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余又朵计划逐步整理三十三位同志的走访内容,她想不管是申诉,还是写传记,这是基本的材料。
这确实是件艰难的工作,余又朵现在能理解有些人的担心,写自己亲人的故事确实要承受巨大悲痛的压力,不亲自经历,别人很难感同身受。
余又朵经常中断走访录音,因为在听受访人描写父亲的故事时,不要说她,李仁木也忍不住含泪。所以有些内容她就凭走访记忆整理,她不想再听细节。
好在爱人一直在身边关心她,给她鼓励与支持!白天余又朵做整理走访材料工作,晚饭后,爱人都会陪她去海边做快走锻炼。
一天傍晚,担心要下雨,他们就在自家楼下快走。突然余又朵有点内急,她想回去解决一下,但是回头没有见到爱人。她等了一会儿,爱人才从拐角处出现。爱人见她站在那里,问道:“你干什么嘛?怎么不走了?”。
余又朵说:“等你。”
“等我干嘛?”
“我想上楼,回家上个厕所。”
“那不用等我,一会儿功夫,你不就下来吗?”
“那怎么行,我怕你看不见我,着急!”
“责任感那么强呀?”李仁木笑着调侃道。
余又朵听到爱人说的这句话,她突然愣住了,她习惯的摇摇头陷入思考,猛然她惊讶地说:“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爸爸那天早上一定会和医护人员打招呼的。走访这么多人,他是责任感非常强的人,怎么会不打招呼就走?医院为了推卸责任,捏造我爸爸患抑郁症,所以加了‘私自’等一些字,就是为了把责任推给我爸爸。”
余又朵拉着爱人赶紧回家,找出父亲病历的复印件,仔细查看,她发现了更多细节。
她对爱人说:“你看,我爸爸病历的信息,绝大部分是主治医师张竺梅写的,包括出院记录都是张医生写的,唯独这个添加的字‘私自’和‘住院期间精神木呆、少言寡语、低头静坐、性格孤僻’不是她写的,是科室主任殷建福的笔迹。”
李仁木仔细看了,说:“是的。”
余又朵认真地分析说:“你看,我觉得这里有二个问题:1不是精神科医院,描述这些精神方面是啥意思?2即使可以描述病人精神方面的表现,为什么不是主治医生?而是科室主任?科室主任是领导,他了解病人吗?就像我们学校,教导主任能给学生下负面的评语吗?学生的评语只能由班主任写呀?”
爱人点点头:“你分析的有道理!当年为什么不是主治医生写?肯定是添加的内容不符事实!”
余又朵说:“是的,是硬加上去的字,说明很牵强!如果是主治医师写的,医院有解释权,他们可以说主治医生是认真负责,对病人的心理都很重视。这样多少能说明我爸爸确实有点精神问题,因为当年精神科还没有发展。但是主治医生没有写,说明与事实根本不符!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主治医生是个有良知的医生,她拒绝添加,所以科室主任只好写了。”
“有道理!”李仁木一直很信任余又朵,因为他们生活了二十多年,余又朵对事物判断的准确性,常常令他折服。
余又朵说:“现在找到张竺梅医生就能知道当年爸爸在医院的真相。”
爱人问道:“你找到了她,她会说真话吗?”
余又朵若有所思地说:“不好说,只能试试。可能前提是我要打消她的顾虑,保证不能让她陷入到纠纷之中,谁都怕麻烦。”
“那你打算怎么说?”
“之前我就想过,三十年过去了,二十年的法律诉讼期都过了,估计追究当年医院的责任也难。所以,我想爸爸的事只能走“因公牺牲”这条路。如果告诉张医生我保证不会追究医院责任,不知道她会不会说出真相?”
李仁木摇摇头:“估计难,她可能不会相信。你说不追究医院的责任,你堂妹都不相信,外人怎么可能相信?”
余又朵叹了口气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试试吧。”
余又朵在电话里告诉了三姐她的分析,问三姐当年家人与医院如何交涉的?
三姐说:“当年好像是有长辈说:‘你们要找医院呀。’可是当时我们女的都太脆弱了,都是交个章根龙处理的,好像没有听说他找医院。哎,当年爸爸意外去世,家里好乱,大姐格外受刺激……”
余又朵打断了三姐的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就问是否确实没有找过医院?”
“应该是的,更没有赔偿,我记得很清楚,只拿了爸爸死亡的十个月工资,我当时就觉得怎么这么少?当年我在纺织厂上班,还要上夜班,老二一直觉得家里穷……”
余又朵听了很难过,再次打断了三姐:“我知道了,不说了,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这种事情只有男人出面才行……”
余又朵说完,无限的悲哀。爱人在旁边说:“当年,章根龙,还不到三十岁,也年轻,应该找个长辈处理就好了。”bïmïġë.nët
余又朵叹息道:“过去处理的好坏就不谈了。我把材料写好后,回团州,还是要找章根龙的。”
余又朵想打听殷建福主任和张竺梅医生信息,这次她联系了一位学生丁平平,目前在市医院做护士。余又朵没有告诉丁平平具体原因,只说找他俩打听点事情。
过了几天,丁平平给余又朵回电,原科室主任殷建福早几年已经去世了,张竺梅九几年就考研究生离开团州市了。她也替余老师找了好几个老护士,都没有打听到与张竺梅医生有联系的人。
余又朵有些失望,找不到直接的相关人,是很难知道当年的真相。
“张竺梅,张竺梅!”她嘴里念叨着,手里拿着手机,不经意的把这个名字输入到百度里。
余又朵突然尖叫道:“老李,你来看,你来看!”
“怎么了?”李仁木好奇地走到余又朵身边。
“你看!”余又朵欣喜地把手机给李仁木看。
李仁木看百度上显示,张竺梅,厦州市著名中医师,一家私立医院专家医生,厦州市是一省会城市。张竺梅的简历显示,她是从团州市医院考入本省的一所著名的中医学院研究生后,去厦州市从医至今。
余又朵兴奋地说:“人名,专业、经历都一样,唯一是考研的时间百度上没有。”余又朵没有想到,很多事情其实用心做,都会有办法的。
“我觉得就是她!”余又朵坚定地说。
“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找她!”
“她会给你说真话?”
余又朵又分析道,说:“找到她,无非三种不理想的结果,一不是她;二是她,她不说真话;第三种情况,我爸爸真的没有打招呼就离开医院。我们不就是花点路费钱罢了,为了爸爸……”
爱人赶紧说:“你想去,我陪你去吧!”
八月的天很热,但是还是挡不住余又朵想知道父亲意外的真相冲动。李仁木很理解、支持她。
他们赶到了厦州市,找到了那家私立医院。在医院的宣传栏,看见了关于张竺梅医生的介绍,她今年61岁了,是从公立医院退休后去这家私立医院的。让余又朵他们高兴的是,宣传栏上显示张竺梅是94年考上研究生,而余又朵父亲是92年去世的,从时间上看再次证明张竺梅与当年父亲的主治医院是吻合,如果是一个人,她就是在余又朵父亲去世两年后,离开团州市。
李仁木说:“那她三十三岁才考上研究生的?”
“嗯,有点迟,当年的研究生限制年龄是四十岁,现在没有限制了。”
当天他们在网上预约了第二天早上张竺梅医生的专家门诊。
第二天,余又朵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以病人的名义去见张竺梅医生。十点左右,余又朵走进张竺梅医生的专家门诊室。张医生看起来确实有专家感觉,有些严肃感,是有个性的人,露出的微笑也是职业化的。
余又朵坐下后,张医生问:“你哪里不舒服?”
“张医生,很冒昧,我来找您不是看病的,我是有件事,想向您打听。”
余又朵的手有些颤抖,她拿出了父亲的病历,翻到最后一页,出院记录。
“张医生,请问这是您的字吧?”
张医生接过余又朵手中的病历复印件,看后,微笑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余又朵见她没有否认,就说:“我是这个你曾经的病人,余国理的女儿,我父亲的意外您知道吧?”
张医生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安地问道:“你找我想干什么?”
余又朵赶紧快速地说:“您放心,现在我不是要找医院的麻烦,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何况即使我想追究医院责任,也没有用了,毕竟过了几十年。只是作为女儿,我想知道父亲意外的真相,希望您能理解。您放心,决定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只想知道我父亲在医院的真相,您是主治医生应该知道真相……”余又朵一口气说完,然后用手做合心状,意指求求张医生。
张医生可能是被余又朵紧张、激动的表情感染了,说:“你们怎么到现在……”她欲言又止了,转话说:“都过了三十年,你们怎么现在想到去问这个?”
余又朵很惊讶,她刚才没有说三十年,张医生怎么这么快算出三十年了?
余又朵说:“我父亲太好了,最近我在给我父亲写传记,所以想了解他真正的死因,您能告诉我,我父亲离开医院的真相吗?”
张医生沉默了,余又朵没有打扰。
几乎停了一分钟,张医生开口了,说:“这样吧,等我下班,十一点半下班,再说!现在我要上班。”张医生表情很复杂。
“好,好,我等你!”余又朵说。
余又朵出了门诊室,有些兴奋地告诉爱人:“就是她。”
“她怎么说?”
“她说等她下班再说。”
余又朵不住对着爱人唠叨:“你说她会说真话吗?真相到底是什么?”
爱人安扶她:“你不要紧张,等会儿不就知道了吗?其实你不是已经做了判断了吗?只是你一定要证实。”
“嗯,不知道张医生在考虑什么?我觉得她记得这个事,我都没有说三十年,她一口说出三十年,好奇怪?”
“哦?”
余又朵说:“她还说:‘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后面的话她吞下来了,言下之意我们早就应该找医院了呀!”
“按常理,当年确实应该找一下医院。”
“是呀,可是能怪谁呢?”余又朵痛心地说。
“你也不要太纠结,我劝你搞清楚真相后,能维权那更好,真的不行,也不要太上心,我想你爸爸也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李仁木安慰她。
“我知道。”
余又朵一直盯着门诊室的门,十一点半到了,张医生依旧没有出门诊室,余又朵有点着急。过了十二点,张医生才出来,余又朵赶紧迎上去。张医生看见余又朵身边的男人,问余又朵:“他是谁?”
“我爱人。”
“哦,你们一起过来?”
“是的。”
“你们跟我来。”张医生说。
“我们请你出去吃饭吧!”余又朵热情地说。
张医生客气地拒绝了:“不用客气,我们有工作餐,我们就谈一会,我还要休息。”
“这样呀,那我们就不勉强了。”余又朵觉得张医生不是很容易接近的人。
张医生把他们带到一个会议室,里面没有人。张医生对余又朵说:“你爱人在外面吧,你一个人进来。”
余又夫妻对看了一下,还是接受了。
会议室只有张医生与余又朵两个人,她们互相看看,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还是余又朵开口了:“您是好医生,因为从病历上看,那些添加的字不是您的笔迹。”
“你现在做什么?”张医生问。
“哦,忘记介绍我的身份了,我大学本科毕业后,就回团州了,现在是高中教师。我父亲当年去世时,我才上大二,给我打击很大。”
余又朵切入了父亲的话题。
张医生表情有些犹豫,然后问:“你确实不是为了追究医院责任来找我?”
余又朵肯定地说:“是的,都过了三十年了,能追究吗?”
张医生严肃地说:“我对你父亲印象太深了,很老实。有其父必有其女,我想你也不会说假话,你还是老师,我就相信你一次。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我都六十多岁了,不想陷入纠纷之中,也承受不了压力。我们今天的谈话所有内容,其他的人来问,我都不会承认,我也不会做任何证明,希望你能理解。”
“可以,我只想了解真相!作为女儿,父亲怎么死的不弄清楚,我心不安呀?”
张医生没有接余又朵的话,说:“你把手机拿出来,你的包给我看看,可以吗?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录音。”
余又朵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打开包让张医生看里面。张医生又盯了余又朵身上看看,余又朵穿了件t恤衫,下面是短裤。余又朵明白张医生的意思,她把口袋摸了一下,没有异物,说:“我不会带录音笔的,您放心!”
“希望你理解,我从医几十年,医患矛盾也有几次,很伤神。”
“理解!”
确定没有录音,张医生语气有些放松说:“哎,不过每次遇到、或听到医患矛盾,我都会想到你父亲,你们一家人都是好人……”
余又朵心如刀绞,但是想努力保持平静,说:“谢谢张医生,依旧记得我父亲。因为当年我妈没有文化,三个姐姐能力很弱,是有个姐夫负责处理的,没有想到女婿终究是外人,没有用心处理……至今不知道真相……”余又朵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张医生看着余又朵悲伤的表情,说:“其实,当年你们没有来找医院,医院是庆幸的,可是我的内心很沉重。”
余又朵眼睛睁大了,张医生赶紧摇摇手,说:“哦,我没有责任,医院当班的护士有责任。”
接着张医生很平静地说:
“92年,那年我记得很清楚是5月3号八点多,我正常上班,这时当班护士姓姚,来找我,告诉我,我的病人余国理早上六点多离开医院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病人临走时告诉姚护士,说了一句:‘我去一下单位,在医生查房前就回来。”当时,正好有人在呼叫:‘护士,水要吊完了,赶紧来。’姚护士就赶去给其他病人换水了,就把这个余国理的事忘记了。可是,交班时才想起来。
我当时知道了,姚护士确实不应该让病人离开,批评她以后不能犯这种错误。但是,病人都离开了,心想可能病人在单位耽误了。我们也都没有上心,各自忙工作了。可是你父亲一上午都没有回来,我们就紧张了。科室主任把我和当班姚护士叫来,叮嘱我们什么都不要说,就说病人自己离院的,没有打招呼,我当时心就很沉重。”
张医生停顿了一下,余又朵没有打扰。
“后来,听说你父亲意外去世了,我们都吓坏了。我冷静下来,按正常的工作流程,写了出院手续,关于出院原因我没有明写,只写‘离开病房,至今未归’。
可是殷主任找到我,说要在你父亲的病历上添加‘私自’或其他的描述有脑子不好的字,我年轻,当时就拒绝了。”
“谢谢您,您为什么要拒绝?”余又朵既充满了感激,也好奇的问。
张医生认真地说:“我的家庭和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说谎,你父亲我不了解,但是我的直觉他是很老实、善良的人。他已经很不幸了,我不可能无中生有的写那些领导想写的字。我父亲也不怎么说话,难道我父亲也脑子不好吗?我不忍心。当时殷主任软硬兼施的逼我,他还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考虑,我还是拒绝了。那时我刚当上主治医师不到两年,后来因为这个事我被医院排挤……所以我下决心一定要离开团州医院,就考研究生走了。”
张医生没有多少情感描述,好像只是讲了过去的一段真实经历,可是痛的却是余又朵。原来与余又朵的推测基本一致,父亲确实打了招呼。是呀,父亲是普通人,怎么可能超出习惯做事?
张医生看出了余又朵痛苦,有些同情地说:“哎,当然当年医护人员紧张,护士人手也不够,出了那样的事,确实很痛心。”
余又朵什么都没有说。
张医生说:“其实,每次遇到医患矛盾,我都会想到你父亲的事……”
“谢谢您,告诉我真相!”余又朵悲伤地说。
张医生立马说:“离开这个房间,我没有见过你,过去的事我也不记得!”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我只能说这么多,不好意思,我要吃饭了。”张医生恢复了严肃的口吻,站起来要离开,余又朵也只好离开了。
看见张医生离开后,余又朵一下子扑到爱人怀里,泣不成声。
“怎么了?”爱人问。
“和我推测的一样!”余又朵哭着说。
李仁木把余又朵紧紧抱在怀里,用手拍拍她,他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安抚爱人三十年来承受的痛苦……他想,意外与明天不知道谁先来?遭遇不测,如何做好善后工作,尤其是对逝者的尊重,以及对逝者亲人的心理安抚确实是不能忽视的问题。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爸爸,我爱你更新,二十四 医院真相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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