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人们是否意识到，某些东西确实客观的存在于其中——譬如表里世界之分，又譬如这些无法解释、犹如实质的黑暗。
前者由古往今来数十代玄学术士前赴后继，用人生、性命、灵魂乃至一切筑起壁垒，隔开凶险，让常世得以平和；而后者，则是规则、又或可理解为此间至高无上、不可替代、永不泯灭的铁律设置的屏障，让混沌分离、使秩序归类，一切都能够适得其所，扫开混乱与蒙昧，演化孕育亿万生命的一方空间。
然而那些演化中不适宜生命的物质与元素、被分离的混沌，并不能凭空消失与出现，所以它们一直都存在，如同生命空间的伴生物，随着演化，逐渐参与到生命空间的进化，占据相应的功能位，进而与之无法分割。
这是一片混沌成长进化无法避免的事，规则无法剔除、也抛弃不了，但好在分割混沌的屏障仍在，混沌也在进化中诞生了维护自身发展的世界意志，于是规则理所当然的选择了顺其自然。
但是人类拥有思想——尽管思想的火花最初或许只是细胞与细胞之间接触时由原子得失电子产生的轻微电信号，但是人类的思想却不孱弱。
“人为什么会死，死后去了哪里？”
这样的问题诞生出来，辅以他们奇迹般的创造力，于是各种能量运动的方式诞生出来，玄术逐渐兴起，屏障与伴生的混沌空间被人们察觉。
就像是静止是相当的，屏障的阻隔也是相对的，总会有丝缕不会引起世界意志警觉的物质从混沌的那一侧渗入人间，引起种种异象，于是人类将察觉到的屏障认作壁垒，把被隔离的混沌当作人死之后灵魂归息的阴间，进而演化出黄泉、彼岸等等不同的称呼。
人类的认知没错，但并不完全，混沌是庞大繁杂混乱的，并不同人们所想的那样是个整体，而是同样被分割的，不同的物质呆在不同的层面，或许杂乱，却互不干扰。
其中确实有人们认知中累积人类死亡后逸散灵魂能量的“阴间”，但也有吞噬所有能量的其他空间。
人们不明白这些，只能逻辑自洽，按照思考与道德将阴间又分割出十八层地狱等等地方，好解释各种情况。
有些东西本就没有，但当所有人都信了，那就有了，更何况两边空间本来就是互相影响的。
于是屏障成了壁垒，有些裂缝巧合成为“门”，被人们用玄术控制着，倒是愈发使所有坚信不疑壁垒另一边就是阴间。
不过人类总是在进步的。
御门九和野道士学习道法那会，就已经被教导过阴间不存在了，只不过那个被壁垒阻隔在人间之外的空间又客观存在，所以术士们还是按从前的习惯称之为阴间。
野道士本就博学，是天师大家，教导御门九又是恨不能倾其所有的尽心，所以一些本不该他那个年纪知道的事，他也一并告诉了自己唯一的、视若亲子的小徒弟。
例如阴间中存在的某一层物质空间，里面只有纯粹的黑暗，似乎没有任何危险，却能引动人类内心最深处的情绪，诱人生癫，最终被吞噬变成暗鬼，继而接着祸害他人。
御门九甚至和野道士一起亲自去处理过一起壁垒裂缝暗物质溢出的事件。
那次之后，他回归师门，很快做出成绩，成为帝京炙手可热的人物，也知道了野道士那些本不该告诉他的博学见闻和信息都是哪里来的——
不过是一茬又一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血肉之躯以身试法，一点点摸索出来的罢。
这些黑暗本质上也并不是没有光造成的人类视觉无法视物，而是切切实实的物质存在，弥散在空气中，迅速扩张，很难驱散，只能找到破洞源头，先止源。
而且，空间壁垒一向结实，就算破损，一般也是先出现裂隙，导致另外一边的东西渗出，存在一定的发散时间，也能给人反应时间，制定应对计划，调动人手。
然而，这次壁垒直接出现破洞，暗物质更是如同雨水一般倒灌进来，速度极迅速，短短数分钟就淹没了一半京都，再不阻止，恐怕不消一刻钟，京都就会沦陷，暗物质流向周边城市。
踩着暗物质往外扩张的边缘，五条悟的神色已经变得极为冷肃。
他和御门九之间的通讯符还链接着，自然也知道一二年级的学生没有回应的消息，可是老师之前，他的身份首先是咒术师。
关于阴间，五条悟知道的确实没有御门九那么详细，但是他有着源远流长的家学做基础，再加上本人惊才绝艳的悟性，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也因此，才更能明白这次情势的危重。
这不是谁武力值最高又或者来几个特级术师就能解决的事情，暗物质是物质，存在能量，虽然是负面能量，但和人类溢散的咒力量千差万别，根本无法引动，也没有可打击的切实目标，或许强力的攻击可以劈开黑暗，但也只是一瞬，攻击威势散去后暗物质仍旧继续蔓延。
五条悟的无下限致使所有靠近他的物体只能无限接近于他，而永远不会到达，精密操控下达到原子级，他也确实可以拦住九成九的暗物质，但是它是溅射状全方位扩张，只能拦住一个方位，根本毫无意义。
【苍】倒是有些用，但是物质不会凭空消失，无限制造出来的伪黑洞能够吸收暗物质，却无法泯灭它，更何况苍的吸力不分作用对象的，或许对人和城市的杀伤力还要更大。
至于领域……
“五条悟，我……核心了，”通讯符传来御门九断断续续的声音，打断了五条悟的思考，“……阻隔……你小心。”
大约此时御门九的速度还是没停，所以消息断裂的更加厉害，五条悟只能听见零散的词语：“光……波粒二象性……试…”
他倒是不担心御门九的安危，只是不期然想到之前他掩在眸中的痛色，本能的叮嘱了一句：“九九，尽快回来！！”
五条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有没有完整的传过去，也无法追究，便把注意力又放到先前御门九断断续续的话上，脑子极快的思考着御门九所说的“光的波粒二象性”是什么意思。
……
那句话并没有完全的传过来，毕竟事件紧急，御门九是不可能停下和五条悟传消息的，他一路疾风骤雨，直奔可能是破洞的黑暗核心，就是为了尽快封锁源头、遏制事态发展。
现在，愈靠近核心，暗物质的纯度与浓度愈高，御门九也终于遇到了属于自己的臆想。
是野道士，还有御门高人夫妇。
他们并不像其他人遇到的臆想那么可怖，而是干干净净的，像是穿过时间空间，等在此处，只为了和御门九交代几句话。
“徒儿，你不要多想，”野道士先开口了，他叹了口气，目光柔和，略微有些自责，“就算没有你，我也是要这么做的，我只恨当时筹谋不够完美，还成了你的心病。这次情况要比那次危急多了，你无须感情用事顾忌我，左不过一道雷法劈下来，越过去继续你该做的事。”
“九，你长大了，”御门织世倒没有那么多话说，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是每个母亲都有的宠溺与骄傲，略有些语无伦次的絮叨，“果然俊秀文雅，平时注意多晒太阳，你的脸色也太苍白了，不必太念着我和你父亲，过你自己的生活我们就高兴了，我其实给你攒了两箱家底，没有你父亲给你留的多，但是也算够娶个亲，才不能让他这么不上心。”
御门高人的神色有些无奈，不过倒是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等妻子絮叨完之后，才看着儿子，露出轻微的笑意：“九，我一直都相信你。”
“我们不会成为你的妨碍。”
说罢，御门高人的抽出腰侧的刀，雪白刀光闪过，本该落下的刀刃却被黑色的弦紧紧挡住，再不能往下动一下。
“九？”
“徒儿？”
御门九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已经失效的通讯符，沉默了两秒，才自言自语似的开口了：“其实之前，我一直搞不明白我会害怕什么，这一路也是，根本没什么让我觉得惧怕，我差点都要以为我是无所畏惧的了。”
他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三个人，微微勾出一个笑：“原来我害怕的一直没变。”
“我怕师叔对我天煞孤星的批命，怕自己克杀至亲，怕得而复失。”他的笑容变大了一些，语气却温和，显得有些神经质，“现在我也怕，不过没关系，总不能麻烦你们啊。”
御门九笑容更加温柔：“我会亲自动手的。”
三人：“……”
他不再给那三个被暗物质催生出来的暗鬼任何开口的机会，咒线上移，直接绞紧了三人首级，然后像是对长辈汇报那般，语带炫耀，兴致勃勃：“对了，还没告诉你们吧，我谈恋爱了，对方是个教师，有编制，工资不低，房子也不少，家里还算有钱，人长得也帅。”
“他刚刚还喊我‘九九，回去’，我总不能让对象失望。”
三只暗鬼已经被勒的翻白眼了，根本无心听御门九说什么。作为诞生于御门九的暗鬼，它们一早就知道对方不好对付，这才另辟蹊径，选择打感情牌，谁知道他是个神经病。
“啊，你们大概不知道，”御门九像是想起什么，笑意愈浓，连眼睛都愉悦的眯了起来，“我和他之间，有同心咒，双生共死，同心而终——这次，谁也别想从我这里骗走什么了。”
“啪”咒线被勒断了。
那三只暗鬼早就被绞死，连一点灰都没剩下。
“果然是你，”两面宿傩穿着的手拢在袖子里，一直有些百无聊赖的神色这才消退一些，从眸中沁出点感兴趣的神色，“御门九。防那么严？”
自从虎杖悠仁被暗物质催生出来的暗鬼缠住以后，两面宿傩就开始在一边看戏。只不过那小鬼实在好懂，连恐惧也是担心自己失控乱杀无辜这类毫无惊喜的东西，两面宿傩早就看腻了，要不是他估算着五条悟或者御门九就要找来了，真就要无聊得去睡觉了。
谁知道人没等来，倒是先遇到一个无法打破的封锁，当时两面宿傩就猜测是御门九，果然没错。
“哈哈哈哈哈哈，”两面宿傩嘲笑的直接，“你居然还有怕的东西哈哈哈哈哈！”
御门九瞥了他一眼，懒得理，又看向正在和自己的暗鬼打得热火朝天的虎杖悠仁，发现他已经快赢了，没什么自己需要帮忙的地方，这才重新把视线放到两面宿傩身上：“壁垒怎么破了？”
两面宿傩摊手：“谁知道呢？”
“差不多得了，”御门九没和他客气，“这个世界真要是毁了，你的目的就永远达不到了。”
两面宿傩猩红的瞳孔微微一缩，表面上不动声色：“嗤~你钓我？”
御门九微笑，承认的大方：“是啊，我钓你，协议是你自己同意的，我以为那就是你自愿上钩的意思。”
两面宿傩没被这个不太明显的激将法挑拨起来，他仔细想了想，突然有些明悟：“你该不会在分开之后就在考虑这件事吧？”
御门九的表情没动，两面宿傩反而更加确信：“难怪那时候你开口闭口要给我收尸。”
他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语气揶揄：“哈~啧啧啧，御门九，没想到啊，你居然这么……”
御门九眉峰微挑，睨他：“别废话，合作否？”
还是熟悉的语癖、熟悉的神情，许多年以前，他们一起被困在山脉之中，也是御门九，微微一笑开口：“合作否？”
两面宿傩的红瞳亮的灼人，嘴角咧开的笑容更是让人颤栗的兴奋，回答的毫不犹豫：“当然！”
恰巧这时，虎杖悠仁拼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了结了失控的自己，力竭昏了过去，两面宿傩顺手接管了身体，捎带治好了所有损伤：“平安京这里，本来就有‘门’，你知道的吧。”
御门九颔首：“我知道，当时不是说被安倍晴明封了。”
“门总归是个薄弱点，”两面宿傩不置可否，“反正破洞确实是之前的门。”
他舒展一下筋骨，继续道：“我不会救人，最多帮你盯着点那群小鬼，别叫他们轻易死了，至于那个会领域的小子，”两面宿傩顿了一下，语气中的幸灾乐祸重了一些，“你自己去看，留还是舍。”
御门九的神色，一下子便恶劣起来，他想，他知道暗物质突然倒灌的原因了。
……
他们这边谈的差不多了，外面，五条悟也找到了合适的方法，延缓暗物质的扩张。
虽然没办法使其停止，但是却可以给协会那边争取反应的时间。
他接到通知，已经有大批咒术师出动，救援黑暗中被困的普通人了。
五条悟确认了一遍【玄】的强度，确信自己待在外围也不能发挥更好的作用，当下一头扎进黑暗中，开始救人。
御门九维持着恶劣的心情，果然在暗物质倾倒过来的源头，发现了伏黑惠的领域，更甚至，那个壁垒破损的洞，就是在领域里面。
伏黑惠的暗翳嵌合庭仍旧存在，浓稠如泥浆的暗物质从里面溢出来，源源不断的扩散出去。
御门九站了两秒，最终并没有动手打破领域，反而挥袖祭出兑隙，斩碎黑暗，配合神行符，踩着间隙暴露出来的建筑物，出了黑暗笼罩的范围——他要把伏黑惠，捞回来！
面对京都的危难，已经半隐世的神官伏见氏微微叹气，他们已经派出了族中还修神道的所有族人，但仍旧明白自己这滴小小的水滴，根本无力挽回。
曾经那些修过玄术的，不管是那个流派，只要还有人，一定都会去帮忙的，甚至协会还会联系国外的玄术协会来帮忙，然而这有什么用呢？又不是人多就可以。
最终，神官伏见氏望着天边泛出的黑晕，想着已经迁走的御门宅，惋惜：“可惜了，如果京都的大阵还在，会容易很多吧。”
他口中的大阵，乃是平安京的封城大阵。
平安京作为曾经的都城，位置极其特殊，意义重大，所以自迁都后就着力修建一座法阵。那法阵修了许多年，每每修好，不多久就会被妖怪堪破，找到破绽破坏，直到安倍晴明声名鹊起的时代，情况才好一点。
大阵的防御力被推向顶峰，则是安倍晴明神隐后出现的一位术师所建，据流传下来只言片语所言，适时大阵矗开，里外不通，固若金汤，群妖力攻朔夜，力竭而散。
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一切成为历史，平安京的大阵，也成了志怪传说，为从前那个神鬼莫测的时代增加神秘色彩。
玄术界有传承的家族，倒是一直知道大阵的存在，只不过随着那位主阵人惨烈的陨落，皇权下令抹去他所有存在的痕迹，大阵便再也没有被完全启动过，后来天灾人祸，许多人都以为那大阵，已经被毁了。
事实上，那阵法，确实被毁了大半，只余下最基础的阵基以及一些基本的结界类功能，再加上玄学凋敝，驱动方法失传，便再也没有人能够唤起它了。毣洣阁
但是，这并不包括御门九。
毕竟，他可是最完美的那一版封城大阵的主阵人啊。
御门九立在城市大厦的顶端，凝神看着底下虽然被限制，但是仍旧慢吞吞往外扩渗的黑暗，眯了眯眼睛。
他抬步，一脚合破军位，起势醒阵。
“嗡~”无声的震颤出现，沉寂千年的庞大阵法渗出无人察觉的威势，逐渐苏醒。
五条悟刚清理完一条街的臆想，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总觉得，有什么多余的力量透渗到空气中了。
考虑到不稳定的【玄】，五条悟转身往暗物质扩流的边缘去了。
然后，他在黑暗的边缘，迎面看见了笼罩住整座城市的黑色咒线，它们铺陈在半空中，互构交叠，几乎勾连出了一片星阵！
片刻之后，五条悟去掉了几乎，那些黑色的阵线，确实搭成了一片星阵，如同穹顶，拢住了所有流溢的暗物质，配合地底的阵基立起的无形结界，现在，整个京都，牢不可破。
星阵的阵线闪烁着幽幽微光，如同星罗棋布的群星。
占星师看见占卜的结果，大骇站起；神官伏见氏模糊的感知到了什么，少有的失态，几乎跑着进入神祠；驱鬼人停下擦拭刀刃的动作，片刻之后将手中的刀重新摆放起来；早已避世的阴阳师远眺天边的凡世，最终重新关上了出世的大门……
这一刻，玄术界许多已经整装待发的家族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继而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寂，这不是退却，只是信任。
时隔千年，星阵重启，即使只是微光，其上代表的旧阶荣光也仍更古长存。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咒术回战]朝九晚五更新，第 91 章 重启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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