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入夜后,众人露宿荒山,迟听雨独自一人守了一堆篝火,轻垂着酸疼的肩膀。
旁的都好,只是十多日奔波,只能简单梳洗,迟听雨只觉着自己快要臭了。
“小姐,后面有片湖。”
惊云端的开口让迟听雨有些意外。
这段时日,她们连十句话都没说上,最开始挑惊云端出来,只因她吃得住苦,她并没指望惊云端能将小莹长篇大论的嘱托记在心上,而惊云端也的确没做到。
什么泡茶沏茶,外加热水洁面什么的,一概没有,唯有每晚定期过来递上一瓶药酒,可想而知惊云端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迟听雨是多么惊异。
眼见迟听雨一直没反应,惊云端以为是她没听懂自己的话,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帮你看着,不会有人。”
“多谢你的好意,”迟听雨是有些心动的,可如今离天气转热还有一长段距离,夜里都得靠着篝火方能取暖,她对自己的身体有几分了解,贸然凉水擦身,怕得风寒。
惊云端抿了抿唇,往火堆里添了点干树枝,让火能烧得更旺些,“那去吗?”为什么大小姐说话不可以直接给一个答案呢?
她没什么文化,不是很能听懂文化人的弯弯绕绕。
迟听雨带着遗憾摇头。
本以为这段话就会到此结束,哪料惊云端还非得来上一句:“哦,那我自己去了。”
迟听雨:……?
说完,惊云端头也不回地朝那片湖走。
明明穿了墨色的衣裙方便行事,可迟听雨抬手闻了闻,隐约中仿佛能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是奔波数日积压的尘土,是汗渍。
她看了一眼,惊云端步子迈得大,没一会儿功夫已然走出去极远。
犹豫数息,到底提着裙摆朝前追过去,好在惊云端听到脚步声,停下来等了片刻,迟听雨轻喘着,“去看看也无妨。”
惊云端没说话,转身继续往前,这次倒是没走得那么快了,前行的速度正好在迟听雨的接受范围里。
月光倾洒,湖面波光粼粼,涌动着银白色的光芒,旁边长满了半人高的不知名杂草,一路全靠惊云端腰间别的小短剑开路才过来的。
“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迟听雨意外了,惊云端分明没有到这里来过,要不然,不会连路都要现开一条。
惊云端依旧言简意赅:“眼睛看见的。”
迟大小姐:……
“我是问你,如何……”话音一顿,她尝试用更直白的话,“是事先看了舆图还是……?”
良久,惊云端好似才领悟迟听雨的意思,她指了指身旁的树,“爬到树上的时候,用眼睛看见了。”
迟听雨:……
“你要去吗?”惊云端蹲下身子,拿手探了探,“我可以帮你生火。”
和惊云端沟通有点障碍,但不妨碍惊云端戳中迟听雨的心思。
“如此,麻烦了。”迟听雨双手交叠在胸前,对惊云端行了个平辈之礼。
照理,惊云端是她家的马奴,是奴,她有事只管开口吩咐就好,不必如此,可出门在外,往后还有诸多事,迟听雨并不想端出主人架势。
“小姐,你是主人,”惊云端却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不用行礼,我不识字,也看不懂。”
迟听雨:……
惊云端去捡了柴火,很快升起一个小小的火堆,迟听雨正愁什么东西都没带的时候,却发现惊云端摘了背上的背囊,里面是收拾出来的她的随行用品。
迟听雨:……
惊云端背过身子,不知在一截树干上做什么,有火在一旁烤着,迟听雨没那么冷了,即便湖水寒凉,也是用最快的速度稍微擦了擦,换了身干净的衣裙。
“我……我好了。”大小姐站在惊云端身后,小声唤了她一句,“你,你去吧。”
却见惊云端夹了几块滚烫的石头丢进树干的大坑中,没一会儿,水被烫得冒烟,她递给大小姐一根芦苇杆,“小姐,温热的。”
迟听雨:……
不知怎的,忽而就笑出声,“原来你记得小莹的话。”
“记得的,”惊云端记性向来都好,此前没做,不过是没这个条件。
他们的时间几乎都花在赶路上了,若非必要补给,无事不从大城过,转走崎岖山路,避开所有人人群,再往深处走,大抵还得昼伏夜出,她没那个能力把每一条都做到。
擦身子的时候,迟听雨原本想背过去,惊云端却说:“没关系。”
月光下,迟听雨能清晰看见惊云端后背的每一处疤痕,马奴而已,为何会有这么多伤疤。
“你想识字吗?我可以教你。”迟听雨压下心间泛起来的不知名的酸涩感,随意寻了个话题。
惊云端的拒绝也很直接:“不想。”
“为何,认字会明理?”多少人想要求知都尚无机会,惊云端倒好,送到跟前的机会不要。
“知道的道理多,烦心事也多。”惊云端收拾的速度很快,只是她的衣服来来回回就两身,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无知是福,我当马奴挺好的,小姐。”
“你很……”迟听雨蹙眉,“怪异,有时候说的话并不似无知之人。”
“许是天资。”惊云端扯了扯唇角,抱着一堆洗好的衣服,“走吧。”
“你是几时入的迟府?”
“三年前。”
“因何故?”
“因为你们花钱买我了,确切的说,是你买我了,小姐。”惊云端蓦然转身,“三年前饥荒,我流落京都,你给了我一个馒头。”
迟听雨对此记忆模糊,她吧,打小就被定做皇后人选了,也不管未来称帝的人是谁,左右皇后这个位置是没跑的,平时就得经营一个好名声。
这就导致这么多年她没少给人施粥送馒头,菩萨美名名扬京都外加附近小村落,具体的细节此刻着实是想不起太多,毕竟前不久她才给人送过吃食。
“就为一个馒头?”要说最开始惊云端说三年前入府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府内人手不够用或者看见什么好苗子,定期都会有人买进来,可为了一个馒头……
“也不止,流民在京都没有户籍,会被赶出去,”惊云端如实道,“迟府缺一个马奴,我会养马。”
“你倒实诚,那也不是馒头的事。”
回到扎营地,惊云端搭了个架子把两个人的衣服挂在火堆旁烘烤。
照理迟听雨受惯了人伺候,洗衣晾晒这样的事别说是做,她连见都没见过,可今日看见惊云端侍弄她换洗下来的衣服,竟是莫名羞赧。
“是馒头的事,不是全部,没有馒头,我不一定去迟府。”惊云端有点认死理,她认为就是两个原因综合起来造就的结局,“不过你是主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迟听雨:……
怎么还有种她无理取闹的意思了。
“你过来,我教你识字。”闲着无事,又无困意,能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有惊云端了。
气人归气人,好歹是个能打发时间的人。
惊云端的名字被迟听雨用树枝写在地上,迟听雨还故意教反顺序,把端字念成惊,把惊念成端。
准备看人笑话的时候,惊云端却自己无师自通一般改了顺序,写出了三个字,谈不上多好看,可笔力十足。
“你不是识字?”迟听雨恼了,“拿我寻开心。”
“我不识字,但我签过卖身契,小姐,”树枝在名字旁划出一条竖线,“你的次序不对,卖身契上是我这么写的。”
迟听雨:……
“三年前的卖身契都记得?”
惊云端嗯了声,她凭着记忆画图一般画出完整卖身契的模样,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然她如同记住一幅图画一般,把每一笔画的位置记得清楚,几乎是用一种离谱的顺序完美复刻出了当年的卖身契。
“这里,按手印。”惊云端在某一处点了点,“不识字,不知道讲什么,但管家说是卖身契。”
迟听雨:……
那也的确是,迟府管得严,她父亲迟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清官,但为人谨慎,即便内宅也从不落人把柄,忽悠人签卖身契这种事必然不会发生在迟府。
“那我便教你认卖身契上的这些字。”
惊云端没说学,也没说不学,然大小姐在边上一笔一划写的时候,这些记忆自然而然就已经过了脑子。
时间一日日过去,从京都去到庆国范围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也需要两个月,尤其越到后期他们愈发谨慎,时间更是拖长。
迟听雨已经习惯了一日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背上的生活,但她到底是长久待在深闺中的世家小姐,骤然奔波劳累,纵一再提防,也终是病倒了。
潜龙卫的带队张靖却不准备送迟听雨进城看大夫。
“此地乃是湘王的封地,满城都是湘王耳目,大小姐进城,一旦被发现,势必惊动湘王,不若大小姐就在此地歇息养病,余下的路,由属下带着潜龙卫继续前行,属下定会将陛下安然带回。”
潜龙卫是帝王所属,照理对国君最过忠心,奈何局势特殊,迟家一身荣辱早就与安和帝捆绑得死死的,迟听雨无法把未来交到张靖身上。
思量过后,同意了张靖的话,只留惊云端一人贴身照顾。
临分别前,张靖多次警告惊云端,不允许她带着迟听雨进城,他们的唯一目的是救出国君,而不是迟听雨的命。
惊云端讷讷应了,她一路老实巴交,不声不响,又是马奴出身,未能引起张靖过多防备。
可张靖一走,惊云端立刻就把浑身发热的大小姐背上,准备带她进城看大夫。
“不,不去,惊云端。”迟听雨抓着惊云端的衣袖,“张靖说的对,我太显眼了,我们不能进城。”
惊云端找了个山洞,升起火堆,把贴身的小短剑塞给迟听雨,“那我去给你背一个大夫回来,很快。”
迟听雨此刻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她眼睁睁看着惊云端消失在雨幕里。
入夜后,惊云端才背了一个中年模样的大夫回来,不止是大夫,药箱塞了满满当当,连人参都塞了。
迟听雨烧得稀里糊涂,恍惚间只察觉到有人抽走了她手中握紧的短剑,寒光带着凛冽的锋芒,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如同闪电,划破山洞内的宁静。
这么一烧,三日后才醒转。
睁眼时,对上的是那双清澈见底的湛蓝眼眸,“小姐,喝药吗?”
“惊云端你……”迟听雨很想斥责惊云端过于莽撞,进城去找大夫,她的脸依旧遮挡不住。
“我找了一个名声很差的大夫,作恶多端,欺善怕恶的,打断了他的腿,背过来的,你退烧了,他就没作用了。”
惊云端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诉说着,仿佛打断人的腿,仿佛她话中深意所说的“没用了”如同她此刻熬药一般寻常。
“我是流民,小姐。”惊云端把药盛出来,扶着迟听雨坐起,身后是一些柔软的叶子,叫她躺得没那么不适,“流民会杀人的,不过你是主人,不用怕。”毣洣阁
“此刻我没那么信你是流民,”迟听雨笑笑,“不过不重要了,我信你。”
要动手,这几天惊云端早就动手了,或者干脆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不顾都可以,偏她没有。
“你还是信信吧,”惊云端把药渣倒了,又开始熬粥,“信了就不会生出更多的好奇心。”
她编个理由也不容易。
迟听雨:……
“或者你再寻个别的缘由敷衍我一次?”
惊云端摇头:“不想了,累,小姐想去庆国救你的未婚夫君吗?”
“张靖他们……”
“他们办不到的。”惊云端似乎对此很有把握,“不是说他们离了你办不到,而是算上你,你们合力都办不到,或许庆国此刻就在等着你们去,国后都在手里,不说覆灭衍国,十年之内衍国人除非打个漂亮的胜仗,否则……”
出门都抬不起这个头。
君主是一个国家的脸面,现在好了,不止君主,连未来国后都要送进去了。
“你对庆国很熟悉。”迟听雨察觉到了,“你是庆国人。”
惊云端却否认了,“不是,我是你的奴,小姐,是迟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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