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杜若宪低头一看，见到一个小女孩正轻拽着他的衣角，他轻合上手中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笑问：“为什么是莫里亚蒂教授？”
“因为我喜欢他呀。”她率真地回答，“你说过，他和福尔摩斯一样，都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天才，就像硬币的两面，是完全对等的存在。所以喜欢哪个都没有区别，不是吗？既然福尔摩斯已经有哥哥喜欢了，那我就来喜欢莫里亚蒂教授好啦——”bïmïġë.nët
“不可以！”杜若宪一把抓住对方的双肩，对方顿时露出吃痛的表情。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他是坏人。”
“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有那么多坏人，”小女孩说，“他们杀人如麻，鲜血像香槟酒一样流淌，他们因杀人如麻在卡庇托林举行加冕，以后又被称做人类的恩人［1]。”
“《罪与罚》……么？”
“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是庸俗无聊的坏人。”她收敛了天真的笑容，“方院长也是坏人，大人们都觉得他是好人，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们。”
杜若宪默然。
“他们需要一个更坏的坏人来惩罚他们。”她的眼中扑闪过一道坚定的眸光，“长大以后，哥哥肯定可以成为福尔摩斯，那我就来当莫里亚蒂好啦，我会给你设计好多好多有价值的案子，永远不会让你觉得无聊。”她的身形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像现在的杜若颖，声音也褪去稚嫩，听起来愉快而从容。
她向着前方的深渊缓步走去，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随着她的远去，周围的光线也随之消失。就在坠落的前一瞬间，她回头对他露出了抱歉的微笑：“来抓我吧，哥哥。”
“不要——”
杜若宪伸手扑去，却只抓到一片虚空，身上的薄毯掉落在地，让他猛然惊醒过来，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坐在酒店客房的沙发里，杜若颖正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
“抱歉啊，盖毯子的时候把你弄醒了，”她递上一张纸巾，“你出了好多汗，做噩梦了？”
杜若宪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试图回想方才的梦境，然而已经忘了大半。
“我怎么还是睡着了？”他低垂下目光，视线无意间扫过书桌上那摞散乱的书籍，倏然发现《尤利西斯》底下压着一本薄册——《催眠诱导问话案例教学》。
难道说……
“杜警官果然是太累了。”威廉微微一笑。
「刚刚还真是问出了有意思的东西呢。」
他暗想。
“对了，我查到了两个重要的收获，”杜若颖走到房间门口，将自己的身份证从卡槽里拿了出来，重新换上了电卡，“首先，这个酒店大部分标间都是高频卡取电开关——也就是说，只有特定ID的芯片卡才能接通电路，但这个酒店是做情趣套房起家的，所以情趣套间沿用了老旧的光电式——也就是说，任何卡插·进·去都能接通电路，哪怕插的是我的身份证也行。而且你们看，卡槽底部有一个防止积灰积水的小孔——”说到这里，她得意地顿住了，想等他们急切地追问。
没想到眼前的两人一脸平静，似乎她说的每个字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只差没把“你继续”三个字贴脸上了。
杜若颖：……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早就知道真相了？那为什么一直保持缄默，是为了钓出凶手埋伏了陷阱吗，就像上次在戏剧社里钓出周晗一样？若是如此，自己的莽撞调查会不会打草惊蛇，以至于破坏他们的计划？
想到这里，她顿时犹豫起来。
杜若宪一眼就察觉出了她的心理变化，不动声色地鼓励道：“这个线索很有用，还有其他发现吗？”
“嗯，”她点点头，“我调查到那通叫服务员送餐的电话是8214号房间打来的。几年前，8214住过一个女生，因为意外溺水而身亡了，捞上岸时，尸体身上沾满了海沙和水草，和今天的案子很像，我觉得可以再查查当年这件事，也许在场的嫌疑人里就有相关的人。”
虚掩的门外，周警官重新直起身子，对一旁的下属暗暗打了个手势：“按她说的，去查查看。”
“看来小颖同学已经解开全部的谜题了？”威廉双手支住身后的书桌，好整以暇地问。
“也没有啦，”杜若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目前我只查到这些，至于具体的犯罪手法和凶手身份，很多地方都还没想通。”
“哪些地方没想通？”杜若宪问。
“首先，供电的卡槽填满沙子就能通电，等沙子从缝隙里慢慢漏完，电就断了，这个手法可以帮凶手制造不在场证明，凶手在房间里撒满沙子应该就是为了掩饰这点。这么看，最可疑的人就是拥有不在场证明的陆忍嘉。我从岳茵那里打听到，陆忍嘉和被害人是通过赌博认识的，在被害人的步步诱骗下，陆忍嘉从一个小小的富二代变成了债台高筑的赌徒，欠了被害人一屁股债，最后不得不沦为被害人的走狗。只要杀了被害人，他就能摆脱控制，所以动机确实很充分。
“可大家的房间是司机订的，一旦订的不是这种光电式开关的房间，就无法实施计划，这么看，司机的嫌疑又最高。
“但是司机的房门完全在走廊监控范围里，他和被害人一起回酒店后，他确实是直接回房了，后来也没再出去过，他的房间与被害人房间朝向相反，如果为了杀人而翻阳台，就得一直下到一楼，或至少爬到楼梯间窗户处，两者都不近，爬的过程中很容易被外人看见。
“于是，从爬窗的角度来看，离被害人最近的岳茵嫌疑很高，躲过街头监控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趁着夜晚，在两个阳台之间固定起一张垂直的布，上面印着和大楼石材立面相同的图样，就能遮挡住翻越的动作。但是你也说过了，岳茵小姐恐高，而且她屋里发现了那么多证物，看起来也很像栽赃——难道她为了洗白自己而故意栽赃了自己吗？这也说不通，恐高并不能作为证明她清白的有利佐证，万一遇到的警员都不愿管太多，直接就抓人，那她铁定要被带走。”
杜若宪沉吟片刻，随即开口：“说到订房间，我正想问你——”
杜若颖竖起耳朵：“什么？”
杜若宪环视了房间一圈，“你们为什么订这么离谱的房间，今晚准备干什么？”
虽然知道他在关心自己，但是，仿佛遭到了戏弄一般的转折，让她感到生气：“我在和你说案子！”
“你先解释清楚这个，我再和你说案子。”杜若宪平静道，“就算是为了引出我来，也不必做到这一步吧？明明普通标间就可以完成同样的事。还是说，这就是你们的本意？”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订这种房间，还不是因为——”杜若颖话说到一半，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杜若颖没有回答，她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杜若宪欣慰地笑了笑。
是的，就是这样。
我能做到的事，小颖也能做到。
只要好好加以引导……
“杜警官不是很乖呢。”威廉冷冷地剜了他一眼，随即也追了出去。
在临近门口大堂位置的一处垃圾桶，杜若颖果然从灭烟沙中找到了一个异物，她小心翼翼地拿证物袋将其装好，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电梯门正徐徐打开。
“啊——！！！！！！”
旁边响起一声惨厉的尖叫，将她从沉思中拽回。她顺着那位满脸惊恐的服务员的目光向后看去，只见银灰色的电梯门如同死亡的幕布般拉开，露出了一番可怕的场景——
电梯厢内，四壁被喷溅了大量的鲜血，陆忍嘉无力地垂坐在正中央，半睁着失焦的双眼。他的颈侧插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身上则洒满干沙，地面上，沙子和血泊凝在一起，一条条狰狞的红蛇匍匐蜿蜒着前进，缓缓向她脚底爬来。
杜若颖怔在原地，甚至忘了口袋中的证物。直到威廉将她拉离现场，她才回过神来。远远地，她回头看了一眼，见现场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
两人来到走廊转角处。
“我刚听说，又有人被杀了，在电梯里，”威廉目光恳切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万一被杀的人是你……”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杜若颖笑了笑，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发起了抖。
是的，她知道，其实很有可能。
“如果是先前，你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不可能，可现在，你弄清了杀人手法，也知道了凶手身份，那就没什么不可能了。”威廉说，“你总是这样，又冲动又固执，从来不顾自身危险，简直让人头疼得不行。把复活的希望寄托于你身上，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那你另寻高明去吧！”杜若颖顿时来气。
“听我说完，”威廉无奈地俯下身子，单手无力地撑住墙，以挡住她愤而离去的退路，“奇怪的是，我并不讨厌你这样——这样的你，反而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威尔，等等……你太近了。”她想要推开他，见他一副受伤很深的模样，又感到有些不忍。
“小颖，答应我，不要这么拼命好不好？”他在她耳旁低语，语气近乎恳求。
“说得好听，哼，你还不是担心我误你的事！”杜若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动摇，她心虚地别过脸去，不想被他看出任何真实的心绪，“我死了，你正好可以换一个，换一个更加听话的，岂不是更好？”
“趁手的棋子要多少有多少，可你是唯一的。”他试探性地向她靠近，她不安地退了退，“我不在乎复活任务，我只是不想失去你。”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包围圈，终于环住了她的腰。
“在我面前，不用逞强也可以。”他的唇瓣似有若无地触了触她的耳尖，“你本可以尽情依赖我，使唤我，把危险的事全都交给我。”
“威尔，不要这样……你这样……我无法思考，唔……”
“你不用思考，你只需答应我。”呼吸的热流缓缓下移，拂过脖颈，唇瓣不紧不慢地寻着她的颈窝，如同在风景醉人的旅途中享受漫步一般。
唇瓣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燃起了细火一般，带着危险的温暖，烧灼着她脆弱的理智。
“等等，我还得……”
“还得？”
啊嘞，
还得什么来着？
怎么……想不起来了？
脑海中不听使唤地掠过几片记忆的碎片，年幼的自己站在哥哥面前，坦率而大声地说着：“我喜欢莫里亚蒂教授！”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她耿直地问道。
对啊，
为什么不可以呢？
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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