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说了吗，当今圣人新纳的淑妃就是从环栖馆里出来的。”
“这谁不知，还未招幸前我倒见过，模样比万年县的北里南曲略微逊色些。”
“我看环栖馆被买断改成佛寺，八成是圣人想用来抬高她的出身。”
“嚯，又是博美人一笑啊。”
“可不，前有商纣王宠妲己，放炮烙之行，再有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现有龑帝堵谏官口，乐坊改佛寺。”
“唉，这红颜祸水，祸乱朝纲呐......”
齐明官将长安县那些浮言蜚语转述给师父，亓律昭听后隐隐觉得像暗示。
“若只为引我上钩，不能整个长安县的人都在谈论，传到宫内岂不要司南觉难堪？淑妃是乐坊善才本就遭朝臣反对，动静闹这么大，不被言官进谏才怪。”
继而猜度：“也许桓王正是利用鱼机出身，才让司南觉同意将环栖馆改造成佛寺......”
“干嘛非得改成佛寺？”
亓律昭看穿揭破。
“自然是为体现司南觉对外来宗教的重视，展现他的气度；二呢，鱼机乃胡人，以其名义建造佛寺，此举行善积德，不但抬高她的正面形象，还保全了名声；三来街谈巷议，浮言蜚语传播广而快，也替桓王给咱们指明路。”
“指什么路？那个疯子难道要把我们往黄泉路上指？”
“可能还不比黄泉路，”亓律昭垂眸，“或许答案就在环栖馆内。”
“但佛寺正在改建，盖完都得个把月，回来前我悄悄去看过，整个环栖馆全被拆平，一览无余，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里还有其他伏路吗？”
“应该没有，”话罢，齐明官骤然改口，“不对，有伏路！”
“在哪？”
“先前云糯与我说过，环栖馆内还有个地下供奉台。”
“地下供奉台？”
“没错，”齐明官解释，“长安县多为胡人，怀远坊自然也成了他们的聚集地，环栖馆上面是乐坊，下面供放着胡人信仰的领袖画像。”
“怎么知道的？”
“她是有天误撞才发现其中秘密，说难怪每月都有固定一日只接待胡人。”
“那就对了，龑朝本着接纳包容之态度，正好鱼机又是胡人，索性以她名义建盖属于他们宗教的佛寺，既能获得一个名利双收，万人拥戴的好处，又替桓王传了话。”
打定主意后，亓律昭告诉小徒弟：“等入夜，咱们就去环栖馆，只是这下面有没有埋伏，尚不好说。”
桓王费这么大劲不可能让自己轻易死掉，但......
“听着，”她忽然敛容正色，“你我都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所以没必要全搭上命让桓王白捡便宜，届时我先进去，倘若一炷香未见人，就带你的人离京，切莫救我，否则……我自当与你断绝师徒关系，再不认你。”
“师......”
“闭嘴，听我说完。”
亓律昭闭了闭眼，而后看向小徒弟。
“我尚有利用价值，所以暂时不会死，让你回雪门关也是为咱们自己铺路。”
“师父何意......”
“在你之前的那个家主，说白了，就是广禄为自己培养的傀儡，他需要一个名义，一个旗号来实现血仇抱负，可当你活着出现，对那傀儡来说无疑是种威胁，即便被迫，经这些年，难保没野心，所以你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除掉此人。”
“身份赋予荣耀，同样还有代价，这张枷锁将伴随你到死，无法摘取，唯有承受，你记住......”眉梢坚毅，光华溢出秋瞳，“你不是江湖鬼宗堂的齐明官，而是雪门骁将齐术的后人，要让‘血门十骑’从此改为臣服你。”
齐明官听明白了：“师父想叫我......取代广禄？”
“他虽是你父亲的参军，曾经竭忠，胡马依风，未必还坚守，尤其当商道越做越大，甚至开辟了自己的势力，短短几年便创下‘血门十骑’，手里一定攥着比丝绸更重要的贸易。”
“什么......”
“马市，一匹好马能抵五匹绢，可想广禄的真正目的，你的身世就是名正言顺，家主之位转让，既显出他忠贯白日，又能让那些死士手下舍生效力，誓死跟随。”
“若广禄的确衷赤......”
“若衷赤，你这家主便不是摆设，与纪先生每句对话亦非商议听从，他是广禄的眼睛，不是你齐明官的。”
此番话如榔头敲散他的迷惘。
回想广禄把自己带到众人面前，高兴洒泪，全场所有人跟着欢呼苍天有眼，血仇将报。
其实那些曲意迎合，满脸堆笑都是冲广禄给的，没有广禄，也还有齐将军后人这重身份，并不是真心认下他。
就像师父说的，广禄当场将家主之位转让，无非为某些行径冠一堂堂正正，而自己，就是那个名正言顺。
这么多年，广禄已不是当初的参军，他手握‘血门十骑’，横走边塞，往来中原与西域，如果取代，西境北纥的商道和马市将被自己垄断。
但这场暗斗，同样意味着单枪匹马，孤立无援。
可齐明官说不出让师父跟自己去雪门关重新开始的话。
其实他也明白，就算带师父回去，也不会改变什么，有些人不愿诚服，即便父亲在世，顶多逢面言笑晏晏，背后该怎样还怎样。
“我要如何做？”
“‘戒惕弗弃，智勇弗显；机心信隐，交接蘼密’，待时机成熟，略以示威，但‘威成于礼，恃以刑，失之纵’，这中间的度你只能自己掂掇把握。”
齐明官垂头点点。
“往后路便要靠你自己了。”
她温柔地揽住小徒弟，半晌,浅声。
“若有幸再见，希望那时你已能独当一面，像你父亲那样，长/枪战马，驰骋而归......”
说到这，亓律昭感觉眼睫像沾了雾水，湿漉漉的。
齐明官徐缓抬手，迟疑片刻，慢慢向下，掌心轻轻贴着师父后脑。
“怎么越说越像遗言呢，”柔声细语，令人心安，“师父，你和云糯，我们三人都会平安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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