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山众人趁黎明前最晦暗之时回程。
临别之际,曹飞跟在陈初身旁一哀三叹,显得极为不舍。
此次火并,抱风寨八兄弟两死一伤,本就不富裕的寨子雪上加霜。
玉泉山匪人中虽大当家张立和三当家樊毅被俘,但二当家毛彦荣仍带有十几名喽啰待在玉泉山老巢。
曹飞担心会遭到报复。
“陈都头,我们兄弟的妻儿便拜托了!”
山脚下,曹飞抱拳道。
“曹当家放心,我会妥善安置。”
跟随陈初返回鹭留圩的,还有原抱风寨妇孺和伤员。
一来鹭留圩更安全,二来这也是曹飞交出的投名状。
走出两里地后,大郎回头遥望夜色中的清风岭,意有所指道:“初哥儿,这清风岭倒是个好地方。”
清风岭距鹭留圩大约二十里,距朗山县城同样二十里,紧邻官道。
的确是个可进可退的好地方。
陈初也回头望了一眼,同样意味深长道:“咱们回去整饬一番,过几日,大郎带几队人驻在此处.......”
卯时。
桐山联军抵达十字坡,陈初与西门发等人抱拳作别,回转鹭留圩。
天蒙蒙亮,可闻鸡鸣犬吠之声。
习惯早睡早起的村民已在庄内四处活动,当列着整齐队伍的联防队出现时,庄内顿时热闹了起来。
“阿言,快回家喊你娘,你爹回来了.......”
“三婶,快给四两嫂子知会一声,四两哥回来了.......”
“噫!可算回来了,四两婆娘这几日整天在家偷偷抹眼泪!”
少倾。
翘首以盼家人的老人、妇孺和孩童便在围在了道路两旁。
不过,他们发现出征时一个個昂首挺胸的爷们,此刻竟垂头丧气的,像打了败仗一般。
村民们不由心头一紧,赶忙在队伍中寻找自己的亲人。
还好,人都全须全影的回来了。
不止一个不少,甚至还多了一些人。
第一辆牛车上拉了一些神情怯怯的妇孺。
第二辆牛车拉了些不住呻吟或昏迷不醒的伤员,还有一些伤势较轻的,绑缚了双手,头上蒙着黑布,被拴了一排走在队伍中间。
最后一辆牛车上,则是一帮精神委顿的年轻女子,身上裹着鹭留圩青壮的外衫。
村民们惊奇不已,议论不止。
但陈初没有下达解散口令,三十多名汉子依旧沉默前行,直至停在了蔡宅前的空地上。
已提前得了消息的猫儿,身着盛装,头上遍插簪钗,领着玉侬、翠鸢等人站在台阶下。
宅门大开。
陈初一身风尘,面露疲惫,猫儿前迎一步,仰着小脸默默打量官人一眼,桃花眼倏地一红。
这两日,她也担心,只不过在庄内却一直装作一副淡定的大娘子模样。
此时见良人儿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自有一番别样滋味涌上心头。
陈初也不管在场有多少双眼睛,低头在猫儿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道:“娘子,先把她们安置一下,我们晚些再叙话。”
庄内老少都看着呢,猫儿小脸微红,随后看了眼跟在队伍中的妇孺和那些女子。
虽然不了解这是什么情况,但猫儿甚也不问,当即带了几名手脚麻利的庄内妇人,引着妇孺和女子去了。
随后,陈初招了姚三鞭、刘守业、刘兰芝、无根道长议事。
不过,当他们听说陈初要他们给人治病时,一个个傻了眼。
“初哥儿,俺一个劁牲口的,哪里会治病?”姚大叔当即推辞道。
“东家,俺是一个木匠,不会治病啊。”庄内的木工刘守业同样迷惑。
“东家,你让我缝衣绣花还成,治病我不会啊.......”刘兰芝如是道。
只有懂些药石的无根道长轻捋颌下短须,一副‘治病我在行’的模样。
陈初却道:“咱这次治病和旁的大夫治病不同,我们这叫手术.......”
“手术?”
“便是断骨再接之术。”
“怎做?”听闻断骨再接之术,无根道长来了兴致。bïmïġë.nët
但陈初的话差点让他骂人。
“姚大叔,你会劁牲口,想来对人的脉络肌理熟悉,便由你把伤员的皮肉剥开。刘守业你既然会木工,想来拼接骨头对伱也不是难事.......兰芝姐,你会针线,缝合皮肉还不是手到擒来?”
“......”姚大叔。
“......”刘守业。
“......”刘兰芝。
短暂安静后,反对之声四起。
“初哥儿,那人跟牲口怎能一样!”
“东家,做木器活和拼接骨头......不搭边啊......”
“东家,我可不敢缝合皮肉.......”
就连无根道长也道:“三清祖师在上!陈都头,你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如此这般,那伤员救得活才怪!”
陈初却呵呵一笑,说了句更瘆人的话,“无碍,本就该死,治死拉倒。只当给你们练练手,熟悉一下.......”
木工做骨科医生不是陈初胡诌。
陈初的外公是名医生,而外公的老师,便是因建国初医生极度缺乏、从医院后勤木匠职工转职成了骨科医生,后来还成了家乡远近闻名的专家......
问他如何取得的如此成就,专家总会神秘一笑:无他,唯手熟尔。
且骨科手术室中,最常见的工具便是.......凿子、锤子、钻头等,和木匠吃饭的家伙差不多嘛!
当然了,比起后世,当下缺乏的不止是无菌手术室和消炎药品,也缺相对科学的流程、手术器械。
鹭留圩内的作坊,已经开始小批量生产烈酒。
所以陈初想试试以现有消毒手段,经过手术后的伤员存活率能有多少。
这都需要不断地摸索,摸索术前、术中、术后如何消毒、手术室如何消毒、手术器械如何消毒。
但拿自己人练手,肯定不行。
辰时。
鹭留圩新成立的‘先锋医疗小组’被陈初连哄带拽,拉到了一间办公室内。
张立躺在办公桌上,下颌粉碎性骨折之后,水肿青黑。
除了胸腔微弱起伏,看起来和死人别无二致。
“手术前,要给器械消毒。我这种方法不一定对,还需你们慢慢摸索。”
陈初拿了一支普通的解首刀,在烈酒中泡了一会,又把刀身在火上炙烤一番,待温度下降,塞到了姚大叔手里。
姚大叔木怔怔的接了刀,下意识问道:“接下来怎办.......”
“接下来.......我也不知道。应该先把皮肉划开吧?”
“.......”
“姚大叔,别紧张,就像你平时劁猪一般,注意别割到动脉静脉.......”
“啥是动脉静脉?”
“呃......脉络。”
姚三鞭拿着刀子在张立脸旁比划半天,始终下不去手。
于是,陈初向姚大叔讲了讲这张立的来历,以及贺北一家的惨状,和那些被掠到大石崮的良家女子遭遇。
如此这般,姚三鞭才稍稍卸下了心理负担,“初哥儿,你便是太心善了!这等恶人还救他作甚,不如一刀杀了!”
“诶!张立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甘愿为咱们鹭留圩医疗事业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好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医者父母心嘛!”
说着,陈初拿来一份‘术前告知书’和‘免责声明’,掰着张立的拇指在上面分别摁下了手印,“你看,他自己都同意咱们帮他手术了!放心吧,大胆施为!”
“......”
“......”
“那,那我动手了啊!”
说罢,姚大叔以利刃割开了张立颌下皮肉,一股发黑死血便涌了出来。
张立一颤,悠悠醒转。
直到姚大叔揭开整张下颌皮肤、露出了内里骨头,方才还紧张不已的刘守业却啧啧称奇起来,“噫!这骨头碎成这般竟没死......得用铆钉连接啊!”
“那便用!”
“嗯......”
随后,临时手术室内响起了叮叮咣咣的声音。
张立一颤,昏死过去。
他醒了,他又昏了。
隔了半天,陈初忽然问了一句,“刘守业,你这钉子消毒了么?”
“啊呀!东家,我忘了!”
“.......”
“......呕!”
等待缝合皮肉的刘兰芝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跑出去蹲在墙根呕吐起来。
见她如此,无根道长也跟着跑了出去呕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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