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些日,送饭丫头回来告诉他,说家主想添置几样东西,高总管小声嘀咕,还以为新任三把火拿他们下马威呢,敢情是躲在屋里琢磨物件的摆设?
到底少不更事没什么狠劲,原来都是装样子唬人,那应该不比前一位更刁难。
于是松气道:“家主尽管提,缺什么咱就让人去办。”
“不急。”
齐明官勾指让他靠近些:“我先熟悉下情况。”
好嘛,可算是想起自己来干嘛了,高总管内心咕哝,但嘴角依然咧着笑。
“您问,咱绝对知无不言。”
齐明官将跟前锦盒推过去,里面是用金子铸的小摆饰。
“我自知能力不配,背后肯定有不少人替边戎副不平罢。”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下东西,高总管再说什么话都不由偏向他了。
“这捡的哪有托孤情谊深重,边戎副到底是从半路捡回,并非知根知底,虽为义子,不照样替家主护院嘛。”
齐明官心笑,那阿谀奉承让他用的是明明白白,难怪能当总管。
“尽管我后来才跟着阿郎,但多少也听过一些缘故,他总说自己能有今日全靠将军留给你们的精兵十人,当偶然得知您尚在世,便提出要物归原主,阿郎对您对齐将军那当真是忠心赤胆啊。”
“精兵十人?你是指那些家丁吗?”
高总管明显愣了下。
“他们可都能以一抵百,并非只会用蛮力的仆役。”
齐明官愕然,记忆中这些人仅在府上做些杂事,倘若是父亲隐瞒亓帝而故意保留的一点退路,那为何后来逃离雪门时广禄没有任何解释?
如果他们服从父亲,奉令保护自己,那当初他因何走丢?醒来为什么躺在沣州不远处的石崖下?bïmïġë.nët
忠心赤胆......
要是方才未道出后半段或许还可信。
广禄让边亭当戎副,看似无党无偏,其实是给自己树立名声,顺带将调度权变相握回手中。
师父说的没错,他这个家主就是摆设。
“那可能我搞混了,”齐明官点点太阳穴,“之前磕到后脑丢过几段记忆。”
“啊,原来是这样......”
高总管松快道,原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留神抬眼,见对方视线落在身后,不免又提心一阵紧张。
下刻,齐明官俶尔起身,走过他旁侧低语:“继续。”
继,继续什么?
高总管眨眨眼表示不明白。
“说话。”
啊?
“只要出声,说什么都行。”
虽然很奇怪,但他依然照对方的话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而后目光紧随家主慢慢移到窗口。
只见他单手前推,轩榥在砸到什么东西后又反弹回来,同时伴有闷响。
齐明官身倚窗框,朝外付之一笑。
“边戎副这是在自己家里迷了路?”
旁人偷听词穷,换他反倒有理。
“齐家主刚来就闭门几日,您不准许谁敢贸然进去啊,若非义父指明见您,在下也不至于让家主误解。”
听起来倒变成了他故意找茬。
“看来边戎副的习惯是与旁人不同,”齐明官用指节敲敲窗框,“不用来叩门却喜欢扒墙根。”
尔后冷隽笑着朝正堂去,留边亭一人在原地捂着额头恼恨。
其实广禄回来并非事情摆平,相反,这次连老天都向着晏家,河中府突发洪涝,道路中断货品积压,其中就有晏家以他人名义下的货单。
“要赔多少?”
“他并不要钱,而是想让我把新拓的商道开放给他,”广禄目光阴沉,骂言,“老东西!多吃两年饭就是会算计,那条商道跑一趟足够吃三年的!”
齐明官疑惑:“真给难道还能不收?便是状告府衙也不占理吧。”
“若钱能解决我何至于束手无策,也不知他打哪搞到了证据。”
“什么证据?”
“关于我贩卖私盐的事,”广禄叹气,满脸愁容,“得想个办法拿到那张契据。”
话到这,齐明官怎会听不出弦外意,单独与他说的目的显而易见。
广禄要想夺走契据并非没办法,分明是故意让自己跳进去,他料定此事不会成功,就可以名正言顺拿走家主之位,届时以其他理由放弃沣州这条线,让自己自生自灭,都不用他动手,那些仇家便可将自己解决掉。
若不去,没有作为无法立足就当真成了摆设。
所以去,但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
“我试试。”
“什么?”
广禄抬起头,瞧着齐明官。
“我去沣州谈判。”
“别添乱,你个毛小子能有什么办法,我答应齐将军要好好照管你,你便不能有任何闪失。”
“或许,我真的可以。”
广禄瞧他样子也不像是信口开河,于是问:“那你打算怎么谈判?”
齐明官粲笑:“说起来,我与晏家倒有一些渊源......”
此次河中府突发洪涝,于温别庄是恰如及时雨,这东风来的当真得时无怠。
行兵布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
“天呐!快瞧!!”
“那是什么!”
人头攒动,只见京兆上方刚才还碧空一片,转眼骤然霾暗,金乌下端先是出现个黑点,而后肉眼可见在慢慢扩大,光华一点一点遮覆,像被天狗吞食。
面对奇观,百姓或有敬畏,或有恐慌。
温别庄怅望低徊,再抬头看眼昏沉,随即回屋戴上幞头向太史局方向去。
太史局。
李天微昂首遥睹茫茫日空,以天象观异动推演出结果,顷刻,猝敛容。
‘日蚀,必有亡国死君之灾,则失德之国亡’,但此日蚀却从下端起......
暗叹不妙,心绪各种杂乱,仆僮在旁边高唤好些声,他才从怅恍中回神。
“何事?”
仆僮低敛:“太史,温公来了。”
听见‘温公’二字,李天微神色起敬,速速道:“快请进来。”
仆僮惊异,还从未见太史这般形于辞色。
很多人对李天微的评议,都觉得他是个奇怪复杂之人。
年少便已雪满头,肌肤苍白样貌平平,气质却淡雅如雾若谪仙。
自入太史局就与旁人不同,眸中清冷,淡泊寡欲,于名利只奉行十二字: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
他时常站在揽月台,像旁观者一样俯瞰整个京兆,好像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走进他的内心。
三千银丝,和风容与,洗尽铅华呈素姿。
结果这样的人,最后竟做到了太史令。
李天微走进二堂,屏退仆僮,先恭而有礼朝温别庄行揖,再开口问:“上次一别,已去多年,温公迩来可好?”
“何时能躬耕乐道,枕石漱流,何时才算好,不过也快了,”温别庄诩笑,“此次后,我便打算辞官故里。”
“此次?”李天微疑问,“温公要做什么?”
“我啊......”
温别庄诶笑着道出诉求。
“我想请你帮个忙。”
温公极少将伯之呼,这话出口,李天微当即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
他轻声试探:“温公......莫非也卷进了夺储之争?”
往事追忆,沉重深刻,温别庄喟叹。
“......我年少曾指日誓心,此生必将隳肝沥胆,赤心奉国,以笔作灯照官场,哪怕只有一隙微光......”
“衔橜之变后,我便厌倦宦海,原以为能作壁上观,避嚣习静,其实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人在庙堂怎能置身渡外,实则可笑啊......”
李天微深知温公,当年他为保全长公主被左迁,面对圣恩以年事之高无心朝政而推拒,温公连死都不怕,如今却突然插手夺储纷争,这背后一定有足以动摇他心志的事,或者......人?
“你也瞧见了,天现异象,实为玄机,我怎能不利用。”
异象,玄机......
李天微登时想到方才推演的结果,讶然道:“温公如此,难道是因什么人?”
温别庄闻声,顿尔抬头:“你算出了什么?”
李天微将异象推演告诉他:“‘日蚀上端乃君夫道而亡;若旁出是将内乱,有大兵起,更立天子之兆;如果从下,女主自恣,臣下兴师动众失律,将军当之’。”
“你的意思......”
“龑朝此劫,势为女祸。”
“......”温别庄神色凝重,沉声自语,“难道真是天命有归......”
听到这话,李天微什么都明白了,他只问一句:“当年聿州幽魂之说莫非真的?”
而温公既未承认也不否定,倒换种方式回答:“还请太史守瓶缄口。”
李天微颔首,但他觉得真正原因并非在于长公主,所以冒昧刨问。
“温公何故?”
温别庄眸光灼灼:“盛世京兆乃亓朝几代人用心血所换来,这就像是一个名词,提到它,你便能想象出击壤鼓腹,雍容华贵的亓朝,它象征着安定富强,滋养我朝壮气豪雄,在那里将有无限可能。”
说到此处,情绪逐渐高涨。
“两朝更迭,吾与尔都是历史见证者,你再看看,如今京兆还有当年的气象吗,现在这座城压抑森严,君臣离心......‘帝王昏庸,朝臣无大贤’,龑帝乃良将却非明君。”
话罢,温别庄眼中光亮悄然黯淡。
“亓朝历代奉行‘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理念,君臣同心,百姓安逸才造就盛京气象,可是现在,龑帝以己为先,又如此贪恋权位,即便重册太子亦不会轻易让位。”
“谁愿意当一辈子太子呢,”他道出心中忧忡,“东宫起反又万骨枯,若四方外邦趁时而入,京兆将在劫难逃,天下定民不聊生。”
温别庄告诉李天微:“龑朝百姓曾也是亓国遗民,乃盛世京兆之写照,我帮她并非全因那句‘恩礼有加,尸鸠之仁’,更多是想尽最后一点力保住这繁昌风华......”
对方眼瞳浮泛晶光,李天微从中仿佛看到了狼烽燃起,耳畔骤响金鼓齐鸣,他望着面前白叟凹陷的眼窝,浅笑直言。
“温公尽可为之,吾皆助。”
此话令温别庄动容,他慨乎言之:“温某余年无几,李卿这番鼎助,唯有镂骨铭肌。”
“温公不必如此,您也曾助我许多,而今自当在下回报温公当年举荐之情,”李天微莞尔,“所以,温公想我怎么做?”
话到这,也无需再客套,温别庄说:“李卿只需对调顺序,换句话告诉陛下,‘日蚀从下,内乱,有兵大起,更立天子’。”
“明白了,”李天微婉言,“就不知此后,能不能让她放下执念。”
“会的。”
温别庄仰天笃定道:“因为,她是大亓的公主。”
李天微盯着身前茶盏,指尖敲击边沿,水面荡起圈圈波纹,他垂眸一笑。
“是啊。”
俄顷,黑暗将最后晖光吞噬。
京兆霎时由白日颠倒成暮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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