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瞳的碧水眸中划过一抹狠戾。
“公子,你终于醒了,可还要喝水?”面前的女子无知无觉,端了豁口的碗又凑至他唇边。
床上男子却霍地挥手,将她手中的碗打落在地:“滚开……咳咳咳……”
女子微蹙起眉头,一双清冷眸子里带几分惋惜,落在地上破碎了一地的碎瓦,又抬起眸,安静地注视着床上因动作幅度太大,而扯到伤口咳嗽不止的男子。
等他咳嗽声稍低,女子才温声解释道:“还请公子莫误会,先前在溪边,小女见公子溺水没了呼吸,一时想起书上救助的法子,才事急从权而为之。虽有失礼之处,但事关人命,望公子见谅。”
女子的声音温温淡淡的,似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柒瞳皱眉忍着身上痛楚,闻言偏过头,第一次仔细看起面前的女子。
她着一身极为简朴的灰衣,约莫双八年华,正敛着眉目,眼角微微上挑,是少见的水潋桃花眼。
明明是一张明艳至冶丽的面容,却与她身上清冷疏离的气质令人迷惑地结合起来,如花瓣上照映着晨光的朝露,美而不可挽留。
他依然皱着眉看她,眸底冷意不减:那又如何?要怪就怪她碰上他,还做了不该做之事,便难逃死劫。
忍下身上的伤痛,柒瞳阖目试图强行运起内力,下一瞬却脸色顿住,难看地睁开眼。
他的内力呢?难道他溺水后,身体竟重伤到耗尽内力了吗?
柒瞳这才低下头,发现身上换了一身旧灰衣,遍体鳞伤只裹着草木灰,简单包扎起来,脸色愈加难看。
“公子别多想,这衣物是黍伯替公子换的。”苏小昭说,“小女家徒四壁,只与黍伯相依为命,也没有像样的衣服给公子了。”
柒瞳脸色稍霁,只是仍不好看。等他内力恢复些许,定不留她的命。
“小姐……”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仆推开门,拿着菜锄子走了进来,“老奴方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
“没事了,黍伯,是我不小心失手打破了一只碗。”苏小昭忙起身,扶着老人家走回,“黍伯慢些回去歇息吧,我收拾就行。”
易容成老仆的影二抬头,扫了眼床上虚弱的男子,才由她扶着走出。
“他就是你说的黍伯?”
再回身时,苏小昭听见柒瞳的问话,便应声道:“嗯,黍伯是以前家中的老仆,他年轻时是个镖师,后来被家父所救便留了下来。你的伤势,也是他处理的。”
柒瞳点了点头,难怪看着像个练家子。他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冷冷问话道:“我身上的药瓶呢?”
“公子说的可是这个?”苏小昭眸光闪了闪,转身拿过一个药瓶,朝床上的柒瞳说,“公子放心,我闻着像是好药,已经用温水给你冲服了。”
柒瞳险些没忍住喷出一口血,只觉伤上加伤。
“这是外敷的伤药!”他低沉着气压道。
“如此吗?”女子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赧然,“我不通药理,一时心急倒是弄错了,实在对不住公子。”
柒瞳闭上眼,胸膛缓缓起伏着,许久平复下情。
眼下他身受重伤,又失去内力,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只能在这处暂作休养了。
听见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传来,他睁开眸子,用一种怀疑的神色,定定看着蹲在地上收拾碎碗瓦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住在此处?”半晌,他出声问。
能读书识字的,应当是贵家女子,为何会住在这荒凉偏野之地?况且她举止大胆,救了他,又不挟恩图报,如此怪异的女子,容不得他不生疑。
“小女姓苏,名度娘。”她捡着地上碎瓦,没有回头,淡声应着,“我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原本在小镇里当私塾女夫子,后来出于一些原因,不得已离开。来到此地后,恰好碰见多年前失散的黍伯,便留了下来。”
“听你措辞,不像是寻常家的女子。”柒瞳冷哼道,南宛只有官家女子才会入官学,识文断字,可她识得凫水,还为了救人不顾清誉,这又不像是南宛贵家女子。
“度娘自幼父母亡故,便流离在外,偶遇恩师,略识几个字罢了。”女子收拾完地上狼藉,声音不疾不徐地回着。
柒瞳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问她:“你为何要救我?”这一身重伤,常人见到他,恐怕都会担救下他会牵连自身吧?
女子站起身,抹去细碎额发下的薄汗,闻言时转过头,一双水眸滟滟看向他,眸色清浅:“实不相瞒,我在溪边救下公子时,也曾心生过迟疑。”
“不过,”她无奈摇了摇头,说:“后来小女想起自己曾路遇山匪,为了活命滚下山坡,当时的我,也同样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以为会就此死去。不料想,却遇着一位贵家女子,不顾我身份低微一身脏污,将我救了回去,收留我许多时日。”
她浅淡一笑,清冷的眸色也似染上俗世温度:“我既因这一念之善,活了下来,便当以同样的善意,还于他人。这世间因果,大抵都是如此的。”
床上男子阖上眼睛,不再说话。
“公子,这碗水便放在这处,你若渴了,一伸手便可拿到。”她用新的碗盛了水来,放在床边破旧的木凳上。
“公子重伤初醒,不宜伤神,我知公子尚存许多疑虑,但眼下重要的是安养伤,小女先退下了。”
依然没有回声,女子也不在意,放轻动作掩了房门。
然后,走到另一边的灶房。
她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对着正在忙活的影六,轻声轻气地嘘了一声,用气音道:“小影儿,多做几个碗吧?我怕以后不够他摔的。”
“小姐……”影六手上一使力,将木梳掰得像老太太的牙齿一样豁了口,又无奈地看了眼苏小昭,甩了甩手应承下来:“好吧。”
然后他拿起锉刀,熟练地将碗口敲缺了角,磨得呲呲作响
今日的世子府,似乎比往常要静上许多。
或许说,只是恢复那位少年门客到来前的肃宁。
后花园里,晋斐白手执着一柄玉杆,闲闲逗着笼中的伞蜥,直到有手下走过来回禀道:“禀告世子,下游周边并没有找到苏建钢的踪迹,附近的人家,也说不曾见过此人。不过事发之时,下游有几处祠堂莫名起了火,引去不少人。”
“继续搜。”手执玉杆的男子动作微顿,挑眉道:“从近卫营中拨一队人马前去。就和官府说,异邦来朝宴事将近,本世子担忧近来会有敌国奸细出没,须仔细盘查。”
“属下遵命。”
见手下退下,晋斐白转过头,望了一眼身旁又变得无精打采的银狻,微皱了皱眉:“你说,他是如何从你眼下逃走,又如何避开所有人耳目消失不见的呢?”
银灰色雪狼发出一声无意义的低嚎,继续伏在地上无精打采。
“我没怪你。”晋斐白伸手抚了下它的头,转过眸,再看向笼中正威慑地将嘴张大成圆形、如当日作怪的少年一般的伞蜥,眼神料峭如薄刃、如长空飞雪。
……
柒瞳是被脚边寒冷的湿意惊醒的。
黑暗中,他睁开眼眸,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再仰头,发现脚边的湿冷,来自于正对着床脚的屋檐上冰冷的雨水,正一滴一滴地,从屋檐上漏了下来,如同精心计算过一般,准确地落在又短又破、还冷硬如铁的粗布被子所盖不住的脚踝上。
柒瞳苍白的脸上一霎布满了黑线。
他何曾住过此等恶劣的地方?
“公子,你睡了吗?”外面传来女子敲门的声音,似有些焦灼。
他捂着胸口,发出几声咳嗽。
“公子,那我进来了……”
一身竹蓑衣的女子小心推开门,顿时狂风携着雨,穿屋而过。整间茅屋都似有些摇摇欲坠,仿佛眨眼间,就将要被吹塌了一般。
“公子,入夜后外头突然狂风大作,卷走了檐上不少茅草,我想着这屋子许是会漏雨……”苏小昭走近一看,果然他的床脚处雨水像麻线一样漏下。
苏小昭忍住没幸灾乐祸笑出声,还是影五一挖一个准。她依然冷清着嗓音,佯作微松气道:“看起来,似乎还不是很糟糕……”
“这还叫不糟糕?”柒瞳压抑着怒气冷声说。
“今晚黍伯不在,这屋顶怕是修不好了,公子先将就些吧。”苏小昭摇了摇头,将怀中抱着的干稻草,一股脑铺在他的脚上,“小女的屋子虽好些,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只能委屈公子一晚上了。”
稻草一撒就完事了?当他是牲畜吗?
柒瞳阴冷着眼眸,正待发怒,却闻到一阵热腾腾的粥香味。他忍不住鼻翼一动,肚子顿时咕咕作响几声。
他脸色一僵,眸色愈加阴冷。
“唉,这是家中最后所剩的米了,希望黍伯明日能顺利买回一些……”掀开食盒的苏小昭,眸中染上几分哀愁,然后小翼翼地端出来,递到他跟前,“公子,你已经饿了一天两夜,快些喝点粥,暖暖胃吧。”
柒瞳看见眼前女子微皱眉,微不可察地碰了下自己的肚子,抿了抿唇,才将一碗煮得极稀的粥,递至自己跟前。
他微动的手顿住,收了回去。
苏小昭吹了吹粥上热气,下暗道,算他识时务,再打翻就没得吃了。
“公子,来……”她微扶他起身,将粥递过去,还有一根芦苇管。
见他低头看着芦苇管,默然不语,苏小昭含笑道:“想着公子应该不喜我喂粥,所以就准备了这根芦苇管。”
算她有几分思。
柒瞳收回了眸光,将唇凑近,用芦苇管吸食稀粥。
“嘶……”他霍地别开头,含着热粥,眉间拧做一团。
“咦,烫吗?”女子急急伸出手,接在他下巴处,“公子,烫就吐出来吧。抱、抱歉,我想着公子饿了许久,一时心急便没注意。”
她是压根不知道怎么照顾人吧?
柒瞳抬眸怒目而视,对上她含着抱歉的眸子,与伸在他眼下的小心蜷着的手,微拧了拧眉,艰难地将热粥咽下去。
苏小昭心下微哂笑,扭过头看窗外时,却有些发怔
这么大的雨,又月黑风高的,不知道她柳枝巷的那间屋,会不会遭了贼?www.bïmïġë.nët
许久,当柒瞳用芦苇管将那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喝完,稍缓过来一口气时,便见到手中的碗迟迟没有拿开。
他抬起头,发现端着碗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看着窗外出了神。
冷清的月色,洒在她怔然仰起的面容上,照见她侧面颔线精致,明艳的容色,因着这一刻的神思飘忽,无端生出一种流离而清灵的气质。
“你在看什么?”柒瞳冷声问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窗外空无一物,只有风雨交加。
女子扬起的睫毛一颤,便收回了目光,低下头。
许是夜间雨冷风骤,她唇色有些苍白,唇边泛起的浅笑,也似苍白:“我只是在想……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茅屋外,正凝起内力听着屋内动静、生怕她出了事的影卫们齐齐缄默:信了她的邪!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周三晚更也有可能鸽到周四orz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满城都是我马甲高天胖月更新,第 125 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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