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鬼气缭绕,有阵阵哭声在耳边回荡,阎君手拿阴典数次施法似乎并没有放弃查出鱼怀隐生平的可能,但他就是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徒劳无功了片刻,阎君出声问道:“我很好奇,若本君安然无恙的接下那一剑,你又当如何?”
“不会如何。”鱼怀隐想起那燃尽他一身精血的一剑,他握紧掌心里一枚沾血的铜钱,道:“在没有见到他还阳之前,我不会死。”
“好一个不休不死。”阎君哑然一笑,竟有些八卦起来,“那个叫良册的是你什么人,你们当真只是师徒而已吗?”
身后一片寂静,阎君清楚此等情形下,他问这样的问题的确有些太无聊了。
牢狱的尽头是一座血池,尚未靠近便已闻到腥风恶臭,池中几条地火魂锁交错着伸入血水深处,仿佛那里面囚禁着什么可怕的庞然大物。
“啊——”鱼怀隐路过此地听到血池内渗人的惨叫声,他脚步一顿,冷声问:“这里面关着的是人?”
“放心吧,你那小徒弟不在里面。”阎君解释道,也不由自主地望向血池,他微微启口想要说什么却沉默了,只能继续向前走。
血池之下是无穷的黑暗,鱼怀隐一步步迈下阶梯,他从不知酆都罗山六天宫下竟藏着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
前方道路蒙蒙一片,周围水汽氤氲,潮湿和阴冷沁入骨头,倒是让他想起有一个地方和此处颇为相似。
还清海?这里竟和盏中水牢如出一辙!
“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突然阎君掌中燃起地火,照亮了这昏暗之所。
鱼怀隐急切地打量四周,可眼前的一切让他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描述这般恐怖阴森的画面。
因他目之所及八方之内均由一块完整的半透明石壁组成,而石壁之后有浩瀚之海奔流不息,而海水中有一道道影子在不停地被水梳洗着,他们的肉与骨每每与海水相碰都会被活刮下一层薄屑,那些血汇聚到他们脚下似人的经络一样流淌而出成了那方血池的养料。
一个活生生的人,只需眨眼的功夫就被肢解分离,可周遭无声,也许是那古怪的墙壁被施了什么秘法隔绝了声音,鱼怀隐听不到这些人痛苦绝望的叫声,只是隐约间看到一张张脸贴在石壁上,有的仰天惨叫,有的手脚挣扎,最后却都化作一团血雾。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影子,其实没有具体的五官样貌,有的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孔洞。鱼怀隐分不清他们是谁,只觉得这些人都与他似曾相识,而他们一次次消散很快又重塑,周而复始的折磨,这才是真正的无间地狱。
无端地,鱼怀隐悲从中来猜到良册也在其中,他的神情哀恸,下一秒便不顾一切的将自身也融进这石壁中去寻找,可这些人,这些魂魄,他触碰不到他们。
“果然与众不同。”阎君瞧着一道杏色的光华急速地游走在石壁之中,惊讶于居然有人能在天道的桎梏下如此来去自由,当真是异数。
一刻后,当鱼怀隐再难抵挡海水的梳洗之力,他从石壁中倒飞而出,整个人痛得冷汗直流,问道:“如何……救人……”
阎君看他出来得如此之快,想那天道之海的剥皮抽筋之苦岂是人能受得,不禁有些惆怅道:“本君早就告诫于你,想逆天行事,你担不起这因果。”
“我一定要救——”
见鱼怀隐没有丝毫退却之意,阎君思忖一番也愿陪他一赌。
“好,那本君便将他们的来历说给你听。”阎君眉目下敛,思绪陷入太古鸿蒙之间。
在他的讲述中,如今世间所有的生命都起源于海底,诞生在一个叫“墟”的地方。无数的生灵自海中生,又于海中灭,如此生生死死便有了灵识和欲念。他们的肉身陨落在墟中,可魂魄却无时无刻不可渴望游出大海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于是千秋万载之后,有一部分生灵通过连接海底的混度之地去往了外面的世界,而被他们抛弃的肉身在经历漫长岁月后便凝结成了海底的一块巨石。
这块石头见证过万物的生息繁衍,知晓一切世事的运行轨迹,竟逐渐生出了神识,成为了人们口中日后所谓的天道。可天道虽有预知古今的大神通,却无法像生灵们一样离开海底,它在墟中万年如一日,何其孤独。
直到世间出现了两个拥有强大巫力的人,一个唤海,另一个名云,他们因为一场千年罕见的旱灾而求助于天。
天道应他们所求,告诉他们一条地底河流的存在,但是他们没有如天道所言共享资源,反而因部落之间的争夺引发了战争,导致血流成河。
那血丝丝缕缕流入墟中,天道在海底嗅到血腥味,命运无法遏制的被开启,天道反复推演,所得出的结果便是这样的局面,在未来还会上演无数次,人们的贪婪与自私会让他们摧毁自身。无可奈何的天道,难过于海、云二人对他的欺骗,终于选择离开海底,这才有了阖目天君。
天君降世,他为了阻止人们永无止境的杀戮,便决定清洗整个世间,降下天雷地火,飓风海啸,一时间大地上几乎所有的生灵尽遭屠戮。唯有海、云二族因为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滴神血,从而隐藏了气息保全了下来。
“原来海云族由此而来。”鱼怀隐闭眸调息,想尽快恢复修为,再入石壁之中,却听阎君继续讲道。
可天君没想到生灵死后怨气冲天,居然在一片埋骨的深渊里凝结出一种名为“煞”的魔物,魔煞们日夜在尸山血海中徘徊,当他们力量愈发强大竟起了弑神的念头,但屡屡刺杀都无功而返,惹得天君动怒将其镇压于此,日夜受尽梳洗之刑。
“所以万年来,他们都是这样空有一副躯壳却无面目、无意识的活着,他们获罪于天被放逐在此,脱离六道之外,承受永生永世的惩罚。”阎君说起这神谕,可他的表情有种莫名的悲伤。
“不可能!”鱼怀隐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用手捂住被海水削去半分皮肉的肩膀站起身来,“良册若是他们中的一个,又如何能转世投胎,成为应劫而生之人。”
阎君料到他会有此疑问,“三千年前,墟中曾发生过一次奇怪的海底地震导致此处封印出现了片刻的松动,有两个魔煞趁机逃走,其中一个被我擒住,眼下就关在血池中,另一个却不知所踪。”
“那这封印如何能再次解开。”鱼怀隐追问,他想起之前进入石壁,自己根本无法触碰到那些人,想来应是天道的禁制在作怪。
“这便是本君答应带你来此处的原因。”阎君望向鱼怀隐,一双眸子里隐有杀意,“或许你真的能救下他。你可知,你天生命格空亡,所谓无罪可问,无刑可罚,是指你无论生死,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拘你的魂魄,定你命数,如此异类恐怕称得上是真正的永生之人。但是这不代表着你很走运,因为没有命格也就意味着你的命可以随意被任何人、任何事替换掉,对于一切被天道所掌控的生灵来说,你才是他们逆天改命唯一的机会。”
如此残忍的话从旁人的口中说出,鱼怀隐神色淡然,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一次又一次好像只要他痛苦的死过一回,便有人能更好的活下来。
被利用,还是被忽视,他早就不在乎了。
鱼怀隐走到石壁跟前,他看着那张陡然出现的模糊人脸,血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像一团灼烧的火焰。
“这天还真是有病。”猛地,鱼怀隐的口中莫名其妙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说什么?”阎君本在犹豫,他也在觊觎眼前难得的逆天改命之机,可鱼怀隐的话让他呆住了。
“天雷地火,飓风海啸,你所说的天君这般无所不能,他痛恨渺小生灵不守承诺,觉得自己煌煌天威不可冒犯,便使出雷霆手段轻而易举地夺走所有人的命,怎么就不能再造一条河流,还是他那通天彻地的本领,只不过是用来作恶的。”
“……”这番话让阎君有所动容。
“世人传言中天君无情无念最是公平正义,可一位能够震古烁今的神明却如此偏激,弑杀冷血,他不是有病是什么!”鱼怀隐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好疼,好似那个正在被海水一点点啃食干净的人就是他自己。
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瞳出现在鱼怀隐的背后,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此刻这只眼睛里充满着愤恨,它冷冷地凝视着墟中的石壁竟流下一滴金色的泪来。
“你?”阎君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功法,他如临大敌地看向那只眼睛,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既然我寻不到,也触碰不到他,那便不找了。”
鱼怀隐催动体内修为至极致,他很熟悉这种感觉,曾经这只眼睛就寄居在他的手腕上却被人生生剜去了,如今他渴望这种力量。
逆天改命,既然改一个是改,改八百个也是改,那么成千上万又如何?来呀,这高高在上的天,来取他的命吧!
霎时间,海底震动,八方的石壁嗡嗡作响,竟有意识的碎裂开,想要逃脱金色眼瞳的笼罩。
“一个也别想跑。”鱼怀隐禁令一下,无形剑和希音剑立即化为两道长虹分别立在整片墟的两端将空间牢牢锁住,同时一个缓缓转动的太极出现在地面上,昭示着命运的轮转。
“天道之眼……”阎君看着金色眼瞳中饱含的悲切,他释放出法相之力帮鱼怀隐一同镇压石壁。
“你是对的,这天确实有病。”
二人合力,上古之墟被震开,一瞬间被关押上万年之久的魔煞蜂拥而出。
“好重的怨气。”鱼怀隐感受到这些魂魄中的滔天恨意,他深知若任由魔煞们带着怨恨离开,势必会埋下无穷的隐患,便施法召来无形剑吸取煞气。
只是这洪荒魔煞的怨气极深,料是无形剑也难以在一时之间吞没所有,剑身嗡鸣不断,显然有些支撑不住了,而魔煞们一旦脱离无形剑的法阵就很难再被控制住。
鱼怀隐为确保万无一失,正打算引煞气入体,而他这一举动被无形剑发现,那剑霎时冲破自身极限飞往九霄之上,牵动缕缕黑雾汇聚在剑身周围替魔煞消解这亘古折磨。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见此情形,鱼怀隐仰望苍穹,他从未想过一柄人们口中极尽唾骂的凶剑,有一天也会穷尽所有的救人,那么什么才是被定义的善与恶呢。
鲜血从鱼怀隐的嘴角溢出,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出现了细密的裂纹,从头到脚,由外及内,这是逆天改命的反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随时都会碎裂的瓷器。
慢慢地,他的身上开始浮现出一些形如符箓般的文字,这些文字一笔一划皆从他的皮肉中生长出来,若细细观察不难发现那应该是属于一个人……不,是很多很多人的命格。
数不清的魔煞在金色眼瞳的注视下,他们褪去一身煞气,从此他们会开始等待,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万年,可终有一日他们会重新回到这盛大的天地间,重见阳光。
这场逆天改命的法阵不知维持了多久,只是围绕在鱼怀隐身旁的魔煞愈发地减少,直至全部消失,他才撑不住地伏在地上笑了,这笑是痛的,亦是喜悦的。
“你想不想知道……”阎君见事情尘埃落定,他想要告诉鱼怀隐一些有关那金色眼瞳的秘密。
可是原本伏在地上的人,面上表情一凝,那是故人的气息——
鱼怀隐感知到良册的魂魄已去往人间,他也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
“逆天改命的代价。”阎君自顾自地说完这句话,却听无常鬼的声音自墟外传来,“启禀阎君,大事不好了,那阴典突然多了八百八十七条命格出来。”
“慌什么,此事我已知晓。”阎君怒斥无常大惊小怪,却又见这吊死鬼浑身战栗地继续禀报道:“阎君,还……还有一事,血池里那位出关了。”
……
烈日当头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可小巷中鱼怀隐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切,只感到遍体生寒。
悯生枪不在,连良册的肉身也消失了,唯有一滩干涸的血迹在提醒他,那么痛,那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都是真的。
失败了,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鱼怀隐冲出小巷,他要去找,无论有多难。但当他置身人群的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喉头哽咽,他喊不出那个名字。
“良……良册……”
“师尊?”
一个声音从一片嘈杂中冒出来。
鱼怀隐如遭雷击般的僵住,蓦然回首他看到一个赤衣少年远远地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许多糕点和糖果,见他回过身还特意用握着一根冰糖葫芦的手向他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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