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草原的公主抬起秀美的双目，她的瞳孔是浅浅的灰色,带着一点碧色，就像是两颗漂亮的绿宝石,粉腮红润，丰容靓饰，一头乌发松松披在身后，头顶的发髻用三根偏长的缠丝玉簪固定，她顺着大汗的目光看向柳文仲。
“陛下。”柳文仲紧皱着眉，冷傲的青年面孔冰寒，就连话都都像是在天池寒泉中浸泡了,每一个字都夹杂着冰渣子，“臣身在孝期，受不起陛下与公主青睐。”
柳丞相过世都不到半年，柳文仲还得守孝三年,三年内避一切喜事。
这倒是事实，不过他现在当着突厥和百官的面如此强硬的说出此事,已然是驳了永安帝的面子。
更是将突厥大汗的脸面往地上踩。
突厥大汗的脸色果然稍僵，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艾善朵就是在这个关头开口了,声如轻铃：“大汗，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也不是我的婚事,而是突厥与大周的结盟，大周良才将相无数，陛下又坦言要为我主婚,又何必急在今天一时？”
突厥大汗这才得了台阶，爽朗大笑道：“你说得对，我们可是为了结盟而来，陛下，我带来了草原最无上的礼物，希望我们两国可以变成最和平的兄弟盟国！”
“大汗诚意朕已经看到，鸿胪寺少卿早已备好盟书，大汗可与朕前去大庙祈福结盟！”唐景夕起身邀请。
他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艾善朵，这个刚才还开口缓和局势的公主又垂下眼帘，她在进宫前就褪去突厥的公主服，换上了一袭大周的华美襦裙，披帛长长的坠在地上，若不去看那一双深邃的绿宝石般的灰色双眼，螓首蛾眉当真是芙蓉如面。
她似是注意到唐景夕的目光，只是幅度微小的行一个礼节，便再不开口的跟在大汗的身后。
身姿袅袅，步伐无声。
盛礼在太庙，经此一天，大周和突厥签订了五十年的盟书，国玺盖过，这份文书就代表着两国的和平。文书也会在第一时间公示于中，展现给大周的臣民相看。
但是艾善朵的婚事却是卡在唐景夕喉咙口的一根刺。
突厥倒是想让艾善朵嫁给唐景夕，不过唐景夕连个妃子都没有，后宫空荡，更别提子嗣，大周是以武得了天下，边境常年纷争不断，朝中重武，武者虽不计较嫡长子，可也不代表文臣就能接受他们的皇长子身上流着异域人的血。
唐景夕表明态度不娶艾善朵，文臣心中赞同，而武将心思就更直白了大周的陛下为什么一定要娶手下败将的公主！
而突厥大汗是铁了心要把艾善朵嫁入大周，皇帝不娶，他的主意就打到了现在的朝中重臣。
唐景夕见他一直紧咬不放，干脆就拖着，哪知道大汗也不慌，签订了盟约，他也不急着回去突厥，只是在邯郸住下。
晚宴之时，大汗坐在唐景夕的左侧，竟是闲聊起来。
他端着一杯酒，很是疑惑的扫过晚宴：“陛下，我来了这么长时间，怎么没见到中郎将？”
此时凤仪正坐在突厥大汗的下座，听到这问题不由顿住了手。
萧无慎白玉般手指轻端着酒盏，唇角笑意加深。
在凤仪半年前归朝后，她便卸去了一切的伪装，换上一袭武官赤红朝服，乌发高束，乍一看倒像是一个翩然青年，哪有半点战场上浴血奋战时阴鸷狠辣之色。
中郎将是本朝公主的事情没有刻意隐瞒，她当时率军包围突厥皇都，在突厥大汗投诚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回邯郸，大汗并未见过她的真面目，此刻也是好奇心起，想要看看这位令他吃住苦头的中郎将。
而与大汗同桌的艾善朵公主也顿了顿唇边的酒杯。
唐景夕笑道：“中郎将现在已是本朝兵部侍郎，现在不就坐在大汗的旁侧吗？”
突厥大汗愕然侧首，便看到凤仪端着酒盏，面如冠玉，不似女子更似俊秀儿郎，对着他稍稍颔首，饮尽杯中烈酒。
艾善朵专注的盯着凤仪，许久后才低低道：“原来，你就是中郎将。”
大汗清了清干涩至极的咽喉，他曾经站在突厥皇城的高处，遥遥望去，能看到兵临城下的大周阵前最显眼的红衣银甲的青年，雉翎盔缨手持，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眼睛。那双好似携着千军万马杀意的双目穿越高高的皇城，惊鸿一瞥便是骨寒毛竖。
此刻一见，纵然中郎将收敛了浑身的杀意，可是在万人血战中活下的煞戾气息，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
不过一面而已，突厥大汗便确定这个人就是一举令他败退皇城的将军。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突厥大汗干巴巴的夸赞一句。
凤仪道了声谢，唐景夕眼瞧着身边原本还从容镇定的大汗一瞬间就变得战战兢兢，在心中悠悠的叹口气。
皇姐哟，你到底是对突厥王做了什么？你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人形武器，在他身边一杵就像是在恐吓他一样。
凤仪显然也发现大汗此刻的不自在，她干脆利落的放下杯盏，和小皇帝说道：“陛下，臣身子不适，恕臣先行告退。”
“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休息吧。”
凤仪穿着一身显眼的红衣，稳健的隐入人群，大汗隐隐松了一口气，面色如常的和唐景夕说起了别的事。
艾善朵在这时放下酒盏，用丝巾拭去唇边并不存在的酒渍，轻柔道：“陛下，恕我失陪，天气略寒，我去添一件衣裳。”
大汗闻言眉头紧皱，虎目中透露出满满的不赞同。
唐景夕则是客气的摆摆手，“公主请便。”
艾善朵低声道谢，朝着凤仪方才离去的方向慢慢走去，一个突厥侍卫匆忙跟上。
等宴席的喧闹声变得越来越小，艾善朵也看到了走在自己面前的人。
凤仪停下步伐，她正巧路过一座宫殿，地上冰雪未化，映衬着朱红宫墙有一种冷艳的清净。
“公主殿下，请问你跟着我做什么？”她没回头，双目望着前方垂落的玲珑挂灯。
艾善朵慢慢的从宫墙的阴影中走出，她穿着冬季的襦裙，外衫是草原雪狼毛皮制成，她看着前方挺拔高瘦的背影，绿宝石般的眼珠幽深，“我只是想要见见你。”
“见我？”凤仪稍稍侧过脸，露出弧度稍微圆滑的削瘦侧脸，狭长眼眸盯着艾善朵，似是在心中估算这位公主究竟有没有什么危险，“为何？”
“我是突厥的公主，大汗有六个儿子十个女儿，他的公主都已经嫁出，而王子中，大王子早逝，二王子病弱，余下四子有两个死在你的手里。”艾善朵身后早已没了侍从的身影，渡步靠近凤仪，娴静温柔的面孔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你想为他们报仇？”凤仪挑起眉梢，目光划过艾善朵孱弱纤细的四肢。
艾善朵的笑容更加温柔，就像是好似摇曳绽放的芙蓉花，如大汗所言，以她的容貌，的确算得上是草原的珍宝，“我？我可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兴趣给他们报仇。”
凤仪脚步一错转过身来，“那你为什么要见我？”
“我是想求你一件事。”艾善朵开门见山的道：“你愿意娶我吗？”
“什么？！”便是无数次从刀剑利刃中逃脱，也抵不上此时一刻的震惊，凤仪紧皱细眉，难以置信的看着语出惊人的艾善朵。
艾善朵却是极为的冷静，“大汗想让我嫁到大周，陛下却不愿意娶我，大汗本考虑了摄政王，可是朝上一眼，他就吓得连提都不敢提这事。礼部尚书就更不用说，在朝堂之事便公然反抗，我想来想去，也不想再被大汗像是踢皮球那般戏弄，所以我就只能来求你。”
凤仪冷声道：“简直荒谬！”
“你入军营之前，在他们看来不也是荒谬吗？”
“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凤仪呵斥：“你若是想嫁人，邯郸多少男子，有的是人想娶你。”
艾善朵稍稍的歪了脑袋，有一种天真的俏皮：“可是我想嫁的没有，我很早就听说过你，三王子与你对阵，每次输了，他都会回到皇城大肆发泄他的暴戾失败，所以他死在你手里，我觉得快活极了。”
对于她的哥哥，艾善朵竟然会用报应这两个字来形容，可见她对王子的厌恶，而且她对突厥王极为生疏，根本不像是父女关系。
凤仪皱眉道：“你究竟是谁？你不是大汗的女儿？”
“我是。”
艾善朵见凤仪眼中的警惕更为深沉，她笑了笑，“但我是前任大汗的女儿，现在的大汗是砍下我父皇头颅才坐稳了王位，他很喜欢我的母亲，所以那么多的孩子中，只留下了我，他其余的女儿都嫁的太早了，所以才会带上我来邯郸。”
“这与我无关。”凤仪平静回答，“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来求你。”艾善朵缓缓的笑了，她那双发灰的绿眼睛却没有半点的笑意，反而泪光闪动。
她张了张口，鼓足了勇气深呼吸道：“我不想回去突厥，也不想嫁给他为我挑选的男人，你也曾经是公主，我不知道你的父王为什么能同意你去战场，但是我很羡慕你，也曾很想和你一样，但是很遗憾，我这一生都没有这种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艾善朵的话中提到承德帝，凤仪目光变得晦暗，垂下了眼睫。
艾善朵稍稍的往前走了两步，柔软的靴底踩在稍稍结冰的雪块上，发出清脆的冰块破裂的声响，她目光悠悠的盯着凤仪，“你是离经叛道的中郎将，这么多年下来，你是我唯一佩服的人，整个大周我不知道去求谁，我只能来求你。”
她屈膝跪在无数细小的夹着冰凌的雪块上，双目垂泪：“求求你，你就再离经叛道一次吧。”
凤仪握紧手掌，深藏着戾气的双目盯着艾善朵：“你求我，是因为你不想嫁人？”
“我不想嫁给那些男人。”艾善朵老实的回答。
“所以就想嫁给我这个女人？”凤仪嗤笑。
艾善朵说：“对，你是男的我嫁定了，你是女人，我也想嫁。”
凤仪一语不发的看她许久，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着艾善朵伸出手，“地上寒凉，你先起来。“
艾善朵也没有说你不娶我我就不起来的废话，而是直接从善如流的将手放在凤仪的手中站起。
“我不可能娶你，但是如果你只是不想回去突厥，也不想嫁人，我的确有办法。”凤仪平静的说。
艾善朵抿了抿被冷风吹得干涩的唇，轻灵而微颤：“真的吗？”
“我能帮你，但你能给我什么？”凤仪盯着她的瞳仁，尖锐而压迫。
“我”艾善朵深吸了一口气，“我有突厥皇城的禁军布局图，还有他们在皇都的探子名册。”
“你为什么会有这些？”
艾善朵突的一笑，“我从三王子那里偷出来的，男人嘛，总有一些时候，他们是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个的。”
话中的深意令人骇然，仿佛迎面过来巨物兜头一撞，头昏眼花。
凤仪安静许久，点头道：“好，我帮你。”
艾善朵笑中带泪，可又有几分快活，“谢谢。”
当有一个很过分的请求提出来后，被拒绝是顺理成章的，但若又有一个比较简单的请求的随之提出的话，那么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凤仪用长公主的身份请求永安帝认艾善朵为义妹，这算是给突厥大汗一个交代。
艾善朵的婚事还是由永安帝主张，唐景夕留她在邯郸慢慢挑选夫婿，并住进了凤仪曾经的公主府。
半月后突厥大汗启程回国，永安帝登城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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