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兰秋我生下昭儿。
可我不喜欢。
他却很欢喜，又是首位公主，特赐名律昭，取‘严于律己，昭如日月’。
昭儿不像我，也不像他，但我只要想到身上有他一半骨血就很厌恶，尽管这和昭儿没有丝毫关系。
昭儿从小便想与我亲近，可我总是冷面待她，渐渐地，她也不再往我的寝宫跑，只逢兰秋到我这看看红叶。
宫中奴婢总喜欢多嘴多舌，说我的昭儿是个野孩子！可在这偌大皇城中，她本就拥有超出其他皇子公主的帝王宠爱，若再加上我，许是会有更多对她不利，想害她之人。
反正一直以来大家都习惯了，我只要知道昭儿每天活着奔跑在高墙宫阙就好。
其他的，我已不再奢求。
我知道我的昭儿性情纯良，又怎是那跋扈桀骜之人呢。
亓元二十六年，京兆宫变，满城血雨，内侍婢子跑得跑，死得死，他们说镇抚大将军破城弑君，谋逆造反。
可我一点也不惊讶。
我太了解他了，他何尝是甘愿臣服之人，但于我又怎样呢......
昭儿慌慌张张跑来找我，这么多年，我才细细瞧她。
秀丽白皙，模样可爱。
她唤我一声‘阿娘’，可我，却愧对她的此生。
我想我的目光此刻应该是温柔的，我从未这样看过她，瞧见她眼底诧异，我突然有种轻松释然。
我对她说，‘生无所选，唯死自愿，愿你离开这高墙宫阙，去过你自己喜爱的人生，再不要回来’。
这句话不仅是对昭儿唯一的要求，亦是对我自己所说，但我知道她是不会听的。
怎样都好，已经结束了。
人各有命。
我推开她，坦然从容换上那身大婚后就再没穿过的服饰，悬梁自尽死在她的面前，我知道这对昭儿来说很残忍，但这些年，谁又不是对谁更残忍呢......
后来，我感到头脑充血，呼吸不畅，四肢也渐渐无法动弹。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那年的梨花树，他一身轻装舞剑，花落满头，我坐在小院拨弄琴弦。
最后。
颤音弦断，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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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觉视角：
当我得知亓商大婚，新妃正是户部侍郎之女伊芸，那刻天旋地转，吞声饮恨，但君命不可违，我无力回天。
曾经我痛斥权力，现在方知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作为昔日好友，我自然要去拜贺。
我什么都没送。
我对亓商说，你金钱权势美人皆在手，还缺我这一星半点？
他笑了笑告诉我，其实他一无所有。
而我，却笑他胡言乱语，好不知足。
此后，我没有再见过伊伊，我自知分寸，为避嫌，向他请命前去戍守边疆。
可亓商，竟下旨给我婚配，毁我最后一丝底线！
对方是礼部尚书之女，名叫玉茵，美誉京城才貌双全，但我丝毫不喜欢。
亓商总喜欢以权谋私，坏他人姻缘，殊不知这个女人也成了别人的爱而不得。
后来，我越发贪恋权势，朝堂上和我竞争‘镇抚大将军’之名的齐术，同样是雪门骁将。
这天下岂能有两个‘镇抚大将军’。
我假意与其交好，义结金兰，后向朝廷构陷他私通北纥，终于赢下镇抚大将军的名誉军权，而齐术则被罢免职权，永生不得回京。
我近乎拥有了天下过半的军权，可又怎样......
后来，我听闻她生了一女儿，名唤律昭，说是取‘严于律己，昭如日月’，我心中哂笑，这不是当初我们三人在国子监时说过的话吗。
我曾问伊伊，倘若有机会重生，你会给自己起什么名？
她说最喜欢‘律’和‘昭’这两个字，‘严于律己’是素养，‘昭如日月’乃抱负。
所以聿昭公主之名，只为延取她意。
我知亓商非常喜欢伊伊，要不然这些年也没有立后，宫内虽有四位妃子，三个形同虚设，朝堂近官劝声载道，可他从不理会。
我驻守雪门关，时而忆起年少。
终于卧薪尝胆，经年起兵谋反。
我站在皇权之下告诉他，亓商，你现在大可问问这里的文武百官，问问他们是否还拥护你！
我冷冷看着那些俯首帖耳，愿意效忠新君的文武百僚，心笑。
这世道啊，皇权即天下。
我要见她。www.bïmïġë.nët
我飞速跑到她的寝宫，只瞧内殿大门半敞，她一袭青衣盛装，悬梁自尽。
不！！！
我抱着伊伊，眼角湿润，许是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直到泪晕在她的衣襟。
我慌忙去抹拭，我知她是个爱干净的人，不能最后还要被人弄脏了衣衫。
我轻轻抚着颈项勒痕，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结果却用这般折磨自己的死法。
究竟是谁在折磨谁呢......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想从我手里抢走她，我狠狠将他们骂出去，虽然知道再不安葬，伊伊可能不得安宁，但是我舍不得啊，我已经有好多好多年都没细细瞧过她了。
岁月在她脸上未曾蹉跎半分。
......
当伊伊被人抬走，我站在宫宇大殿，恍然间又看到那年初见。
她一袭华衣，想要爬树上摘梨花，却因恍神松开了手，我跃起接住她，梨花簌簌摇落。
伊伊，如今你已不在，我要这天下还有何用......
回想国子监那日，先生曾询问在座的秉承志向。
亓商说，‘江山社稷，以民为本’，我却道，‘酒满黄金罍，执剑一江湖’。
后来我问她想要什么？
她只笑着欢跳两步，说今年的梨花又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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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商视角：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出生帝王家，注定要学会割舍，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我偏要江山美人共存。
明明大家共同识字，游玩欢闹，凭什么我就不能受之青睐？
不，我不是什么都没有，我还有权势，皇权至上，臣敢不从？
终于，我从波云诡谲的权谋中穷尽算计，赢得这天下，可她一点也不稀罕帝王权威，她说自己要的只是一片江湖，一方广袤，她不喜欢像金丝雀一样被人圈养。
所以你便喜欢那个视权不屑，逍遥物外之人？
别忘了他也是将门之后！司南觉所拥有的自在洒脱，皆因身后权势所赋予！
好，既然天不遂愿，我偏要逆行其道，户部侍郎不敢不从，什么理想，终究还不是屈居现实？
大婚当晚，她坐在新床，青色衬得妆容更加美艳。
我告诉她，司南觉这小子真是抠门，什么贺礼都不送，还说我已经权倾天下，坐拥江山美人竟仍不知足。
可她笑靥如花，却冷冷看着我道，陛下想说什么呢？
我迎着她的目光反问，你说，我该知足吗？
后来我下旨为司南觉赐婚，要他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但我没料到，这其实是作茧自缚。
司南觉诬害齐术私通北纥，换取镇抚大将军的名誉军权，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事实上，我全部知晓，我不过一直觉得愧疚，才默允他构陷齐术的罪行。
驷之过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诞下了一位公主，我欣喜若狂，当即赐名律昭。
‘严于律己，昭如日月’是她所向往的，我便满足她。
亓元二十六年，宫变之时，我坐在皇权之上，俯望殿前文武百僚跪拜司南觉，突然觉着这位子索然无味。
既然你想要，也让你尝尝坐拥天下的滋味。
我倒要看看，江山美人你如何兼得。
我想我这一生应该是个明君吧，江山社稷，我从未敢怠慢，可怨我不知足。
但我不后悔。
只愿他坐在我的位子上，能比我知足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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