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夕侧过脸,目光不想落在他的身上，“你今天来又是想劝我娶谁？艾善朵现在是我的义妹,我可不会娶她。”
“臣并不敢对陛下立后之事多有插手。”
唐景夕：“可是在你看来，不立后我便不能亲政。”
萧无慎失笑摇头,“陛下是天下之主，你想什么时候亲政便可什么时候亲政，臣不敢约束陛下。”
“你不敢吗？”唐景夕往前迈出一步，精致的面孔稍稍褪去一丝稚气，显现出少年人的朝气。
他慢慢的靠近萧无慎，两个人近的几乎都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唐景夕无意中搭在身前的长发随着突兀吹来的风缓缓飘起,触碰到身前这男人的朝服上。
像是鸦羽一般的发丝光泽柔润，几乎完美的融进萧无慎玄色的衣服里，乍一看，好似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用两缕长发打了个结一般。
小皇帝的双瞳是浅色的,他侧对着阳光，剔透的光芒在萧无慎的眼中好似变成了一条条能看到般的光柱,划过这双枫糖色的眼睛，连虹光都变得好似闪烁着星屑的星云,姹紫千红的碎光，流光溢彩的汇成长河。
唐景夕掩不住心头那一某不甘,他咄咄逼人的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娶妻？”
“五哥，你分明也没有娶妻！”
萧无慎收敛了脸上带着的虚伪笑容，小皇帝紧抿着唇,眼中一闪而过一点懊恼，可是又飞快的消逝，他不服输的对望着，勉强撑着笔直的脊背，不愿让对方看出他心底的一丁点脆弱。
可是到底，他泛红的眼眶还是暴露了小皇帝心中的委屈。
萧无慎勾了勾指尖，他轻叹一声，眼中一点冰冷尚未浮现，就像是迈过冬季时，水面上结出的薄薄冰层，只是暖风一吹就化的干净。
“臣与陛下不同。”
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让小皇帝满意，他皱眉怒道：“这有什么不同？你不想娶妻，就得我娶？”
“你怎么不问问我，我愿不愿意娶？”
他眼眶更红，“你问过我哪怕一句吗？我倒是宁愿娶你，都不想去娶那些我见都没见过，认也不认识的女子为后！”
时间好似在两个人之间停止了流逝，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在整条走廊上。
在一旁的元宝和一排禁军听到小皇帝怒极后失去理智的气言，现在恨不得直接用针戳破耳膜，当自己是个聋子和瞎子才好。
唐景夕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侍从们想要变成小龙虾的心愿，而他现在也没有心思去考虑他们，他现在满腹心腹只想在一瞬间变成鸵鸟，再把头埋进土里。
双眼一抹黑也就不用面对现在头皮发麻的状态。
萧无慎脸上毫无表情，他漆黑的双瞳就像是吞噬光芒的黑洞，幽深暗色，就像是深夜下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
唐景夕白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的彪红，宛如蒸笼盖下早已沸腾的热水，炽热的水蒸气腾飞而起，烫伤了他的面孔。
“我、我……”唐景夕张着嘴，十分艰难的开口解释，“我不是要把你比作女子。”
萧无慎淡淡颔首：“臣知，陛下不过一时快语。”
“对！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娶一个陌生女子。”唐景夕忙不迭的点着头颅，速度快的都要人怀疑他纤细的脖颈还禁不禁得住这么折腾。
“你别想太多！我没有别的意思！”唐景夕唯恐萧无慎不信，还补充了一句。
萧无慎倒是比他镇定的多，或许说他压根也就没有任何的变动，唐景夕失态至极的怒喊好似只是在他耳边转了个圈，就又快速的消散。
风过湖面尚且有痕迹可寻，可是在萧无慎的眼中，却连一道会起波澜的光都看不见。
“臣知晓。”萧无慎缓缓垂首，再抬头之时，又是风姿华贵的摄政王，“陛下若不想立后，臣自当不会再劝。”
唐景夕别过脸，“你肯这样想就最好了。”
萧无慎唇角轻勾，“既然如此，陛下可不生气了？”
“本来也没有生气。”
唐景夕的口是心非只能引来萧无慎意味深长的目光，他顿感恼羞成怒，“我说没有就没有！”
萧无慎一本正经的点头：“君无戏言。”
两个人之间闹下的矛盾便以如此滑稽的方式收了尾，唐景夕不知道萧无慎有没有将他的解释听进去，不过这胡扯一般的借口便是唐景夕自己都不相信。
萧无慎不信也好，信也罢，总归来说小皇帝羞恼之间，还是戳破了他们之间薄若无物的一层纱。
只要不是聋子，谁都能听出唐景夕的话，起于冲动，发自肺腑。
元宝当自己就是一个木桩子，麻木的站在旁侧，他对上萧无慎离去前的眼眸，深邃无边，眼中是无法言明的话语。
让人跟上永安帝的步伐，元宝站在一众的禁卫前，圆嘟嘟的娃娃脸一片阴沉，“今天的所有话，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若是让我听到一点风声……”
“仔细你们的脑袋。”
唐景夕到不知道元宝已是操碎了心，虽然问题解决的过程让他又羞又怒，不过总算是和萧无慎缓和了关系，而且有萧无慎一句话当后盾，他才不管宗亲们的逼婚。
又能耐逼他立后，先让萧无慎把王妃定下的。
不过很显然，朝堂上还没有勇士敢去和萧无慎催婚。
这一段时间是最平稳也最忙碌的时候，邕江贪污案已经结案，需要大批官员填补空缺，正巧去年科举刚过，朝中还有足够的臣子可以调动，要不然唐景夕还真没有办法这么痛快砍下这些人的脑袋。
而凤仪自从当上兵部侍郎便一直呆在邯郸，她手下旧部有一大半回去边疆，剩下的留下与凤仪一同操练新兵。
艾善朵公主对剑术极为的感兴趣，她在邯郸也没有兴趣去看那些拐着弯跑到她面前晃荡的贵族公子，日日往凤仪的校场上跑。
她虽然在本质上可以看成是突厥王送到大周的礼物，甚至连质子都不够格，可是因为她与凤仪关系不浅，邯郸的王公贵族也不敢到艾善朵面前招她不喜。
美则美矣，怎么就和中郎将搅和在一起？！
邯郸无数公子眼瞧着芙蓉盛开，却不能采撷，个个无不捶胸顿足，可是中郎将的名声太凶，这帮只有花架子的风流公子愣是一个人都不敢上。
艾善朵对此一无所知，她只觉得日日待在校场，哪怕只有枯燥的练习都充满趣味，她在侍郎府邸呆的时间太久，有时候都陪着凤仪练到午夜，宵禁后也不能随意在城中行走，凤仪干脆留她入住。
入睡前，凤仪递给她一件寝衣，艾善朵接过之后眨了眨眼睛，她这一双绿蒙蒙的双眼太过有欺骗性，就像是纯真无知的孩童一般，她伸手拉住就要离去的凤仪问道：“你不在这里睡吗？”
凤仪一愣，“我倒是睡哪里都可以，不过是怕你有其余人在睡不安稳。”
艾善朵摇头否认，“才不是，我没有人陪在我身边，我……不敢睡。”
她沮丧的垂下头颅，面无改色的说着谎话，在突厥时，屋中只要有另一道呼吸声都能让她一夜无眠，睁眼到天亮。
凤仪不明所以，只当是艾善朵没什么安全感，当下换了寝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睡便是。”
艾善朵笑逐颜开，“那便太好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艾善朵挪了挪颈部，夜已深，可是她却高估了自己，如此近的距离躺着一个会呼吸的活人，即便这个人是凤仪她都很不习惯。
目光在无意识中胡乱移动，又骤然看到什么猛然停止，艾善朵的眸光凝视在凤仪微微露出的肩上，一条暗色的长疤穿过寝衣的遮掩，大咧咧的像是山林中绕树的藤蔓一般的伸出。
艾善朵的手指缓缓的伸出，微凉的指尖贴在这一道疤的边缘，她呆愣的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凤仪正闭目等待着入睡，感觉到身体上贴过来的陌生触感，反应过来艾善朵问的是什么之后，懒懒的回答：“战场上留下的，应该是四年前的事情。”
她说的极为轻巧，好似这一刀足以威胁她性命的伤口，轻飘飘的像是什么小宠物挠了一爪子似的。
艾善朵平静的问道：“在你身上留下这个伤口的人是谁？”
“还挺巧，那个人就是突厥的五王子，”凤仪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他也只够落这一刀的时间，肚子就被我的刀捅穿了。”
艾善朵一愣，很快就从记忆中回想起这个久远的回忆。
的确如凤仪说的一般，突厥的五王子从战场上被人救下，那时候他还没有死，不过伤势太重了，还没等他运到皇都就死在半道。
“杀得好。”艾善朵万分赞同的点头，原本看到这道伤疤时不快的心情也因为凤仪一句话烟消云散，她轻快的点头，抬眼问道：“大周女子不是一向来极为注重身体吗？你身上受了这么多的伤，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你若是不好嫁出去了，要不要考虑娶我？陛下可是说要为我主婚的。”
艾善朵笑盈盈的问，但是心中却极为明白，若是凤仪真想嫁人，别说她身上一道疤，便是百道千道也有的是人想要娶她。
“莫开玩笑，我这一生也并不想嫁给谁。”凤仪缓缓的闭上双眼，她太过劲瘦，常年待在边疆，面容上没有半点的女儿姿态，反而雌雄莫辨好似一名俊秀青年。
“为什么？”
凤仪抬起眼帘，烛火下的瞳仁清澈明亮，可知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并不是一时戏言，她似是奇怪的问：“我为何要嫁人？放眼邯郸，文臣太弱，武官不利，我的一生足够快活，不用他们画足添蛇。”
艾善朵双目闪闪发亮，她诚恳的问：“那么锦上添花的要不要？”
凤仪沉默良久，挥手熄灭烛火，淡淡道：“睡觉。”
第二日清晨，艾善朵被迫调整到与凤仪一样的时间早起，她迷迷糊糊的被凤仪牵出府邸，对着清晨连太阳都尚未升起的鱼肚白天空小小打了个哈欠。
凤仪要去上早朝，便想着顺道将艾善朵送回公主府，此时看到她如此懒散而松懈的模样忍不住脸面一黑。
艾善朵正笑嘻嘻的劝她笑，猛然间感觉到一簇冷光划过，她本身就对视线极为的敏锐，小心的打量四周，才发现街头巷尾停着一辆马车，分明是简朴内敛的车撵，可是从每一寸的木头和垂落的绸缎都彰显这辆马车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会是谁呢？
艾善朵刻意的贴近凤仪，果不其然感觉到盯着她的视线冷意更深，在看到马车上一个明显的徽章图纹后，艾善朵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使坏的笑。
她知道这辆马车里的人是谁了。
柳文仲，艾善朵来邯郸之前，就被突厥大汗逼着背下了邯郸城中所有世家的家徽。
据说柳丞相曾经为他向皇帝求过恩典，是想让长公主嫁给他。
艾善朵笑盈盈的与凤仪道别，站在公主府的门口，她看着柳文仲的马车在她面前如常的经过，饶有兴趣的笑了。
伸了一个懒腰，艾善朵步入府邸，镶嵌着狰狞石狮头像的大门在她身后轰然关上，艾善朵在回到房间后，脸上的笑意骤然间皆数褪去。
长相阴鸷的男人看着艾善朵缓缓的笑了，他彬彬有礼的行了一个礼，轻声说道：“公主，属下可等你一夜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着艾善朵警惕的双眼，男人咧开嘴，“大汗吩咐我来见见你，看看你在邯郸有没有好好的挑选夫婿。”
艾善朵道：“邯郸的王孙公子就那么些，大汗若是有喜欢的，大可他自己啊！”
男人冷眼看着因为一巴掌而嘴角带血的艾善朵，“公主，你在邯郸待的很是快活呀。”
“这个是大汗给公主信，还望你好好仔细的看，你虽然没有嫁给什么权贵大臣，不过你和中郎将的关系倒是很好。”
艾善朵拆开信件，目眦欲裂，她声音因为巨大的惊愕而尖锐非常：“你你们不是刚和大周签订了盟书吗？！”
男人冷声道：“这就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公主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对了，大汗还让我提醒公主一句，你的母亲或生或死，就看你的选择了。”
“你！”
与此同时，唐景夕与萧无慎在太明殿接到了边关来的奏章。
“咦？女真国还有一个半月就要举行新王登基大典。”唐景夕错愕的抬头，“五哥，女真内乱都足足三年了，他们才决出新王？”
萧无慎勾唇一笑，“这还是快的，要知道女真前一任国君留下了二十个王子。”
唐景夕咂舌的嘀咕：“可真能生。”www.bïmïġë.nët
萧无慎慢悠悠的补上：“还有六十二位公主。”
“……”唐景夕捂着胸口，“等等，女真国君到底几个人啊？！”
“一个。”萧无慎理所应当的回。
“……”
唐景夕在心中啧啧感叹，什么叫做高产似母猪啊，女真前国君哪里是母猪，种田播种都没他产量高了吧。
“而且依照女真国的法律，公主也是有继承权，所以女真国君猝死之后，不是二十名王子角逐，是整整八十二名王位继承人的内乱。”萧无慎慢悠悠的说完，问道：“这下陛下还觉得三年长吗？”
唐景夕麻木着一张脸回答：“不长，就这数量，打个三十年我都信了。”
“女真国君登基，照理来说大周是要派使臣前去的。”
唐景夕挥挥手，不是很在意的道：“那就让礼部决定吧。”
萧无慎颔首，又道：“比起这个，另一件事倒是要让陛下决定，六部尚书一致认为是时候亲政，钦天监算了三个吉日，现在都在外殿候着。”
“那就让他们都进来。”
三个吉日都不远，最近的那个便是三个月后，就时间而言的确是最为合适的。
唐景夕定下这日子之后还有些晃神，他侧过头，望着坐在自己身边批阅奏章的萧无慎。
为什么这个男人如此轻易的同意了亲政这事？
是因为朝堂百官提到此事的人越来越多？
可在唐景夕的记忆中，萧无慎向来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如何言说的人。
这个性格强硬的男人，若真是有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怕只能用刚愎自用四个字来评价了。
唐景夕的问题无法开口，而礼部一为了女真国国君登基派遣使者，二又要准备大周皇帝的亲政大殿，个个忙的脚不沾地。
可是这场让无数人期盼的亲政大典却没有机会举行了。
两个月后，边关八百里急报，女真国君登基那一日斩杀大周派去的使臣，又将使臣的头颅扔回了大周的军营，并在一夜之间，攻下大周边境二十五城！
唐景夕直接掷出手中的青玉杯盏，玉石碰地，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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