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婢女带她们绕过一座失修已久的拱门,入眼的是一片杂草遍地荒芜的庭院。
青莲瞪大了杏眸,她不可置信道,“你没带错路吧?”
那女婢垂首道,“夫人给大小姐安排的居所便是此处。”
青莲气笑,指着身旁半人高杂草,“若非我方才从顾家正门进来,还以为这里是新乡呢。夫人安排的?你莫不是在戏弄我们家姑娘?”
“还有,女眷分明都住在西厢院,你把我们带到北处做什么?”
那婢女本就因为自己被派来领路,心情烦躁的很。
这大小姐模样虽然生的极好,却是全府上下皆知不受老爷待见的,只怕日后在府中地位还不如下人。
她垂下的眸底划过一抹不屑,语气也不怎么热络,“顾府女眷不多,府中并未修缮过多的院子。大小姐先前都在乡下庄子,西厢院自然没有空出的屋子给二位住。”
那婢女说完,幸灾乐祸的转向秦昭昭,那张国色天香的脸着实令她艳羡又嫉妒,“您说是吧,大小姐。”
“你!”青莲心中一怒,眼角余光偏向自家姑娘,见她毫无反应,硬生生将那股欲脱口而出的骂声吞了进去。
沉住气,沉住气。青莲深吸一口气不断给自己洗脑,需谨记姑娘的话,时刻谨言慎行。
秦昭昭没有愤怒,她目光淡漠,不动声色间将那婢女打量了一番,见她眉宇皆是不耐,面上一副心浮气躁之象,心下了然。
只怕这是余婉云给她的一个下马威。
余婉云无非是想告诉自己,如今她才是顾家主母,只要自己踏入顾家大门,一切吃穿用度皆在她掌控之中。
无聊的把戏。秦昭昭轻嗤,她压根就没回这个婢女的话,抬脚径直踏入院子大门。
青莲也无视掉那婢女,提着裙角小跑跟了上去,“姑娘,等等奴婢。”
秦昭昭打量着四周,荒废是荒废了些,但从布局来看,被废弃之前应当是一处不错的景致。
她走进屋子,里头倒是被打扫过了,只不过陈设不多,桌角柜子一应用物虽是崭新的,
款式却是好几年前她见过的过时东西。
秦昭昭扭头,一眼就瞧见气哼哼的青莲,抬指在她额心轻轻一叹道,“行了,快去看看里屋柜子里有没有衣裳,赶紧洗漱换一身衣服,咱们去拜见祖母。”
青莲不解,她瞧着屋外尚且明亮的天色,“离晚膳还有两个时辰,姑娘为何如此着急?”
秦昭昭沉静的站在原地,声音清浅,“你也下意识的以为余婉云那么说,是让我与阿青晚膳后再去问候祖母与父亲?”
青莲一愣,“难道不是吗?”
“你看,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了。”秦昭昭轻叹一声,“久未归家的后辈,哪怕是一身尘土沾身,都得第一时间去拜见父母长辈。”
“这是孝道,是礼仪。”
“你家小姐我若真听了余婉云的话,悠然坐在屋子里等到晚膳再去见祖母与父亲,只怕毫无规矩不知孝道这几个罪名,明日就压到我头上来了。”
青莲猛然回神,惊道,“小姐,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得立刻去见老夫人与老爷?”
“不急。”秦昭昭慢悠悠朝着屏风走去,“换好衣裳再去见他们。”
青莲被弄糊涂了,姑娘怎么前后说的都不一样。
既然知道夫人的算计,现在就去问安,岂不是正好可以免了被责罚的风险吗?
秦昭昭见她还是一脸迷茫,摇头失笑,“你这丫头,若是老天爷把好记性偏分一点给你的小脑瓜子,你也不至于这么傻乎乎的。”
“你别忘了,我们是养在乡下庄子的,怎会知道这些规矩。”
“去问安,是为了不露把柄任人拿捏;洗漱完再去问安,是因为……”
秦昭昭拖长了语调,对上青莲一脸期待她能说出什么时,淡淡回了一句,“我讨厌一身脏兮兮的。”
青莲:“……”
姑娘又在吊人胃口!
青莲郁闷的去打水,自家姑娘狡猾的很,她才不信只因为这个原因。
秦昭昭洗漱完后,换了藕荷色云纹裙,原本是年轻女子避之不及的颜色,穿在她身上毫无一丝老气,如静谧的莲沉淀的稳重,反而生出一种端庄的高贵来。
青莲手巧的挽了个发髻,髻上的翡翠滴珠步摇青翠,愈发衬得秦昭昭肌肤如羊脂玉般。
青莲越看越满意,一顿打量着后忽而有些遗憾道,“姑娘本可以打扮的更加明丽的,可惜了。”
方才她打开柜子,里头的衣裳没有一件明亮的。如此刻意的举动,除了那一位,也没有人能做到了。
那位夫人行事如此的小肚鸡肠锱铢必较,青莲叹了一口气,为今后在府中的日子感到担忧不已。
秦昭昭看着铜镜,自己容貌与前世如出一辙,再好的衣服和打扮她也见过,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如现在这般低调才是最好的。
“这样便好,太出风头会招致祸端。”秦昭昭起身,“走吧,先去书房寻我那位……父亲。”
也仅仅是原身的父亲罢了。
书房外,孙离正拿着几封信件在廊道下快步走着,忽而眼前闪过一道亮色,只觉得迎面有神女踏步而来,分明是冰天雪地,却依稀见得暮春下满庭花开。
他呆怔在原地,直至那女子靠近而来,脸有些红,仿佛嘴巴都不是自己的,“这……这位姑娘,这里是书房重地,不让外人靠近。”
那神女轻轻颔首,声音也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动听。
“原来如此,劳烦您替我通传一下。”
孙离有些看愣了神,一时没反应过来,那被他从头到尾被他忽视的少年一脸不虞的挡在她面前,挡住他的视线,语气不善,阴测测道,“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扣出来。”
“阿青,不得无礼。”女子轻声呵斥,少年像顿时变了个人似的,言听计从的闭上了嘴。
孙离恍然回神,还没来得及告罪,就被那声‘阿青’给吸引了过去。
再看看那少年眉宇间有几分熟悉感,他这才明白,“敢问,二位可是大小姐与小少爷?”
秦昭昭点头算是回应,“你就是父亲身旁的得力管事孙离吧?”
她眼神快速扫过他手里拿着的信封,尚未拆开的封条上露出半截刻着纹理的徽章封蜡。
不同势力间私下往来才会做的如此私密,秦昭昭微微眯起眼眸,听闻顾学正在朝堂之上乃中立派,看来也不尽其然。
这个世道,哪儿有绝对的中立,她爹秦渊明曾说过,所谓朝堂的中立派,一是蛇鼠两端摇摆不定之人,这种闻风而动,最终也落不到一丝好处;一种则是早已暗中投靠一方为其效力,只是明面上毫不作显,用来迷惑所有人罢了。
而就是这第二类人才最阴险,因为你不知道他何时站出来,用什么样的方式狠狠咬你一口。
看来顾学正就是这第二类人了,秦昭昭心下猜测,最后将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男子上。
而能拿着这个东西的,想必只有下人口中的那位孙管事。
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不过二十五六,瞧着有些年轻的人。
看来此人定是有一些过人之处,才会被顾学正看中并信任。秦昭昭思量着,若是自己想在府中好好行事,与眼前人打交道并不失为一种快速而有效的途径。
秦昭昭那双美眸迅速涌上一丝歉意,“抱歉,阿青并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在有关于我的事上行事稍微容易冲动。”
美人含歉,又不自觉流露几分担忧的眼神好似将人心揉碎似的揪起,感同身受般心尖也泛着丝丝疼意。
孙离连忙摆手,“我没关系,大小姐切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是我太过失礼,论礼来应当是我向您赔罪才是。”说完,孙离深深朝他行了个赔罪礼。
秦昭昭脚步一转侧身避开,并未受下这一礼。
她伸手虚空朝他扶起,“孙管事莫要折煞我们了,我们二人方才回府,如今特地给父亲问安,劳烦您替我二人传个话。”
孙离拱手,“自然。”
说完,在他朝书房走去时,心里头觉得自己今儿个跟魔怔了似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分明只要和平时一样表面佯做关心客套一番,随后拉开距离静静地看着就行。
今天却像是被勾了魂,行事作为半分都不像他自己。
秦昭昭与在外等了一会儿,余光瞥见见秦长青神情有些奇怪,整个人瞧着似乎有些局促,心下几分了然,“可是觉得紧张?”
秦长青木着脸,有些生硬的回着,“”紧张?我为何要紧张?”
秦昭昭轻轻捏了捏他僵直的肌肉,打趣道,“又不是去打架,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秦长青捂着唇轻咳了一声,忽而有些绷不住了,脸上透露着几分泄气的意味,“阿姐,你说爹会不会接受我们。”
他手指不自觉捏着袖口摸索着,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也不知爹气消了没,我们还能不能改回顾姓。”
他们并未被顾家族谱中除名,当年改换母姓也不过是顾学正一怒之下做的决定,如今时隔九年回到顾家,他兴许还能做回那个顾长青。
秦昭昭静默的听着,闻言无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少年,骨子里总是对高大伟岸的父亲有着仰慕情感。
哪怕经历了那些事,哪怕时隔多年未见,怀揣的情感依旧如此。
秦昭昭不语,她早已知道顾学正的态度会是什么样的。
若非他默许,余婉云与下人又何以是那样的态度?在顾家内干脆连装模作样的待他们二人好些的人一个都不存在,可想而知顾学正如何恼怒厌弃他们姐弟二人。
若无圣上下令,再加上余婉云暗中阻拦,只怕直到余婉云之子顾长复继承顾家产业之前,自己与秦长青根本踏不进顾家大门一步。
“或许吧。”秦昭昭并未直接了当的打碎他希望,与其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让他偏执的抱有留恋,倒不如让他双目亲眼看到,认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处境才最为干脆。
但于私,她还是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秦昭昭并非原身,她对顾家的一切毫不在意。
于她而言,真正的亲人早已埋在黄土之下。
她这辈子已无血缘关系上的父亲,无姐妹,无兄弟。
是孤家寡人独自在世上苟延残喘的独身一人。
过了一会儿,孙离才走了出来,侧身让二人进屋。
秦昭昭颔首致谢,缓缓踏进屋内。
入眼陈列着许多古董名器,墙上挂着那些在北燕说得上名气的大家名画,屋角一尊错金螭兽香炉上飘起袅袅烟雾,熏得是安神静心的盘香。
离香炉不远的玫瑰椅上,顾学正身着墨蓝常服,手握着茶盏,正凝神看着一本泛黄的史书。
听到动静,他始终未抬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坐。”
秦昭昭行了一礼,垂眸掩住眸底的冷漠,言语带着愧然,“女儿不孝,未能在父亲身前尽孝,心中愧疚,自不敢坐下。”
顾学正眉心一动,那沉肃的脸微微有了松动。
“罢了,也不是你的错。”他抿了一口茶,“在新乡过得可好。”
分明是关怀的问话,偏生在他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感,更像是随口例行公事。
秦昭昭苦笑,“我偶尔与青莲接些刺绣的活计,阿青替人干些重活,这般下来,我们三人尚能果腹,免受饥寒贫瘠之苦。”
顾学正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掀起的眼蕴着深邃的漠然,“夫人每个月都会寄十两银子到你们那儿,这些银两放在寻常人家省吃俭用能用几年。”
“你们三人究竟是如何挥霍,竟沦落到尚能裹腹的地步。”他愈发严厉,声声扣在二人心头上,“若是再给的少了些,难不成还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了?”
这是干脆认定他们二人成日拿那些银两挥霍无度,满口谎言了?
秦昭昭心内一阵冷笑,这不分青红皂白的语气,当真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父亲怕是误会了,那些银两从未落到我与阿青二人的手中。”
她弯眉如月,面上笼着烟笼般的愁态,美人蹙眉,当是愁进旁人心头。“照顾我们的妇人李爱萍素日只买些粗陋的衣裳用物给我们,每餐都是素菜,鲜少见到一滴油水。”
“随后在四年前,她一夜之间消失,半分铜钱都不曾留下。”
说完,秦昭昭幽幽叹了口气,少女柔雅气韵上缠绕着历经辛酸的涩意,“父亲说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当真不差。”
“对您来说或许是不可置信,但对于我与阿青来说,却不过是日常罢了。”
秦昭昭牵着秦长青那双多有茧子的手,“您可见过如他这般大的公子哥,满手都是劳作后的粗茧?”
她用将顾学正质疑的话悉数奉还了回去。
顾学正一噎,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着眼前的长女。
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幼时明明是性子极其泼辣的人,难道时光当真能改变一个人这么多?www.bïmïġë.nët
顾学正心仍存有疑虑,那目光沉沉,满是肃穆的面容散发着一股沉甸甸的威压。
他在有意试探着。
秦长青瞳孔微缩,第一次感受到这股沉重的威压,不由垂下头。
而秦昭昭神色不变,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变化,静静的伫立在原地。
顾学正这模样兴许能唬唬旁人,却吓不到她。
她可是面过圣,在众高位嫔妃簇拥下,对着太皇太后膝下撒过娇的。
区区小伎俩就想用来试探她?
秦昭昭轻嘲,她还当真看不上。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重生之相门妻更新,第22章 质问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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