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伶的后背却慢慢蒸腾出了焦灼的热汗,盯着床榻前站着的那双长靴,做了片刻心理准备,才视死如归地抬眼去瞪谢寒舟,显得理直气壮极了。
心里却是打起了摆子——
刚才自己面上说的跟真的似的,傀儡可不是人,虽然有了人类灵魂,可心大肺粗断情绝爱,才不会为这些事情伤心难过。
希望谢寒舟相信啊!
四目相对,谢寒舟眼神微不可查波动两分。
面前的桑伶张着一双长密卷翘的睫毛,正怔愣伤心的望着自己,那天生就带着水润湿意的眸子里,印着一个小小的他。
良久,谢寒舟不禁微抿了唇角,将剑收了回来,他面容如玉,神态冰寒,却是少了那份杀意。
“我会盯着你,希望你能安分守己,不要为恶,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也要斩杀了你。”
剑面移开,桑伶却还感觉到下巴被一处冰寒冻着,带着些虫咬的麻痒,她忍不住烦躁的伸出手指挠了挠。
“我会的,要不是之前被邪修操控,我才不会去掏金丹,血淋淋的,我也不喜欢啊。现在邪修死了,再没有人逼迫我去干那些恶心的事情,我也想能好好的过日子。”
语气天真烂漫,神态带出一种放松和亲近之意。
可能因为知道面前这个人不会杀她了,桑伶松开了一直紧捏住锦被的手,四肢放松,一双薄薄穿着罗袜的玉足也调皮的从锦被里伸了出来。
谢寒舟站在她面前,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只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脸,不看其他。
这一关注,桑伶眉心间那颗红艳小痣自然就撞进了视野中。
没有灵气波动,像是颗普通小痣,女修爱美,面颊妆点上胭脂痣,也是常有的,谢寒舟并没有奇怪,但调用了观气功法后,倒是被他看出了别的东西。
谢寒舟关注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桑伶有了一点心虚。
眉心这颗“红痣”不是痣,而是消不掉的生死符——陆朝颜下的,为了不过是防止她反击和逃跑。
桑伶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性子,邙山雾林的山精野怪送来一种珍惜灵种,她就趁着最后雨季来临前那三日,激发灵种生出坚韧触芽,缠在生死符之上,直接压制住了陆朝颜对生死符的控制。
她花费了三日,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和心血,可算是将这个鬼玩意暂时控制住了。
今日逃跑的路上,生死符一直毫无动静,想必就是那陆朝颜想要杀她,也是再无可能啊。
就是不知,面前这谢寒舟会不会认出这“红痣”是陆朝颜的东西?
桑伶的心七上八下的,等了片刻后,谢寒舟忽然开了口:
“我倒是很好奇将你造出来的傀儡师,不过几日不见,你身上的血煞之气竟然淡了不少,接下去不出两日,就会彻底消失。因果宿命,天道报应,亘古不变,竟会在你身上出了差错?”
血煞之气?
不是,生死符啊,幸好,幸好。
不过,什么鬼!
血煞之气变淡了?
桑伶微一激灵,腰猛地坐直了。
血煞之气除了人修会有一套独特的观气法子能看见,妖邪自己是根本看不到的。要不是谢寒舟点出,她竟然没有发现这个变化。
要知道血煞之气除了去吃天地灵药,或是功德化解,平常是根本不能消失,最后只会越积越多,能走火入魔而死。bïmïġë.nët
要是她能消化血煞之气的秘密被暴露,自己绝对会被破膛挖心,从里到外研究个干净。
桑伶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急忙求饶道:
“仙君,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鬼市主人卖给邪修的,其余我都不清楚啊。
邪修的很多秘籍都是从鬼市买来的,就连我都是他从鬼市里买的!阵法秘籍估计也是!还有,还有!
仙君你不是好奇我能自动消除血煞嘛,我要真是有这个功效,也要去寻找将我制造出来的傀儡师才能搞得清楚啊!”
桑伶垂着眼,长睫乱颤,仿若蹁跹的蝶翅,眼尾泛起了一点红意,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谢寒舟:“......”
谢寒舟忍不住蹙了眉,女修速来坚强隐忍,就是他最熟悉的陆朝颜也是轻易不会流泪言败的。
如今对上面前这个——娇气的,仿佛是个水包做成的娇气人儿,反而让他感觉到有几分头痛。
对上那张荏弱艳丽几欲垂泪的面容,莫名其妙的,谢寒舟的声音和缓了一点,主动道:
“能清除血煞的事情,事关重大,要是被众多邪魔外道知晓,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世间动荡。”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自在:
“你放心,此事我不会透露出去......”
桑伶开心的对着谢寒舟笑眯了眼睛,没想到这个煞神除了经常拿剑刺她之外,还有如此好说话的一面,特别吃软不吃硬。
“多谢仙君,仙君不仅修为高深,就连心地也是极好的,日后我定要为仙君日日供奉长生排位,祝愿你早日飞升成仙!”
好听的话,不要钱的冒出来,两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都似乎和谐了许多。
转眼间。
就听见窗外传来“哗啦哗啦”的雨声,一场瓢泼大雨终于下了下来。
谢寒舟透过灯笼样式的木格窗子看向天际,忽然想起了什么,淡淡陈述道:
“传闻鬼市来往贸易繁多,你身上的古怪甚多,想要解开这些问题,解开你我之间的连接,确实是还需前往一趟鬼市,找到将你制造出来的傀儡师才是。”
说是要去,可是鬼市只有每月十五才会打开入口,等到十五,经由传送阵传送到鬼市,入口开放不过一个时辰,时间到便会关闭,再也无法进入。
鬼市是交易至上,交易完成即刻返回,不可逗留,传闻神秘,无法追踪。
现在不过初十,还要再静待五、六日。
瞧着谢寒舟为解开两人之间那种诡异的连接已打定主意去鬼市,桑伶心里打鼓,面上却是乖巧点头,欢喜道:
“好,都听仙君的,仙君一言九鼎,我自然相信你。”
这一刻起,桑伶和谢寒舟就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平。
谢寒舟将剑收了起来,负手站定,有些犹豫。
桑伶主动道:
“仙君要是不嫌弃,就睡这里吧。”
因为桑伶穷,院子只有一进,连着主屋只有一间。她关好门挡住外面风雨,着手收拾出了一个软塌,本来是想自己睡的,谢寒舟却是坐了上去。
桑伶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那狭窄的软塌,又去瞅了瞅谢寒舟颀长的身子,有些纠结:
“仙君,这我睡软塌就行,您要不睡这张大床,屋子简陋,总不能委屈了您。”
谢寒舟闭眼打坐,淡淡道:
“修仙本就是大道离索,更需心智坚韧。寒床野洞都住的,软塌有何住不得。”
桑伶瞧他不似假话,心里感慨,有喜爱豪奢的陆朝颜在前,让她以为仙门弟子个个都是喜欢追求享受的,没想到谢寒舟倒是不同。
想了想,桑伶再不管他,脱鞋上床。
床帘合上时,一地的屏风碎屑进了视野,桑伶掐指算了下价钱,肉疼的悄悄瞪了眼软塌位置。
本来租完这处院子,连着收拾布置的钱加上,自己储物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现在这煞神还打碎了这么贵的屏风。
哼!
一定要让他赔钱!
夜色太深,冷风顺着未完全合上的窗缝间刮了进来,桑伶倏地钻进了被窝,没有再去想谢寒舟赔钱的事,也没去猜谢寒舟要抓她鬼市的事,鸵鸟埋头,一夜安眠到天亮。
翌日。
晨光透过紧闭的花格窗子上照在眼皮上,桑伶转醒时,看见了喜鹊登梅枝的天青色床帷时,还有些懵。
是的。
邪修已死,自己再不受牵丝戒控制,昨日她还从陆朝颜手上逃脱,自己今后就是一个自由人了。
桑伶哼着一曲小调,将床帘勾起,看见了窗下干净整洁的软塌,心情顿时一糟。
就是这个煞神干嘛不放过她,还要抓她去鬼市!
一个同伤共死的未知连接,再加上一个清除血煞的能力,想想都感觉自己这个傀儡到鬼市就要面临被拆卸的风险。
风险更甚的是,如果走这一趟解除了连接,谢寒舟又会不会过河拆桥?
一但他过河拆桥,可想而知,她这个傀儡要么落到利字当头的鬼市主手里变成商品,再次被卖给乱七八糟的人。要么谢寒舟很有可能跟她算前账,随手把她灭了。
如果连接没解除,那就更可怕了!
难道以后要一直和谢寒舟这个煞神绑定嘛,她一个邪魔外道整天和个正道修士处一块还能好嘛!
桑伶双手撑住下颌,开心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
因为睡觉,只着了一身轻薄罗衫,乌发全披散了下来,将曼妙玲珑的身体曲线,半遮半掩着,更让人血脉喷张。
谢寒舟提剑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这一幕,微一停顿。
记忆倏地转到了昨天半夜里。
那时。
深夜里的冷风一下将未合拢的窗子撞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谢寒舟打坐被惊动后便起身关窗,却在关好窗之后,被对面罗床上一点白光晃到了眼睛。
锦被歪斜,将床帘挤出一角,桑伶呼吸微浅,乌发满被,如一支海棠斜躺,惊艳灼目。
皱巴巴的锦被下,一只脚蹭掉了罗袜,不安分地伸出了被子,脚趾宛如剥皮的玉葡萄般晶莹白皙。
谢寒舟的目光下意识在那处落了一下,脚背丰盈肉乎,让人油然生出一种古怪念头——
身上瞧着纤瘦,怎么脚却是这般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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