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塌腰沉背,有力地甩动尾巴,脸部肌肉细微抽动,露出尖长的利齿,肚皮紧贴着地面,悄悄靠近猎物。
隶庶已经明显能感到右臂开始麻木,试图弯曲手指,也无法控制自如。
沙陀此招既杀了他,又能赚个盆满钵满,真是一矢双穿。
但可惜啊。
这种剂量维持不久,以前试毒,身体对于普通药物早已百毒不侵,溶解速度也比寻常人快,更何况区区麻沸散。
现在,他只要做到在半盏茶时辰内,不被猛兽咬断气管就好。
这一场赌额乃两倍,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竞技台。
“锁它的喉!”
“打啊!”
“大姑娘穿绣花针呢磨磨唧唧的!”
......
狮子进入捕狩范围,背部呈弧形弓起,眼睛瞄准猎物,一声雷吼,张开獠牙,几乎是朝隶庶扑去!
后者下腰,从猛兽肚皮下躲过,起身跃跳,左手抓住防护网,像只爬虫动物。
因沙台不如平地,阻力大,加上自身溶解药物已是消耗多半精神,他必须靠躲慢慢存蓄体力。
狮子也聪明,‘猫爪’借助防护网向上扑。
隶庶被迫跳下,在竞技台展开猫捉老鼠的追逐,每当狮子快要追上就突然拐个弯,以便拉开一段距离。
彼此僵持对峙,好像都在思考战略。
狮子在寻找进攻机会,它向前一步,隶庶往后退两步。
试图握拳,发现失去的力量正一点一点拾回。
狮子再次猛扑,当距离间距缩小,隶庶脚蹬网格,这回他竟可以凌空翻身了。
满场惊呼!!!
估计体内也溶解得差不多。
趁现在,两脚借力旋跳,在预设范围内跨坐到狮子背部,猛兽摇头摆尾,试图将隶庶甩过去,后者双腿加紧躯体,右手拔下发簪,用力插进喉颈!
“嗷———————”
狮子恼怒,咆哮长吼,恨不得将背上人撕碎。
下一刻,隶庶被撇到场边,狮子腾空跃起时,他顺势滚到身下,将发簪从喉颈一直划到肚皮,再次翻坐背脊,双手扣紧猛兽喉颈,亦如当初拧断李季的脖子那样。
壮硕的躯体慢慢倒下,溅起尘雾,汩汩红血迅速被金沙吸收,发簪斜插,像胜利的宣示。
怎么可能?!
沙陀震惊坐直。
隶庶左小臂的伤口顺着指尖滴淌,砸进沙坑,他单膝站起,啐口血沫,拇指擦去嘴角血渍。
仰头,翘起鄙笑,食指朝三楼下竖。
白日短短,长夜漫漫。
六个时辰对齐明官来说已到极限,终于再也坐不住从椅上弹起,大步向外。
“你去哪里。”
“我要救师父!”
“如何救?”纪先生将现实抛给他,“怎么救?”
“......”
“坐下等,若到开坊还不见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地方。”
“......”齐明官隐隐觉得不祥,“什么地方?”
“沙陀用来焚烧尸骨的地方,除兽物,还有人。”
身后异动,沙陀转脸舒展,张开双臂。
“来,让我们迎接今晚的武士。”
表情轻松,就好像不知有麻沸散这回事一样。
隶庶懒得废话,直接索要东西。
“位置。”
气氛犹如沉溺深海令人窒息。
沙陀兑现承诺,“永阳坊废弃的磨坊。”然后拿起剑柄端详底部。
“佩剑还我。”
“知道今晚我为这场赔掉多少钱吗,你在台上倒出尽了风头。”
“人心不足蛇吞象。”隶庶微微扬起下巴,眼光眄视。
“我知道,这还是我来你们中原学会的第一个成语,但撑死也好过挨饿,”沙陀将佩剑紫玉抠掉,在掌心抛两下,笑容有恃无恐,“就用它来抵赔,弥补些损失不过分吧。”
对方屡碰底线,隶庶攥紧丢过来的佩剑按捺揾怒,但他已经耽搁太久,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恣睢笑道:“也对,你们胡人生于蛮荒,哪里见过好东西,这就当是我一点善意的施舍罢。”
随即往外走,仍被爪牙拦住。
“什么意思。”
“刚才只是抵消情报的价,若想离开,除非......”沙陀用笔尖指向隶庶,“用你身上一样东西作为交换。”
“胡獠!你三番四次言而无信!”
“有什么问题?”沙陀嚣张地靠着椅背,“你能坐到我的位置,想怎么守信都行。”
隶庶半侧,眉梢煞气。
“何物。”
“名字,”漂亮的蓝眼睛充满危险,“把名字留下。”
观察四周,二楼全是鸿商富贾的包厢,整个三楼所有人加起来共二十人。
他本不想发生冲突,现在看来......
目起杀意。
“商人,就是会坐地起价。”
剑镗顶开,剑气冲出一条血路,腾空旋身,剑刃挥出一片光幕。
虹光刺眼,一瞬将两边爪牙由脸向下劈一道血痕,而后长剑挥洒,剑芒如星辰陨落,剑身如银龙绞缠,脚步飒踏,十步杀一人。
剑锋挑掉对方蹀躞,手腕转动竟将防护网斩开裂缝,将蹀躞钩子钩住网格,左手拽住另头从裂缝跃下。
全场尖叫!!!
估计以为又是什么新加的惊喜节目。
隶庶趁惯性荡进二楼包厢,被劫持的商贾满脸惊恐。
“救——救——呜——”
手掌捂住商贾鼻口,冲外面的爪牙喊:“退下,如果你们还想让地下城活着。”
听到这话,爪牙也不敢妄动。
“这些富贾虽不是达官显贵,但背后与谁有牵连可不好说。”
宛如蓝色星海的眼球掠过寒芒,沙陀抿唇,将头稍稍向左撇。
“大人,就这样放他走......咱们要改道吗?”
亓律昭从方才的闹场收神。
回想沙陀口中的永阳坊是什么意思?永阳坊有大片贫民窟,隶庶为何要打听那里......
“先放声让上面收敛些,让暗桩多留意动向,有情况及时汇报。”
“是。”
沙陀一拳头捶桌上,看着跪满一排的人:“这些全是没人赎身的?”
“有几个说会来但都已经超时。”
“哪里是超时,分明是放弃。”
他抬手一挥,爪牙领会意思,命所有人起来。
眼前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来之前,亓律昭跟着地图发现入口变动,情急只能到斗兽场学着别人一样赖账,然后进入地下城。
可纪先生标明的几处,离她所处位置较远,而且以隶庶的武功都只能勉强逃脱,她轻功再好,也没法越过这帮爪牙跑到逃生口。
既然这个沙陀有想知道的东西,那索性赌一把!
“大人,小人想与您做笔交易!”
此刻已是丑时。
按照沙陀提供的位置,隶庶来到一处破屋子。
从外看仿佛荒废已久,里面器具上落满厚厚尘灰,墙角屋檐全是蜘蛛网,周遭充斥着难闻的腐臭味。
这个磨坊不大,只有两间屋子和一块可供放磨具与废料的小院儿,但现在也是破败不堪,门窗纸皆因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或鼠蚁啃咬已经破出好些洞。
隶庶放轻步调,贴着墙壁慢慢挪到门旁,屋内漆黑,透过窗洞影影绰绰看到一人。
疾速抬脚将烂门踹开,提剑对准屋内背坐的人,然而对方却纹丝不动,像是没听见身后动静。
伸手朝他肩膀轻推......
“咚——”
隶庶表情凝固,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
沙陀斜扫那一排跪地上的人,见说话者是个黑脸小瘦子,便问:“你想要什么?”
“自由,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大人方才那人是谁。”
沙陀听出了几许意思,心起兴致。
“他是你的仇人?”
“不,但所效力之人是。”
“你是汉人?”
“是。”
“虽然我不知道他背后势力,不过总归是皇室的人吧,尽管现在万邦来朝,但归顺的人未必永远归顺,”目光饶有意味,“你这么做,难道不是在叛龑?”
“我恨龑朝。”
“为什么?”
沙陀望着这双晶亮的眼睛,流露出怨恨的话。
“龑朝杀我父母,屠我满门,我阿兄阿姊全都留在那年月中。”
“小人走投无路,只好靠赌来搏一搏运气,想赚些路费离开京兆......”
瞳孔颤栗,亓律昭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万人空巷,光曜亓元的景象。
寅时。
环栖馆门口灯笼摇摇晃晃,案几烛火摇曳,掌事一心骂着云糯那个死丫头,一边把蔓蔓推进去。
脸上赔笑,对屋内人说:“她就是蔓蔓。”
“带门出去。”
“哎好好好,你们慢聊~”
蔓蔓瑟缩在门边,恨不得将自己贴到外面。
“我只要听几个结果,如实相告,便不会有麻烦。”毣洣阁
“......”
“我问你,云娘子之前都曾接待过什么客人?”
“她,她不接客,只是填词。”
“全由你帮忙传?”
蔓蔓点点头,声音怯弱:“她向来不怎么出去,所以都是小女子替她送到客人府上的。”
“都有什么客人?”
“大,大都是像您这样有钱权的......”
“名字。”
“名......名字确实从未告知小女子,只说过地址......”
“地址何处?”
蔓蔓怕得声音直打颤,她结巴道:“太,太多......不知阁下可,可有范围......”
隶庶抬眼,不耐:“有无同一处却送过三次以上的?”
“有!有两处,”蔓蔓吞咽口水,“一处是北庭王府,还......还有一处在,在城北客栈。”
初升的阳光打在四街八巷,温和明亮,拂散所有晨雾。
亓律昭不知自己从哪里出来的,只是眼前一番景象让她动摇了。
这里依旧属于京兆,却与那些繁华隔着万里,犹云泥之别。
脚下没有平整土地,屋檐晨露砸进泥洼,溅起水珠。
他们黑肤身材干瘦,穿着补丁麻布,全挤在狭小的屋子,声音稍微大点都能传到隔壁。
她看着两边,慢慢穿过平民窟,每一步朝向朝阳,身后就多延长一寸灰暗。
“姑娘,你在看什么......是来找什么人吗?”
过路的老者佝偻着腰,停下步履问她。
在看什么?
我在看......
亓律昭半侧回望,光与暗合并成一道分界线,却永远不会交融。
而后转头,抿唇微笑。
“我在看京兆的太阳。”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月照九阙更新,第 61 章 光曜万年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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