的兵马能来吧?”
在场将领都很尴尬。
一个个也不是傻子。
大明的边军如果有那么高的效率,也不至于在他们出兵这么多天之后,大同的军队仍旧没有过猫儿庄,照理说他们现在杀到这里,应该所面对的不是什么火筛本部前旗兵马,也不会是三面夹攻,而应该是迎接他们凯旋的大军。
现在没有……三天之后很可能也没有。
只有傻子才会期望于三天后会跟现在的局势完全不同。
王守仁看出军中士气的涣散,他厉声道:“诸位,无论大同镇是否出兵,张制台的人马一定会来,且会带着神威远炮和神威重炮而来,到时鞑靼人将会不战而自退!难道你们想让到手的功劳飞走,回到边镇之后被人嘲笑是不能死战的懦夫吗?”
现在也只能用各种方法去为这些将领打气。
王守仁毕竟不能把全军将士都召集起来挨个谈话,首先要让这群带兵的人有信心,才能把这场仗打下去。
而他所给的理由,一是提出张周的“牛逼”。
你们不相信边关各镇的将士,难道还不相信那个能掐会算的张半仙?
你们忘了先前奇袭威宁海的战略是谁提出来的?张周说会给我们打通南下的道路,难道他就只是嘴上说说,把我们丢下不管了?那我们全军覆没对他有何好处?
至于第二点……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们现在回去了,最多算是逃兵,你们说自己杀了多少人头,又没带回去,谁相信?
牧民被你们抓了,不管是杀了还是弃之不理,就这么回去,一辈子被人嘲笑是孬种。
还不如留下拼死一战,若等来大明的援军,那不但不用被人奚落,到时人人都会是英雄……就问你们是想当孬种还是想当英雄?
“战!”
关敬先挥舞起手臂。
“战!战!”
在王守仁的鼓舞之下,军中好歹是稳住了士气。
趁着火筛各部的人马还没有形成包围圈,赶紧往东边不知名的山峰方向而去,也不是什么名川大山,也只是以山脚为依托,把往东边去的退路给堵上。
曹顺看着下面的将士被王守仁蛊惑,骂骂咧咧道:“还想学那韩信背水一战不成?人家背水,你背山!初出茅庐,却这般不畏死……竖子也!”
即便在骂,但他心里却还是挺佩服王守仁的。
至少他没见过像王守仁这么敢作敢为的年轻人,光这执行能力,还有那看起来牛逼轰轰的气势,就挺唬人……
再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一个,便是张周。
……
……
王守仁亲率的远征军,把抓来的一万六七千名俘虏,以及近十万头牛羊牲口等,都赶进了靠近土山的区域,然后发现……地方不够用。
本来两千多骑兵可以轻易猫着背山一战的地方,加上这么多俘虏和牲口,居然都摆不下。
远征军上下,也算是第一次看到了他们所擒获的“战利品”的全貌。
光是看着数不清的牛羊往山坡上赶……那场面……
真叫一个壮观。
心里也不由盘算……这要是拿回去,能换多少军功?
还有一马车一马车的首级,那是他们军功的象征,也都被运上山坡,居高临下准备等候火筛各部人马的袭击。
在六月初九入夜之前,兵马全都集结完毕,有些来不及上山的牛羊等,被王守仁下令直接杀了,再屠宰成牛羊肉,给山上的士兵送上来。
不管晚上或者明天如何,至少军中将士们先开开荤,尽管这几天他们中不少人已经快把牛羊肉吃吐了。
守着这么一群牛羊,也总有瘸腿的或者是意外死亡的,不吃白不吃。
入夜之后。
三军重新整顿。
王守仁把兵马换成两班,日夜轮换驻守,而且是规定要枕戈待旦,所有将士不得卸甲,随时要准备迎战。
“明天还不知怎样。”
曹顺拿出了用以暖身的酒,一边烤火,一边在喝酒吃肉。
这待遇……让周围将领看着便眼馋。
酒水不是人人都有的,像曹顺这样作为宣府镇守太监,地位隆宠,其实军中以他的地位最高,但现在却是被王守仁死死压着,他心里也有些憋屈,现在更是听了王守仁的,被赶到这穷途末路的地方,感觉人生马上要走向衰亡,那种感觉……
大喜大悲。
不喝点酒抱怨两句,那还是我老曹吗?
王守仁巡查一圈回来,也坐在篝火之前,道:“草原即便是炎夏,昼夜温差也大,晚上随时还会有阴雨下来,让将士们做好保暖。篝火不必藏掖,能点多少点多少!”
如果是正常行军,开灶都要小心,但现在他们军中的实力早就在草原部族的掌握中,主要还是这两天南撤的时候因为人手不足,远征军上下表现得太狼狈了。
现在也就无须隐藏,该怎样怎样,先保证将士们的日常需求,尤其是要吃饱喝足,更要保持温暖甚至是养精蓄锐。
固守待援,可是个极度耗费体力的活儿。
山坡上背后就是土山,将士们气氛有些压抑,但蒙郭勒津部的人马也没有马上靠拢上来……主要还是被大明的火炮给整怕了。
鬼知道大明会不会是诱敌深入,万一等他们上来包围,大明士兵直接以马车载着火炮冲下去对他们的营地狂轰滥炸,那不呜呼哀哉了?
以至于,大明的远征军即便用很不规则的形态龟缩在一座山之前,可鞑靼仍旧是要保持在十里左右开外扎营,还派出大批的骑兵在四下巡查,尤其是要防止大明骑兵突然来袭……
当王守仁知道鞑靼人的安排之后,当着曹顺等人的面,笑道:“这就叫威慑力,再不是以前,是鞑子骑兵到何处,边军只能固守不出,任由他们在我大明境内肆虐。”
曹顺问道:“那王大人,您觉得那位张制台,会来吗?”
王守仁冷冷道:“能通晓天机之人,岂会负了承诺?我等已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过是按照张制台的嘱托,带兵南撤,我们已尽到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就全在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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