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宝冠天/衣自唱完最后一句,便掀帘落幕,留底下如潮掌声此起彼伏。
刚进后台,就有个人影窜过来,将怀中氅衣披在她身上。
“快快快!赶紧走!”
现在她哪里还顾得仪表,拉着人影就匆匆跑进独屋,边换去天/衣边慌急道:“再不回去,怕是真要升天了!”
待侍女替她挽好发,便似箭上弦一般冲出去。
“姑娘!幕篱!”
脚下急刹,女子趔趄两步回身抓过幕篱直接扣在脑袋,嘴里还不忘问:“酬劳要了没?”
“姑娘放心,”侍女比划手势,“阿俏都已帮你搞定!”
“嘿嘿,等回头那扑满再也塞不下,咱们就离开沣州游山玩水去!”
“姑娘真是心心念着京兆呢。”
“不光京兆!什么江湖门派,魔教啊,进不去好歹站门口望望嘛,也算到此一游了,”声色抑不住的开心,“听说湘西草鬼可以操控人,我想瞧瞧有多神奇,噢对!还有雪玉山!话本里常道雪玉山乃修仙山,上面住着仙人,仙人观前有棵瑶树,它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阿俏问:“那姑娘想要什么?”
“自然是每年都能许一次!”
“......每日岂不更好?”
“那样显得我多贪心,再者说,万一仙界也需要考核政绩呢,我这算不算是替仙人解忧?”
阿俏哑言,半晌道:“有道理啊。”
“阿俏呢?”
“嗯......”她认真想道,“我便许如果每位仙人所得还愿数量不达标就自贬下凡,让仙界卷起来,这样他们才肯替香客卖力,愿望自然灵验,总不能光收供奉不办事吧。”
“甚好,那我就换成每年多加许一次!”
二人脚下追撵着月光,边笑语边满怀来日憧憬向晏宅去。
此刻晏家上下仆役疾走,站在庭院的男子中年之姿,只见他冲着总管怒喝:“人找到没有!”
总管从前头跑来,喘着粗气说:“回......回阿郎,满院找遍了......二姑娘和阿俏都不在。”
“那就到外头寻!”
“是!”
完了......
晏笙怯怕地躲在角门后,双手合十埋头祈佑,过会儿周围糟乱突然安静下来,她睁开眼悄悄探出脑袋。
“庭院好像没人了。”
阿俏蹲身前行几步,四顾张望确认安全后才冲晏笙狠狠点头。
两人猫腰,借着草木建筑的掩护慢慢溜进内院,眼见房门只差一脚,面前织锦衣摆则挡住去路。
她吞咽口水,下刻扬起笑脸:“阿爹还没休息呢。”
“给我进来!”
与阿俏相视一眼,后者投去自求多福的目光。
“你也进来!”
“......”
于是主仆二人前后跪在地上,头顶砸来晏家主的斥问。
“偷跑出去做什么?都老实交代清楚!”
晏笙抬眼,小心瞧着父亲脸色道:“我说是起夜,阿爹信吗?”
“起夜你穿的像个偷贼一样!还戴着幕篱,是嫌晚色不够暗吗,你也不怕掉坑里!”
“律法又没规定不能......”
瞧这态度,晏家主抬起手臂,但见她扭脸闭眼的害怕样又瞬间心软,于是怒甩袖问阿悄:“你说!”
阿俏不敢瞒谎,嚅嗫半晌,光见嘴动就是听不见声。
晏家主登时拔高音色,警告她:“你若敢找补,等下但凡有一处无法自圆其说便领双罚去!”
“不怪阿悄,是我要去庙会的,”听到这话,晏笙抬头招实,又说,“至于偷跑......倘若不这么做,难道告诉您便能准许吗?”
晏家主语塞。
确实,他不会同意。
“但除此蠢招,别无他法,你又不是不清楚,难道爹爹愿意做那坏人想将笙儿困在内宅吗......”
负手背身,摇头轻叹。
“我日日不敢松懈,哪怕拼尽全力也尚有保不住你的时候,若任你随意在外,若中途发病未得及时救治该如何是好......”
“所以......为什么不放弃呢。”
突兀的一句话让人感觉到陌生,好像面前的晏笙霎时变成了另一人。
“爹爹累,阿娘故,长兄因我联姻,可我只有活着才能增添负罪感让自己好受些。”
“你这是什么话!”晏家主回身斥呵,“怎能说得如此没良心?!”
“事实上除你们,外人恐避我不及,”她也明白,“其实爹爹更怕我出门会被指点议论吧。”
晏家主愕然。
“当年那老道算我活不过将笄......”所以阿爹才一直把她当男娃养,“可阿娘却在我将笄之年病故,即便道士的话已过多载,难道闭口不谈,那些人就会觉得与我无关吗?何况我这病根本无能为力,多活两年已属侥幸,再吞那么些药到头仍是一样的结果。”
晏笙昂头,唇角扬起无奈。
“没人会喜欢吃钱克人的病秧子,所以爹爹亦无需替我筹备嫁妆,往后还有几个两年谁也不知,既如此,便让阿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罢。”bïmïġë.nët
这些话,晏家主第一次听。
字字诛心。
往常总见笙儿一副欢脱嬉笑,以为将她护于垣墙是对的,从未意识到那些浮言蜚语根本不是用阻隔便能解决。
可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阿俏。”
“哎!”
晏家主疲倦地抬抬手:“去拿些吃的。”
而后走到门前又负手立定。
“顺道再让大夫来瞧瞧。”
“好!”
屋内阒沈,晏笙坐地上神色恍惚,那些伤人的话自己本不该说,可她已经憋得太久。
抬眼扫过窗下矮几,烛盏招来轩榥飞蛾。
“滋-滋-滋-”
已延烧一半的翅膀散开焦味。
扬手挥去,可没多久竟又转回来围着火光萦绕,义无反顾。
齐明官放弃驱赶,低头将视线重新放在谍报。
晏家有两子,长兄前月成婚,而庙会那些乡民口中的久病孱弱便是这老幺。
扶额沉静片刻,他从承露囊摸出玉佩,玉身通体透绿照见一段尘封。
——我呢叫晏笙,沣州晏家的老幺,晏是日安晏,笙就是竹下笙,你可以叫我阿笙。
其实那天与广禄谈言,齐明官并未道出实情。
他只说有渊源的是晏家人,而对方也不知晓自己姓名,仅有块玉佩作为信物,且这段往事以前与纪先生谈天时曾无意中聊起过。
他这么做,无非想确认广禄的最终态度,倘若玉佩被边戎副偷走,那他后面所做的一切便再无负罪感。
既然广禄不信自己,愿意让边戎副抢头功,也就没必要心慈手软了。
齐明官凝视掌心玉佩,拇指指腹轻轻摩擦,良久,还是将它放进承露囊,搁置在显眼处。
翌日。
龑帝精神不济,带着疲态朝会。
等张让将有问题的奏章下发回大臣手中,才道:“众卿所反映之情况朕皆已朱批,除外,尚有无其他要事上报?”
“陛下!臣这里有加急奏章!”开口者正是户部尚书。
“说。”
康序年执笏出列:“陛下!迩来连阴雨,河中府上报,多处州县遭发洪涝,民屋被冲塌,田畜损失惨重,百姓现居无定所,周边城中涌进大量流民,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开仓放粮,拨赈灾款以重建灾地!”
“遭发洪涝?那各州刺史都在做些什么!!”龑帝厉声质问,“这连阴雨降了也不止一两天,如此之严重为何到现在才来上报!”
百官缄默。
确实谁都没料到雨势会突然变得急骤,而今已经超过堤坝防线。
只是从民屋重建到堤坝修补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然去年收成不佳,国库吃紧,加上龑帝还在雪门关的时候,就见识过官员勾结剥削灾款,每每从国库发放到灾地的钱所剩无几。
必须得遣派个背景干净的亲信过去监视,但符合者不是能力不足就是品阶不够。
正一筹莫展时,阶下传来回应。
“臣自愿去灾地督御!”
谁?
抬头见勖王低头双手执笏,龑帝微愣,不光他,连桓王都惊诧不已。
长兄怎会甘愿去那里?
明明最不可能离开京兆的就是他和自己。
“陛下,臣请命去河中府赈廪!”
勖王再次重申,语气比先前更坚定。
龑帝将视线从陈相身上收回,片晌,对他道:“好,那朕准你以黜陟使身份巡视河中府,工部郎中及水部郎中协助修缮城池,导达沟洫河渠。”
“陛下,臣认为有违规制,”这时户部侍郎李篠突然站出来驳阻,“为防营私舞弊的行径,黜陟使皆由五品之上且不可有皇室背景的官员所承任,勖王乃亲王,任黜陟使不妥。”
“李侍郎还真是出以公心啊,”勖王反讽,随后借话堵上他的嘴,“既然李侍郎提到,便由你承任,与我共去灾地替陛下督视罢。”
“这......”
没想到竟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结果龑帝也不给他言说托词的余地,直接批准:“那朕再指派一队翊卫护送你们。”
“臣领旨。”
李篠咋舌,无奈讷言:“臣......叩谢陛下。”
待河中府之事暂告,龑帝扫一圈又问:“还有无上奏?”
底下寂然无声。
“如果没有急务,朕现在倒要说件事。”
随后清了清嗓音道:“想必前日异象,众卿皆有目睹。”
朝臣你瞧我,我看你,互相打着眼色揣摩圣意。
“朕其时正批到一篇奏章,上说长安县近来胡人作乱,不仅私设供台,还宣扬宗教礼法,你们说,这是不是天意暗示,预兆有朝日胡人会吞并我朝?”
其实在亓国前期,尚未开始接纳外来文化,直到中期才有苗头,当然,也仅是准许固定商队驻京贩卖货品。
随后亓帝登基才真正打开外来通道,而西境便是打开这扇大门的起因。
西境物资丰富,有许多稀缺材料,这也是当初亓帝执意要攻下西境的原因,控制西境,就等同掌握了那些有利资源。
然而西境王仗着地理位置独特,以及优越的天然物资,当自己是个可居的奇货不可一世,更在亓国覆灭后单方面毁约,与北纥有意结盟。
而北纥乃游牧民族,地理条件不如西境,但正因这般恶劣环境,才造就了他们的实力。
见西境在中原赚得盆钵满钵,北纥眼馋也想分杯羹,于是他们开始侵寇雪门关,当时想用武力迫使亓国同意,但以亓帝血性势必要他们铩羽而归。
所以他开始加大对雪门关的防御,将齐术调去,与司南觉共同抵敌北纥。
最后北纥被打得节节败退,终于投降,愿以同盟军身份助亓国控制以北十几个小国。
甚至当有其他国家攻打中原,他们会自觉帮亓国击退,条件就是:亓国准许北纥同西境一样可以自由出入京兆。
用一个商道便换来实力雄厚的同盟军,对两国来说,皆有利可图,这笔买卖很划算。
有的小国见北纥如此,更甘愿成为亓国的附属国,就这样直到宫变前,中原与西域尚保持着平和共处的状态。
所以那时龑朝刚建立,稍有不慎便面临着被四分五裂的危机。
“前朝开放外来通道,待各异文化等量齐观,是好事但也存在弊端。”
龑帝明言,“无节制放任包容,局面将是不可控,朕觉得,该在一视同仁上更注重本土文化,”随即把问题抛给百官,“众卿以为呢?”
朝臣听完,终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原来是想借天象改制,实现外族文化归化啊。
但改制将意味各方利益均受损害,牵扯甚广,首先反对的一定是手握重权之人。
这不明摆着想换相吗?
果然,作为端揆,陈褚卫最先提出异议。
“陛下,前朝中期准许外商驻京,后以海纳百川之思想包容外邦来朝,从主干商道而来的胡人越发多样化,陛下若是骤然改制,势必会引起靡乱!”
“难道就置之不理,让外邦文化继续渗透侵蚀,此番下去那与分裂我朝有何分别?”
声音很陌生,龑帝朝下望一圈,发现说话者正是中书舍人岑景文。
“岑舍人这是什么话?”陈相反问,“莫非暗指陈某有包庇之意?我只是劝谏陛下先循序渐进,何时要放任不管?照岑舍人意思,应该斥逐闭关才算最好?”
那不就成了一刀切?
他本无此意,但没有具体主张再说下去怕真有点认同‘斥逐闭关’的意思了。
岑景文哑口,陈相冷嗤一声进而向龑帝谏言。
“陛下,臣认为当下该先查清长安县那波作乱的胡人是什么底细,在哪些坊宣扬且私设供台,这样才更利于陛下改制,以儆效尤。”
“陈相此话才算说到点上了。”
龑帝计逞,他前面铺垫那么多,就为引陈褚卫下套,听闻此话,抿笑道:“那暗查长安县之事便交给陈相吧,此外由佽飞军协助处理如何?”
让他查办?
陈褚卫百思莫解,愣没揣出圣意,然君命难违只得先应下。
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
“此事既出现在长安县,臣想请陛下准许少副将协理查诘。”
上回三堂会审后一番暗查,才知晓少肃青实乃桓王的人,难怪万年县那么大,竟能准确抓到皇后派去传话的亲信。
桓王在他们身上做局这么久,如此重创,也是该加倍讨回来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月照九阙更新,第 72 章 尘封记忆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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