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与十五在门外听见了,均是忍不住红了眼。
“走吧,随我一同过去。”
林舒带着他们来到了那间摆放棺木的小院。没有他们,她一人抬不动棺盖。
先前只有十五与满月来过,其余三人见了这副棺木,无不是惨白了脸。还有什么明白不过来的?
林舒望着跪在地上的四人,淡淡声道:“今日你们陪我到此,我很高兴。过往照顾,还得谢谢你们。只是我心意已决,你们若了解我,便遂了我的心愿。”她朝门外望去一眼,“若我死了,你们也无需伤心……若我能活,咱们许是还能在一处相伴。”
林舒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毫不犹豫的走进了棺木之中。
那机关她照样子大致画出来,找了匠人看过,并不难。只不过是为了防触碰到,做得稍稍复杂一些。
“替我将棺盖盖上吧。然后,关上门。”林舒躺进棺木,平静声道。
四人煞白着脸色,却又不得不遵从了林舒的意愿。他们推动着棺盖,纷纷声泪俱下,“夫人……”
林舒闭上眼,听着棺盖合上的声响。
四周顿然陷入漆黑。
她纤手下意识去握那颗珠子,然而锁骨间空空荡荡。
她将珠子与信一并留给了他。
林舒伸手摸到机关,将机关转动并摁下的一刻,脑海中是疯涌而来的与他的点点滴滴。好似这份凄冷与黑暗也变得没那么可怕。
她听见棺木在下沉,身下传来震鸣,也听见上方传来文鸳她们哭泣,和一声声“夫人”。
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棺木下沉的震鸣也停止下来,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将她包围。
——华亭,这份深埋地底的凄苦我来替你受。
想着你在来找我的路上,我竟不那么怕了。我若死了,我知你会来陪着我。难道你还不明白,没了你,这世间于我再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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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华亭把宗元接到了太傅府。这些天,他不是在陪宗元,便是在琢玉。他想送林舒一件自己亲手打造的礼物。思来想去,还是玉珠簪最适合林舒白皙柔净的面容。
雕朵什么好?
还是,茶花吧。
他亲自挑了最上等的白脂玉,仔仔细细打磨,像是在做一件最虔诚的事情。府里每日会传来她的消息,这些天,她都会与母亲早早入宫,忙碌完又一道回林府。林府一家团聚,气氛融洽。
他会仔细问她一日里吃了什么,胃口好不好,会让云胡给她送蜜饯杨梅。
传来的消息,都是说她胃口不差,有时一顿能吃下两碗饭,还能食下一些水果与点心。
直到这日,云胡带着满月疾步进来,将她留下的信还有那颗明月珠交到他的手中。他才知自己有多自以为是。
从京城至无影庄的一路,他问了自己无数次,为什么不陪着她,守着她。要把她放回家人的身边。
沈华亭,你真是个该死的傻子。
她那么好,那么好。
你却亲手将她逼上了这条绝路。www.bïmïġë.nët
一支锦衣卫朝着无影庄疯一般驰来,满月坐在阿南的坐骑前,拼命落泪。
来到无影庄,来到小院前,满月跌滚一般的跑进来,哭着大喊:“姑娘!姑娘!姑娘……”
沈华亭甚至没来及停下马,一掠来到屋前,扫了一眼门外脸色惨然跪地的四人,拂袖将门扉扫开。
轰然一声巨响,他望着空空荡荡的灵屋,心骤然像是被刺入了一柄利剑。
“挖……掘地也要挖她出来!”
冯恩,鹿鸣,甚至是陆凤阳,他们通通都闻声赶了过来。望着沉入地底的空旷灵屋,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前所未有的震动。
他们每一个人都动手来挖,索性棺木沉入的地底,本就是一个陵冢,那口棺木又大,亦只是普普通通的木材,密闭并不严实,底下的空气也许能支撑半日的时辰。
可谁也说不准人还活没活着,哪怕他们已经以最快的时间将那口棺木挖了出来。
沈华亭催了一掌,棺盖应声掀开。
他手里握着那颗红绳串着的明月珠,一步步走到棺木前,朝底下望去。
她就躺在底下,穿着一身鲜红嫁衣,描画着潋滟动人的妆容,紧闭着眼,面如雪白,静静的没有声息。
他扶着棺木,弯下身,递到跟前的手指停住,又缓缓压在她颈侧的脉息上。
探到一缕微弱的跳动,心口一窒,忽然一口血吐出来。
他拿袖子接住了,没让血渍溅在她干干净净的脸庞上。他又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才将她从棺木之中扶了出来。
掌心贴上她的背脊,催着她苏醒过来。
林舒逐渐撑开双眼,一张脸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偏唇上胭脂红潋如血。
她望了他一眼,努力抬手抚了一下他的面庞,声音又轻又浅:“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害怕……可后来太安静,安静到整个世界都没有一丝声音……好黑好黑的,我又怕了,怕得要死……”
林舒依偎在他怀里,浑身冰冷,重新闭上眼,昏过去。
沈华亭的心像是被剜去,眼底是压也压不住的疯意,吻着她冰冷的唇:“不怕了,以后所有的黑夜,都有我来陪着。你是本官的妻,是我心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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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大婚这日,林舒与沈华亭坐上了前往南方的马车。同行的还有二哥林琢、以及鹿鸣和表哥宗元。
三日前,她再次身着嫁衣。沈华亭将她明媒正娶地迎进了太傅府。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太傅府夫人,他的妻子。
婚事没有大操大办,林舒不希望太累着他。婚后不过两日,便启程南下。
巧的是,启程这日,香香来同她道别。她捧着冯韶音的骨灰坛,道是自己打算离开上京了,要回南国去看看。林舒祝她一路顺风,彼此相视一笑。
阳光晴好,照着林舒唇角久久扬着的笑意。她满心欢喜,依偎在丈夫的怀中。
“别怨我逼你活,我只是贪心,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不够……想要同你有长长久久的将来。”
沈华亭将雕好的玉珠簪,轻轻簪在她的发间,慢慢扬唇:“余生我都陪你活。”
林舒轻轻握着那颗又重新戴上的珠子,弯着眼,仰面问了一个许久便想问的问题。
“当日在红叶山上,若没有紫香丹,你可还会让我跪那五百级台阶?”
沈华亭将轻吻落在林舒唇角,缱绻来回,“……不会。”
她弯了弯唇角。
原来那么早,他便对她有了不忍之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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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大婚后,改年号永和。
太皇太后于永和元年五月驾崩,天子哀痛不止,厚葬于皇陵,举国服丧三月。此后赵祯励精图治,花了十三年的时间,治理了朝廷的腐败,和边防的废弛。
至此朝野虽无清流,却胜似清流。
天下安居乐业,民心归服。
只不过,这十三年里,赵祯一直有人在帮扶着他在天子位上坐稳。
这个人便是沈华亭。
当年南下,他们找到了那位杏林高人,不仅治好了沈华亭体内的毒,也让宗元不再受摄魂术的摆布。只是醒来的宗元表哥,记忆停留在了小的时候。
这十三年间,林舒和沈华亭以御史身份,带着表哥宗元游走四方。视察民情的同时看遍了大庸的山川湖海。且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柔嘉姑姑。”
一名小宫女着忙跑来,唤住前头一位女子。
女子转过身,面容只算得上七分清秀,一双乌黑的眸子却仿佛蕴藏着令人平静的力量。
“什么事?别慌。”
小宫女蹲了蹲,轻轻一擦汗,规规矩矩的禀:“皇上,皇上将后宫的娘娘们全都遣送回家了!”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小环。当年林家复官后,寻了吉日林夫人认了小环当女儿。赵祯替她取了一个名字:林柔嘉。
这十三年,小环已经成为宫中最大的女官。宫人都唤她一声“柔嘉姑姑”。
宫人亦人人知晓,柔嘉姑姑才是皇上心头最不舍的女子。
半年前,哈鲁特族起了反心,赵祯亲自领兵出征平定了北原的叛乱。皇后乌林珠被废后,遣送回了北原。宫中人人说,若非柔嘉姑姑求情,乌林珠要被关入冷宫。
小环眺望了一眼天际的余晖。她刚刚从林府回宫,姐姐回京了。
小环领着宫人来到了后宫,看到洋洋长长被遣散出宫的妃子队伍,她蹙着眉头,觉得有些荒唐。
可如今的皇帝,有这个实力。
“皇上如此轻率,实在……”
赵祯没容她把话说完,而是当一众宫人跟前,将她忽然间打横抱起,径直朝他的寝殿走去。
“小安子!”小环面红耳赤。
“朕等了十三年,小环。十三年,朕没碰你,没册你为妃。朕不得已去碰那些妃子时,想的却都是你。朕要将乌林珠打入冷宫,可不止是为了她的族人造反,而是,这些年里,她处处与你为难,几次若非朕及时赶到,你许是……”
赵祯咬了咬牙,龙颜上蕴着不怒而威的气势,“朕已经对她一忍再忍,可还是不忍你难过。只将她遣送回了北原。”
“如今,朕后宫再无一人,无后亦无妃,你便是朕身边唯一的女子。”
赵祯低头,去望日日夜夜思念的女子,“这个柔嘉姑姑,你也当得够久了。朕已不想再等到你我年华都老去,才将你要成朕的人。从今往后,这后宫之中,朕只有你。”
小环无言望着赵祯,眸中渐渐盈上水雾。
-
七年前。
十八岁的林嫣,琴技名满京城。
朝中许许多多官吏都带着儿子来林家登门求亲。林嫣一个也没看中。林父为此整日愁绪。
“这孩子比她的姐姐还要倔,是个不肯回头的性子。她心里已经有了人了,又何必非要逼着她嫁人呢。”老太太一声叹气,“当年若非林家出事,她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是那孩子一直陪着她,救了她的命。”
林秋航脸色沉着,“可他是个……是个阉人,我这个当父亲的,如何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老太太摆头,“我倒觉得嫣儿她心里喜欢才更重要。你不要嫌为娘的说话不靠谱,阉人也是人,这世间难得有情郎。咱们林家已经是遭过一次难的人家,又何必还拘泥这些世俗礼规?往后能不能要孩子也不打紧,慈幼局里领一个,也是一样的。”
林秋航震惊无语地望着老母。
“即便如此……可那陈喜刻意的躲着嫣儿,我家嫣儿难不成主动去送上门去?”
“老夫人,老爷,不好了,四姑娘她骑着马跑出去了!”正说着林嫣的事,府里的下人便闯了进来。
林秋航立即起身,心急朝屋外望了一眼,“要下大雨了,天又黑,她这是要去哪!”
老太太皱眉,“罢了,由她去吧。她也不是小孩了,这些年也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在身上。倒是不怕人害她。”
千户府。深夜。
林嫣站在大门外,大雨瓢泼,将她浑身淋了一个透湿。
不喜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内。
“陈不喜!”林嫣开口。
这些年他常年外出办事,前年已提升为了锦衣卫千户,正如许多人言,再过个三两年,他陈喜便会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
只是当上了千户,他的家中也冷清得没几个下人。
林嫣身后电闪雷鸣,照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她说完便身子一歪,栽倒下来。
不喜眼神一沉,将她扶住。视线低垂,落在她滴着血水的袖子下。一道电光闪过,映着不喜震怒的眼。
“你做了什么?”
林嫣缓缓抬起手,小指上一截被她斩断,血淋淋的还在流血,“哥哥,我也不完整了……”
不喜心口一瞬间窒息的发疼。
他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入房间。对门口的下人冷声吩咐:“备热水。”
五月天还有些凉,林嫣冻得瑟瑟发抖,却抵不过断指带来的疼。她靠着不喜的肩头,喃喃:“哥哥,你别不理我……七年了,你一直躲着我,我都知道……”
“我,我等不了了,我已经十八岁。家里天天有人来登门提亲。可是我不想嫁人……”
“哥哥,不喜哥哥,我只想嫁你。对食有什么不好,别的女子可以,怎么我就不可以……”
林嫣疼得眉头拧在一处,眼里是决然的固执:“现在我也是残缺的人了,不会再有人想要来娶我……”
不喜的手紧握药瓶,他先将林嫣流血的断指上药包扎。
林嫣的脸蹭着他的侧脸,似在轻轻的勾诱,她扯下身上系着的包袱,从里头翻出一堆东西。
不喜瞧着那堆东西,抿着薄唇。
“这些,这些,都是我找宫中宦官要来的,对食用的小巧工具……我,我,你用它,也没关系……”
不喜望着眼前已经长大的林嫣,湿漉漉的秀发紧贴着清瘦却楚楚可人的脸。他走过去,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盒子,又走回来,将盒子扔在林嫣的跟前。
盒子翻开,里头是琳琅满目的各种对食用的玩意儿。
“你当我没有想过?这些年,我想过的。林嫣。我想着如何才能让你快乐……”
林嫣红着眼,望着他许久,她用完好的手去褪湿漉的衣裳,“那就让我快乐。”
不喜的眼里一瞬间满满都是狂。
“你可真是个甩不掉的小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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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十三年。十月的一个清晨。
林舒与沈华亭带着孩子在柿子树下摘柿,这颗柿子树,还是满月与阿南在清风潭住下后栽种,只因那日去看望他们夫妇,女儿指着柿子树说“爹爹我想要”,他便直接让锦衣卫打包回了家,林舒也傻了眼,只能无奈笑着摇头。
宗元站在墙下,望了许久。
“宗元?”沈华亭似有所感,他直起身,抬眸望来。
宗元缓缓笑:“阿行。”
林舒与沈华亭互相望了一眼。
那年宗元恢复了正常。
从此他浪迹天涯,用自己的方式去为曾无辜死在他手上的人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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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呼~舒舒与太傅的故事结局了!
这篇文持续时间很长,期间种种原因拖拖拉拉,为此要和一直追随着看完的小伙伴说一声万分抱歉。
好在,年轻的时候少不更事弃过不少坑,现在再不容易也还是坚持写完,给大家一个完整的交代。
这篇文我想又是不一样的故事。
但也是作者很满意的一篇。
舒舒和太傅的爱情如果也有一丝丝的打动到你,请不吝给小的一个五星好评呀。ღ(´・ᴗ・`)比心。
想看作者旧文的,可以点作者主页。相信作者,她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人。会带给你不一样,但一样动人的故事。
另外,有想追新文的宝宝。
很可惜,可能还要再等等。
构思一本新书,毕竟很费脑子。作者需要补补脑。
最后就不来温情告别了,但是你们给的爱与陪伴作者都会记在心里。谢谢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恋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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