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大门缓缓被小厮关上,里头歌舞升平的景象与长街的凄清惨淡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鼻口间的热气凝结在冷空气中,如同他一颗早已麻木冰冷的心。师爷不知站了许久,直到肩头落了雪,才动了动冻僵的身子,朝着台阶而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破烂披头散发的人跌跌撞撞的朝他撞来,把师爷撞了个踉跄。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摔得也不轻,却是连忙爬起来搀扶起师爷。
“无妨。”师爷摆了摆手,他反而仔细瞧着眼前这人,见他衣着单薄,从肩上解下披风,替他仔细的披上。
随即从两个袖子摸了摸,半晌才摸出两个铜钱。他叹了口气,还是递了过去,“去买两个包子吧。”
那人感激的握了握他的手,却是没有接过铜板,低下头飞快说了什么后,飞快跑走了。
秦昭昭坐在茶楼二层凭栏旁的桌子,赏着窗外飘零的大雪。青莲茶馆茶馆小厮送上来的茶水与点心,那小厮跟她低声说着什么。
青莲走了过来,对秦昭昭道,“姑娘,小少爷已经见过京中的那位大人了。”
秦昭昭回头,“如何?”
“似乎是个为百姓着想的官,只不过行事好像有点固执死板,若非王七是不是透露着点消息,他只怕是要吃几个闭门羹。”
“死板的人啊。”秦昭昭端起茶盏,声音平静无波,“若是聪明圆滑的,也不会被下派到这个地方来。”
青莲眼眸弯弯,“这不正好方便姑娘行事吗?”
“哪怕来的是个怕事的,我也有把握,只不过要多费些时间罢了。”秦昭昭抿了一口,茶味微涩后,涌起的是一阵回味无穷的甘甜。
“先苦后甜啊,竟是信阳毛尖。”秦昭昭回味着舌尖味蕾尝出的感觉,在新乡之中难得有这类的茶,看来这茶馆还真是深藏不露。
青莲笑着,“方才那小厮特地让我同姑娘说,今儿个茶水与点心全免,这茶可是茶馆老板的私藏呢。”
“他们这是感念姑娘的善行哩。”青莲高兴的不行,在这新乡耳濡目染久了,一些这里的小俗话也跟着冒出来。
秦昭昭一愣,随即微微一笑。
她眸光似凝着碧波湖上的漾漾涟漪,点淬着熠熠光辉。
那纤纤玉指摩挲着杯沿,秦昭昭轻声开口,“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了。”
是啊,此茶清香有苦味,而后甘凉清甜,这不是正应着当下?
新乡人的情感,总是含蓄而热烈。
她道:“熬过这个冬天,便好了。”
秦昭昭刚说完,门外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突兀的插入,猛得打破这一刻难得的祥和与平静。
“秦姑娘当真认为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能解决吗?”
师爷从半掩的门而入,他一进屋,便听到了秦昭昭最后一句话。
守在门口的小厮朝着秦昭昭点了点头,示意她会在门口守着,便慢慢合上了门。
师爷显然也察觉到这个动静,却佯作不知。
他一进屋就看到凭栏而坐的女子,哪怕是已经见过一面,也不由被突然袭来的绝艳景致惊得轻轻一滞。
秦昭昭一身鹅黄衣裙,那投来的潋滟桃眸仿佛蕴着一尾勾子,眼睫眨起便撩得旁人呼吸一顿,那脸颊娇艳如含苞欲放的粉嫩花蕊,
她坐在那儿,像是温室未经俗世浑浊洗礼的娇花,在吸引着旁人不由靠近时,却逼仄得亮出伤人锋利的刺。
秦昭昭见到他的表情,像是毫不意外他会出现。
“师爷,请坐。”
师爷坐在她对面,视线错开她的面容,沉声道,“不知秦姑娘如此费周章的唤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秦昭昭没有正面回答他,她知道,对这位谨慎敏感的师爷单刀直入乃下下策。
她执起茶壶,替师爷身前的茶杯斟满水,举止优雅适宜,实在不像是乡下庄子养出的人,更像是京中受过礼教的闺阁大小姐。
秦昭昭素手朝着师爷的方向轻轻一推茶盏,同时出声,“师爷应当看到了告示牌上的那首诗了。”
师爷眼神一动,“自然知道,大人十分满意。”
秦昭昭轻笑,“师爷觉得如何。”
“远胜那些摆弄酸诗学问的读书人。”师爷抿了口茶,做出了肯定的评价。
“我对你评价这首诗的好坏与否毫无兴趣。”秦昭昭复而重述了一遍,“我是问,师爷觉得如何。”
师爷眸底一凝,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沉默了许久,他才出声,“我觉得如何,重要吗?”
秦昭昭悠悠叹了一口气,那声声陈述慢慢让他忆起过去,“我听说,师爷当年是新乡唯一一个中举的学子,更是乡试中的解元。”
“就连私塾先生都夸你胸有谋略,若是有一番施展的天地,成就绝不仅限于柴桑。”
“在所有人都以为你会步步高升,施展才华的时候,你却出乎意料的,只是偏安一隅,待在小小的新乡之中,担任着县令身边的小小师爷。”
秦昭昭看着他,语气纯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女子,带着疑惑与淡淡讥嘲,“你难道不觉得曾经的寒窗苦读悉数被你浪费了吗?”
“你懂什么!”被揭开了过往,师爷手臂微微一抖。他轻声一喝制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双眼死死盯着茶面上漂浮的细小茶叶,提防而谨慎,“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些事情的?”
“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何以会请师爷坐在此处?”秦昭昭淡淡回着。
师爷冷冷的看她,“你就算查清这些事又如何?无论你什么打算,我都不会帮你的。”www.bïmïġë.nët
“你果然知道我想把刘渠拉下马。”秦昭昭轻挑眉,“我不明白,刘渠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当年那个放言意欲一展宏图,怀着雄心壮志之人心甘情愿做他的走狗?”
“难道人心当真如此善变,你的一身傲气也折跪在权势之中吗?”
秦昭昭声声冷厉,一字一句像冰碴一样砸的师爷头昏脑涨,耳膜似有无数鼓重重擂着,敲得他眼眶微热,心头被无数密密麻麻针扎得泛起痛来。
师爷像是被人按在水中溺水的人般,重重喘了一口气,他喉咙极其干涩,那不变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悲色,“我又能如何?”
“家父两年前因惹上一桩杀人案入狱,至今未能出来。”
“当年刘渠找上我,说我只要留在这为他出谋划策除掉前任县令,他便放了我父亲。”师爷回忆起往事,依旧放不下心中怨恨,“可我知道,当年除我中举,新乡还有一个参加乡试的人,名次仅落后于我。”
“他便是刘渠之子,在私塾时就处处落后于我,也处处刁难于我。两年前我原本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参加春闱,可偏偏刘渠从中作梗,为了留我在新乡无法出头,便陷害我父亲锒铛入狱!”
他声声愤怒,声声悲切。有鸿鹄之志又如何?被折断了翅膀的雏鹰,也只是一只与家禽无异的畜生罢了。
师爷闭了闭眼,从回忆中迅速抽离。他知道自己今日太过失态,也惧于秦昭昭三言两语就轻易勾动他深埋于心压抑的愤怒。
匆匆喝完杯中茶,师爷起身,“今日的事情,我就当做不知道,不要再来找我了。”
秦昭昭芳唇轻启,半偏臻首,黑嗔嗔的眸利剑般一下看透师爷的心,她冷声厉呵,“你既然能折下骄傲与自尊委曲求全待在刘渠身边,为何不能鼓起勇气,将过去承受的一桩一件加倍还回去。”
“我一个小小师爷,能有什么能力反击?”师爷嗤笑,似是笑她天真,“刘渠手握黑白两道,他随口一呼,新乡便有无数趋炎附势之人前仆后继。”
“秦姑娘,你说我拿什么还手?”他自嘲,“两年了,我连父亲都无法从牢中救出来。”
秦昭昭斩钉截铁打断他,“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师爷缄默了声。
她继续道,“你虽读过书,腹中也有些笔墨,但所见所闻也仅限于小小新乡这一方土地上。”
“你以为盛景派下来的官员只是走个过场?”秦昭昭道,“若是那些权势正盛的亲王辖地或许如此,可这里是柴桑,被世人遗忘的柴桑。”
说到此,秦昭昭微微一顿,她很快撇去心里头萦绕的异样,继续道,“只要将新乡发生的所有事情书成奏折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别说一个刘渠,柴桑品阶较高的官一个都保不住。”
她冷笑,“你以为刘渠勾结了这里的地头蛇,称霸了一方,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了?”
秦昭昭毫不留情的讥讽,“他管住整个新乡,不让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半分,又何尝不是欺上瞒下?一旦东窗事发,饶是他被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捉回来。”
“刘渠不过是只上蹿下跳的癞蛤蟆罢了,你竟也吓成这样。”
师爷愣在原地,他呆呆的看着秦昭昭变了个人似的,一时不知道是站在这里的自己疯了,还是她疯了。
“你觉得我疯了?”秦昭昭一下就看出他心中所想,“我倒觉得你蠢。”
“刘渠当初是用了龌龊手段将你留在此处,可如今,你已然成为他身旁最离不开的人。”
“正因为他了解你在想什么,所以才毫不设防,我拿不到的东西,对你来讲应该是轻而易举。”
她话锋减了锐气,引着他陷入自己的思维之中,“我在外筹谋布划,你在内暗中相助,你我联手瞒着刘渠,他不会察觉到的。”
秦昭昭一番话,将师爷笼在心中那幽深而永无止境的阴影悉数打碎,那日日夜夜无力而愤怒的悔恨的阴霾过后,骤然出现一束照在他头上的光。
秦昭昭说了最后一句话,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彷徨与犹豫。
“整个新乡百姓都会为此事站在我们身后,你有何惧?”
“师爷,回想起两年前那个你吧。”她声音轻柔,恍如梦中花水中月,“你难道真的宁愿缩着头,也不愿直视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吗?”
师爷垂着头,终于,他缓缓抬起眼眸。
一汪死水,终于有了活色。
“你想让我怎么做?”他几番纠结之下,终于败下阵来。
秦昭昭笑了,她抬手举杯,“师爷不必担心,几件简单不过的事情罢了。”
“为了光明的前景,昭昭愿替新乡的百姓以茶代酒,敬师爷一杯。”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重生之相门妻更新,第18章 巧言辩机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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