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祁皇怒将祁焰关入禁宫，盛庭之跪求宣政殿外，一夜白发。没几个月，祁皇崩于战前，皇后闻噩耗吐血薨逝，长子次子相继阵亡，盛庭之悲痛成疾，卧床数月，原本风度卓然的御史大人从此一老不可收拾。
“儿臣听明白了。”祁焰从那头灼眼白发收回目光，哑声回道。
“皇帝仁心，又最是疼爱你这个弟弟，哀家若当真按国法惩处，只怕他能为了维护闲王不惜和哀家闹嫌隙。”太后起坐转离身，侧头睨视依然匍匐跪贴地面的盛庭之和颓然弯了脊背的祁焰，“皇帝既抢在闲王带走太子棠之前颁发了圣旨，闲王便算不得违法，至于那些个一夜成为无稽之谈的臣子，皇帝已然加官进爵重金抚慰，这些个受害者愿意为了功名利禄请旨不要追责闲王，哀家又岂会做这恶人。”
“罢了，闲王这里陪皇帝跪一跪便是。皇帝何时从太庙出来，你便何时自行离去。”太后无视跪匐于地的盛庭之，说完便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去。
“舅舅，”祁焰扶盛庭之，哽声道：“太后走了，舅舅回吧。”
盛庭之冷冰冰拂开祁焰的手，自行直起腰背，却跪在原地并没起身离开，他深邃又感空洞的瞳目视前方，半个眼神都不给祁焰。
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和祁焰一起跪到了第三天的夜。
闲王府情况如何？太后是否派人去为难虞如棠？祁焰忧心如焚，他几度想径直离去，骑上绝影疾驰回府，带了祁焰和东霖几人，连夜奔赴羌国去。
可转头看见跪得面无人色，半条命都快没了，如何求如何劝都不肯离去的盛庭之，他的膝盖便仿佛被锥子钉死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皇上已归寝殿，”太监吊着四白眼尖嗓子道，“闲王和御史大人请回吧。”
膝盖痛到麻木，祁焰咬牙起身，搀扶起站无数遍也没能站起的盛庭之，离开安阳宫。
太监冷眼看着一老一少相依蹒跚走进夜色，“呸，什么东西。”
走了一阵，腿脚痛麻感略微舒缓些，盛庭之便推开祁焰，兀自一步三晃艰难前行。
祁焰也不强求，亦步亦趋默默跟在他身后，“当下朝廷今非昔比，舅舅，告老归田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最主要的是，父皇去后，你强烈主张放出禁宫里的我，差点断了祁墨帝王路。
他恨你呀。
盛庭之顿足，回头，指着漫天繁星，说：“我盛庭之是大邺的臣，大邺在，我便在。否则，即便死，我也会化作亿万辰星中的一颗，守护大邺。”
他的声音沧桑干哑得听的人都会喉咙难受，目光像利刃般凌迟着祁焰，“没办法像有些人，浑噩度日，满脑子情爱，随时做好了抛弃家国的准备。”
祁焰竟是无言以对。
盛庭之说完，视曾经满赋期望的外甥于无物，直到坐上马车离去，再也没瞥一眼，没言一句。
羞愧归羞愧，虞如棠永远第一位。祁焰骑上绝影，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行至一半路程，对面一人策马迎面而来，擦身而过才看清是石头，祁焰勒马，提声喝住他。
“东石！”
“爷？”
石头看清祁焰，哇地一声哭出来，“爷，周国余孽潜入王府，要抢你的太子棠。”
“什么？！！”祁焰勃然变色，马鞭一挥，往王府狂奔而回。
石头惯性抽泣擦了擦泪，又摸摸屁股，双腿一夹，“驾！”
紧追上去。
闲王府灯火通明，守门小厮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举着熊熊火把银甲生辉的兵士。
疾风军！他们为何会在？
祁焰翻身下马，心如擂鼓冲进府。
绝影灵性地眨了眨它铜铃大的眼睛，目送祁焰背影消失，自己回了它独自尊享的奢豪马厩。
“来得早不如来巧，谁能想到本大将军不过是闲得蛋疼串个门儿，居然就能撞上亡国余孽集会闲王府呢？”
阎罗殿院坪中，逾二十名夜行衣者手脚皆捆，被疾风军强行摁跪于地。一身武服的尉迟疾把玩着佩刀，趾高气昂镇在殿门前，余光瞥着地上待宰羔羊，凝视旁边吊了胳膊同他对峙的东霖，眼神和言语一样玩味。
东霖身后，水生和殷云隐李飞良等后院几个胆大的神情肃厉拦护在面色铁青的虞如棠之前。也不知是防戒夜行衣者，还是防戒尉迟疾。
“请尉迟大将军注意言辞！”东霖沉色驳道：“是周国余孽攻入闲王府，而非集会！大将军文武双全并非那目不识丁的鲁莽武夫，不会不知只字之差缪之千里吧？”
“被撞见了自然是’攻入’，没被发现才是’集会’，”尉迟疾抬了抬眉，半嘲不嘲冷笑，“懂的都懂！”
说着猎鹰般的眼突地直勾勾越过东霖几人，凌厉盯住虞如棠。
“你计划缜密，特意选在闲王被叫进宫的当口集会绸缪，如此即便事发败露，”尉迟疾每说一句，便抵着挡在跟前的东霖逼近虞如棠一步，“闲王也能撇清干系，继续做你背后坚实的后盾，助你复国大业！”
虞如棠看着跪地那群怔怔望向他的陌生面孔，惶恐摇头，“我不认识这些人。”
“哦？是吗？”话没落音，尉迟疾迅如闪电跨下台阶，攥住地上其中一人，拖去虞如棠跟前，薅住那人头发使其正脸对着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说：“秦远，周国勇猛无匹的右将军。是太子殿下你最得力的臂膀之一，太子殿下不识得？”
似是被尉迟疾狠劲吓得不轻，虞如棠面色惨白，他再次坚定摇头，“不。”
手脚俱缚的秦远徒劳无功挣了挣，梗着青筋暴突的脖子，瞪圆了眼吼：“听清楚了么王八羔子，人周国太子压根不认得老子这么个人！想立军功想疯了？抓着老子们一群山匪当亡国余孽！”
“别的人，我尉迟疾可能不认识，你秦远我可刻骨铭心！！！”尉迟疾后槽牙咬得咯咯想，宽大的手掌狠狠掐住秦远下颌，“六年前哭娘山被你逼跳悬崖的那个中将，可还记得？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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