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临渊昨夜歇得早,尽管之前两天一夜未曾好好休息,但早上还是天尚未明就醒了。冬末春初的天渐渐开始亮得早了,但此时还是有些朦胧,客院还是之前他住过的那间,只是院子里的白梅已经谢了,墙下开着几株殷红的山茶,大朵大朵的红在廊下朦胧的灯光里显得妍丽又雍容。
巫府虽大,但主子只有一位,服侍干活儿的又都不是人类,故而早上整座府邸都是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一两声鸟鸣。姬临渊在廊下站了一时,看到一只红嘴蓝鹊在刚刚萌芽的梅树上扑腾,隐约听到不知从何处飘来淙淙的琴声。
会在这府里弹琴的应该就一位。
客院服侍起居洒扫的鬼侍见过他许多次,知道他是贵客,见他侧耳倾听,于是敛衽含笑道:“先生在停云台呢,只有在那里才能叫整个府里都听得到。”巫府重阁叠院,声音传不了这样远,只有停云台最高才能让乐声随风飘到客院来。
姬临渊想了想,问鬼侍要了盏宫灯循着琴声找过去。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待走得近了,方才听出不仅有琴声,还有歌声。古琴声本是清淙幽雅,这一曲却极为铿锵,在夜风中飘出很远,歌声则低醇清冽,在琴声中并不明显,像是抚琴时兴致来了随口吟唱。
姬临渊不是第一次来停云台,熟门熟路的穿过花已经落尽的梅林上楼。停云台二楼没有灯,借着天光可以看到侧对着楼梯的方向,一袭玄裳的男子半靠着护栏趺坐在地,膝上放着架古琴,信手拨动琴弦的同时启唇吟唱,看上去很是闲适的模样。
将宫灯插在入口处的架子上,姬临渊上前同样盘膝而坐,却并未出声打扰,抚琴的人也没有停下动作和歌声。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姬临渊不会唱,但也是守护者家族君子六艺教养出来的,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但欣赏还是会的,却未听过这一首曲子,只是依稀觉得歌词有些耳熟。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最后以一个铿锵的挑抹作为结尾,巫珩双手轻轻按在琴上平复琴弦的颤动,侧头看过来。
“醒了,休息得可好?”
旁边檀木小几上有茶水和点心,姬临渊翻过两个茶盏斟满,将其中一杯推过去,方才笑道:“高床软枕,自然好得很。”又问,“方才先生弹的什么曲子?歌词倒是有些耳熟。”
巫珩抿了口温热的茶水,随手拨动琴弦,弹了几个极铿锵的音符,正是方才其中一段旋律:“临渊不若猜上一猜。”
曲子姬临渊未听过,却觉歌词熟悉,想来是已经失传的古曲,只留了唱词下来,亦或是如曲子词之类的。于是回想先前听到的唱词。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咸歌破阵乐?
这虽是古琴弹奏,但曲调却铿锵,很有几分恢弘气势,词也大气得很,姬临渊有了思路,便也不纠结,直接问道:“可是《秦王破阵乐》?”
“旧日秦王破刘武周,军士以旧曲作新词为颂,后秦王登基为帝,定《秦王破阵乐》,又亲制《破阵舞图》,依图教乐工128人﹐披甲持戟﹐执纛演习﹐定名为‘七德之舞’。凡宴三品以上的官员及‘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外奏之。”巫珩含笑,“曾经番夷来朝时,乐府演此曲以军马2000人引队入场,甚为壮观,可惜后来到底是失传了。”
姬临渊自然知道《秦王破阵乐》,于是笑道:“若是考古研究所和军乐团那边的知道先生这里还有《破阵乐》的谱子,怕是连东街都挡不住上门的人。”《破阵乐》算是军歌,军乐团一直很想复原出来,灵异界的人对执律者又敬又畏,研究所的那群老教授可不知道执律者的威名。
巫珩笑而不语,又随手拨动琴弦,姬临渊执着茶盏倾听,待一曲终了,才道:“晨曦微露莺鸟啼鸣,是《春莺啭》?”
“九郎闻晨莺而命白明达作《春莺啭》,取其莺鸟相鸣之生机。”说起这些如今只在史书上才出现的人与事,巫珩有些怀念,难得话多了些,“这支曲子原是琵琶曲,有时宴会,九郎若精神好,会下场与百官一起奏乐起舞。”那时候歌舞盛行,别说是宴会,有时常朝君臣议事,遇到大捷丰收之类的喜事也会且歌且舞。
姬临渊静静地听着,此时天光朦胧,宫灯昏黄,他有些微的近视和散光,两人中间隔了张矮几,按理是看不清面前之人的神色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先生似有些惆怅,随手拨动琴弦断断续续的琴音都似乎叹息。
“先生可否借琴一用?”
巫珩微微愣了愣,有些疑惑,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膝上的琴递过去。
琴是好琴,还是古琴,姬临渊先试了试音,随即淙淙琴音便流水似的流淌而出。如清风拂过旷野,寒冰化冻滋润土地,春草新绿蜂舞蝶飞,宁静而雀跃地抚平人心底纷杂的思绪与怅然。
巫珩趺坐低首静静听着,面上虽没什么变化,眼底神色却渐渐柔和起来,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
一曲终了,双手虚虚按在琴弦上,姬临渊有些赧然:“许久没碰过琴有些生疏了,临渊献丑了。”
雍华的伏犀眸在昏暗中看着面前的人,巫珩微微摇头:“很好。你弹得很好。”怎么会不好呢,那样君子温雅端庄的一个人,察觉到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的情绪,特意抚琴弹曲开导,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比不得先生……咳咳咳……”姬临渊的角度不大看得清巫珩的神色,听到这样一句话让他不由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正想说些什么,却别喉间突如其来的痒意打断,抬手去拿小几上的茶盏,手却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挡住,随后一只温热的杯子放在手边。
“茶冷伤身。”
微烫的茶水入喉,抚平喉间的痒意,面上的热度却并未随之消退,姬临渊缓了口气,看到桌上另一只茶盏,执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
巫珩看了眼那只素白的手捏着的茶盏,随即移开视线,转头看到天际泛起白色的天光,于是道:“天亮了,去用朝食罢。”
闻言姬临渊露出些笑意,随手将茶盏放回几上,笑道:“昨天阿濯走的时候还念叨府上的点心,可惜他没有口福。”
巫珩也从善如流,“珩是不介意送衣四先生一个庖厨,可惜府里做事的都是阵法凝成的碎魂。”
两人用过一顿清淡但绝对不简单的朝食,又在书房坐了一时,姬临渊才被一个电话叫走。由于昨晚乘的巫府的车,于是巫珩让正好在家的血族送他,姬临渊没有拒绝。
坐上车缓缓驶出巫府,姬临渊回头看到一个清癯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廊下,那张端方肃正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门坊飞檐挂着铜铎叮当,飞檐下的人仿佛从古籍传说中走入尘世,曾经的贵女王侯世家都已成云烟,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
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生活在一起……
“……那这个case就归你了,但是那边估计不想与官方打交道。”荀临泓拿着个平板划来划去,然后放到姬临渊面前,“要不是我要出差,二姐小六最近都挪不出空来……”
“既然如此,我亲自走一趟罢。”指尖点了点屏幕,姬临渊随口应下。
荀临泓看了看自家四弟略显苍白的脸,皱了皱眉换了个话题:“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嗯?”姬临渊愣了愣,有些奇怪怎么突然话题转自己身上了,不过还是依言回答,“挺好的。”
见他脸色虽然有些苍白,气色倒确实比往年要好上一些。于是点点头:“往年每到换季你就容易生病,还是多注意一些。”
“我有分寸。”面对兄长的关心,姬临渊柔和了神色,“从年前起,我就好了很多了。”又怎么会不好呢。眼底噙着柔和的笑意,姬临渊垂在的手不自觉地抚过腰间坠着的木佩。
没有错过姬临渊眼中一闪而过的神色,荀临泓倒茶的手顿了顿,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墨色绣流云纹的交领汉服,袖子因为动作略微露出手腕上一串血红的腕珠,哪怕是在家里腰间都系着一块佩饰,看材质是阴沉木,还雕刻着精致的纹路。
那串腕珠是有市无价的血族心头血。轩辕家不是没有,但他记得长安从小就不爱戴这些。
“长安。”荀临泓想了想,“你与执律者大人私交不错?”
见兄长看自己手腕,姬临渊也没多想,只略颔首:“玄璜先生君子人物,值得相交。”
“四哥啊……”头上传来一声轻笑,一个长发的青年俯在二楼的楼梯护栏上往下看。青年黑发白肤,略长的卷发用发绳随意抓着绑在脑后,显得凌乱又贵气,面容与姬临渊又六七分相似,眼睛却是宝石般的湛蓝。
青年直接从楼梯半中央翻过护栏跳下来落在两人面前,就着荀临泓的手喝茶,却看向姬临渊:“你与执律者大人,当真只是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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