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火被[夏目]抬手压灭了,沉寂下来的空气中还能感受到火焰的高温热量,弥漫的黑烟一时半会儿不会散去,放眼一看,曾经干净整洁的教室,到处留下了火焰烧灼后的焦痕,只有靠近火神的这块角落,算是被保护得最为完好。

  [夏目]着急忙慌地从火神的运动背包里翻出吸汗发带和毛巾,这两样都是火神背包里常备的物件,由于之前长期的一个人生活,火神有掌握一些最基本的日常急救知识,他让[夏目]帮忙,把发带充作止血带,绑在伤口上方,上臂的上三分之一处,再用干净的毛巾充作绷带将伤口包扎起来。

  火神的右臂上有三道并排一指长宽的伤口,皮开肉绽,透过模糊的血肉可以看见微白的骨头,为此,[夏目]替火神包扎的手一直在打颤,火神背靠着自己还没散架的课桌,脸色惨白中泛着青色,额头冷汗密布,有一半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僵硬着,但瞧见[夏目]的神情,不免又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就笑了,结果牵动胳膊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忍痛的嘶嘶吸气。

  [夏目]慌忙停手,手足无措地看着火神,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

  “不关你的事,继续吧。”火神虚弱的声音里带着宽慰,看着[夏目]低下头去,继续轻手轻脚地帮他包扎,睫毛下那双若隐若现的金色瞳孔让人很难不去注意,火神问,“你不是…夏目吧。”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夏目]动作不停,点头应是,给火神解释了下,他附身在夏目大人身上的情况。

  火神听得似懂非懂,但有一点他了解了,夏目本人,不对,是夏目的灵魂,是安然无恙的,“那就好……”火神喘了两口气,暂时将一颗心安了回去,随后又想起一件事,哑声问道,“刚才那是妖怪吧……为什么我能看见了?”

  [夏目]眉头皱起,确实,刚才太混乱了,现在才意识到原来看不见妖怪的火神大人居然在醒来后看见了妖怪,[夏目]细细深思,觉得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因为那个妖怪太强,有影响现世的能力,所以能在普通人面前现身;另外一种则可能跟他有关,当时他为了唤醒火神大人,不假思索地往火神大人身体里注入了大量灵力,以此为契机让火神大人有了看见妖怪的能力,也不是不可能。

  第一种情况暂且不论,如果是第二种,等火神大人身上的灵力消退,自然而然地也就看不见妖怪了,想到这里,[夏目]心中既喜且悲,他无意对火神大人的日常生活造成困扰,可一想到有且只有一次与火神大人交谈的机会,难免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火神没从[夏目]那里得到答案也不在意,他本就是因疼痛难耐,才想找点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不知道要不要打疫苗?”

  “什么?”[夏目]回过神来,听见火神小声嘟囔了这么一句。

  “我说伤口……去医院的话,要打狂犬病疫苗吗?……那个妖怪最后不是变成了…狗?”犹有余悸的火神神色恹恹地抱怨道,“怎么又是狗?”

  [夏目]抿唇,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他是知道火神大人最害怕狗的,此事一出,肯定增加了火神大人的心理阴影,不过火神大人的话也提醒了他,他垂目看着已经用毛巾粗略包扎好的伤口,他刚才忘记留意伤口上是否有妖力的残留,这点要记下,稍后帮火神大人再认真检查一遍。

  “太阳…要下山了。”火神说。

  [夏目]托着火神胳膊的手臂顿了顿,沉默中一丝阴霾蒙上火神和[夏目]的心头,他们都明白,事情还没真正结束,等到阳光消失,黑夜来临,又会是妖怪卷土重来的时候。

  留给他们自救的时间不多了。

  唯一一只可用的手机,[夏目]已经检查过,虽然没坏,但号码拨不出去,显示没有信号,可能跟妖怪降临影响了学校的磁场有关。

  [夏目]和火神商量了下,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学校,在前往医院的途中,再尝试拨打电话,目前除了走一步算一步,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这时候,教室外的走廊上伴随着“着火了”的高声呼叫,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火神和[夏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肯定是之前大火的火光和浓烟把还留在学校里的安保人员引来了,如果他们两个在一片狼藉的教室里被人堵住,恐怕一个故意纵火的罪名跑不了。

  “怎么办?”火神问,他可不想去监狱里做客。

  [夏目]侧首,看了眼窗户,火神顺着目光看过去,窗户玻璃在大火中碎得差不多了。

  火神和[夏目]再次对视,“可以吗?”带着他一个伤残人士。

  “可以,”[夏目]点头,“身体里还剩下一点灵力。”

  走廊上的脚步声很近了,[夏目]伸手环住了火神的身体,“等下!”火神喊道,没有受伤的手绕过[夏目],把挂在运动背包上的篮球挂件用力扯下,攥在了手心里。

  [夏目]心头一暖,赶在教室里闯入人的前一秒,带着火神从破开的三楼窗户跳了下去。

  ……

  教学楼后的小径,长约百米,蜿蜒着通往学校侧门,小径两旁种植的白桦树枝条摇曳,纵横交错,一根根数不清的枝杈密密铺排,形成的阴影犹如恶鬼附身,尽显诡谲,火神和[夏目]两人在小径上拔足狂奔,只恨没能从背后生出一双翅膀,飞似地逃离这个地方,幸而头顶上的枝叶还未繁密到遮天蔽日的地步,遗漏下来的夕阳光带给他们为数不多的安全感。

  突然,[夏目]的腿一软,被裸露在外横穿过小径的树根绊倒在地,紧跟在他身后的火神猝不及防下差点也要摔倒,脚步一个急停,快要喊出来的痛呼被火神咬着嘴唇硬生生忍下了。

  火神用了一息缓过来,摇晃的身体站稳,他伸手去扶瘫软在地的[夏目],手搭在[夏目]身上,才发现[夏目]的四肢肌肉在不停颤抖,“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火神大人。”[夏目]大口喘着气,强作镇定的手撑地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火神看着神情中流露出疲惫不堪之态的[夏目],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你受伤了?”

  “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

  [夏目]手按着胸口不知道该怎么说,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席卷全身的酸软无力,他很清楚原因,并非遭遇了妖怪的暗算,而是他在之前的战斗中使用夏目大人的身体提取了太多的灵力,虽然他和影山茂夫一致认为夏目大人的实力很强,但其实准确来说是指夏目大人潜力非凡,在今天之前夏目大人应该从来没学过如何去运用灵力,这就导致他一次性使用那么多灵力,让夏目大人的身体进行了超负荷运作,即便有坚定的意志作为支撑,身体的反噬却不会手下留情。

  焦灼的氛围中,内心世界的夏目插入了火神和灵体之间的对话,【不对劲!】夏目有一会儿没说话了,他在内心世界帮不上忙,更不想随便说话让灵体战斗时分神,但是他一直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在火神他们还把目光聚焦在夏目的身体状况时,夏目的灵魂率先察觉到了一丝暗流的涌动。

  “夏目?”火神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只能以友人的名字唤他,却见对方面色一肃,站直了身体,口中说:“你发现什么了,夏目大人?”

  咦?这话让还想追问的火神闭上了嘴。

  夏目与灵体共享身体,灵体能看见的他也能看见,灵体能听见的他也能听见,现在,他问:【你们不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吗?】

  “安静?!”被夏目大人这么一提醒,灵体才发现周围确实安静得过分,没有丛林间应有的啾鸣鸟叫,也没有藏在树蓬绿叶中的昆虫嗡响,这些常常能听见属于大自然的细碎声音都消失了,而在他和火神大人都不说话后,围绕着两个人的重重树影越发透出一种怪异的感觉,甚至于可以明显感觉到空气状态的变化,风的流动在这一片区域凝滞了,是极致的安静。

  唰的一声,[夏目]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手心里尽是冷汗,是有妖怪在这儿?已经来了吗?为什么?天还没全黑啊![夏目]调动起所有的感官环顾四望,在哪里?它在哪里?

  火神也被这种寂静的气氛镇住了,太安静了,静到可以听见胸腔内的狂乱心跳声,也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的汩汩流动声,身体里的声音在环境衬托下不断放大,火神猛地抬头,神情一下怔住了,他又看见了,密林之后,在天地间伫立着的钟楼。

  钟楼!

  火神的神经又在一抽一抽地痛,像是在模拟心跳的律动,又像是战场冲锋前的擂鼓,钟楼那巨大的暗影烙进了他的眼底,也如同一座快要倒下来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吃力地扭头去看[夏目],[夏目]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已经为火神所熟悉的脸庞因为被斑驳的树影遮掩,像是覆上了一层面具,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同伴!

  火神思绪空白了片刻,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踝被节瘤暗生的树根一勾,身体后倾着靠在了桦树灰白的树干上,[夏目]闻声,朝火神投来担忧的一瞥。

  那个梦!

  火神回想起那个他一连做了两天,搅得他整夜整夜不得安宁的噩梦,梦里的时间、地点、人物,一一在眼前上演。

  是梦境吗?

  ——是现实!

  这一刻,没有山崩地裂,也没有电闪雷鸣,火神只是在心中“啊”的一声明悟了,那个噩梦,它的真相——

  原来是为了真实地昭示他死亡的一幕!

  他在迈向死亡,就在今时今日。这个认知在脑海中出现的刹那,头顶的树叶飒飒作响,[夏目]倏地昂首上望,而火神,剖心的剧痛自胸口炸开。

  太迟了,火神领悟的时机。

  太容易了,火神毫无抵抗之力。

  太快了,从生到死切换的速度。

  “不要!”终于反应过来的[夏目]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火神在[夏目]的眼睛里看见了让其目眦欲裂的一幕,在他的胸口有一只白皙的女人手臂,肌肤如大理石雕刻而成般的无暇,沾染上火神殷红的鲜血,更有一种近乎妖异的美。

  那只手臂一击得手,没有留恋的飞快抽出,重新融入了灰白色的树干,大量的血液自火神的身体里四溅喷出,将树下这一方天地烧得通红,难以想象一个人类的身体里承载着如此多的血液,以至于在找到可以爆发的伤口后,立刻了无牵挂地离开了主人。

  地面在向直挺挺的火神迎来,[夏目]飞身朝火神扑去,一束黯淡的金光将火神的身体笼罩,在他碎裂的胸口汇聚一团,耀眼炫目地闪烁了一下,消失不见。

  夏目抱住了火神。

  太阳沉入了地平线下,黑色的帘幕垂落,粘稠的血液在火神和夏目之间蔓延,从火神身上淌到夏目手上,狂奔汹涌的血液像岩浆一样烫手。

  “停下!停下!”夏目用手紧紧捂住火神流血的胸口,疯狂大喊,“你救救他!救救他!所有的灵力都给你!你救救他!让血停下来!不要再流了!会死的!会死的!你救救他!!”

  深色的血液浸湿了火神身下的土壤,是无可回转流逝的生机,火神无言地张了张嘴,气息在喉咙间滚动着无法呼出,瞳孔扩散至最后的时刻,一股不可抗拒的牵引力将他拽向纯粹的黑暗,抱歉夏目,让你看见这样的场景,可是,他也没办法做更好的告别了,到头来,仍然没能从妖怪的魔爪中逃出,如此轻易的,以至连是谁杀了他也不知道,真的,好不甘心!明明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去做,不甘心啊!

  “不!不!火神,不要这样!”夏目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火神,目光里带着深入骨髓的乞求,“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求求你,活下来!活下来!”

  “——活下来啊!”

  游丝的呼吸不以夏目的意志断绝了,火神炽热燃烧的生命之火在夏目痛苦与无助的祈求声中熄灭,寂静的天地却开始沸腾,黝黑森然的丛林里响起了野鸟的凄鸣,长风的破空呜咽,以及手机铃声高亢的颤音,然而,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夏目从身到心的彻底崩溃了,灵魂发出坍塌的哀鸣,想恶心,想怒吼,想呕吐。

  在渐趋浓郁的夜色中,幽深的绝望沉沉压来,夏目被无法形容的炼狱所折磨,直到一个强硬却不失温柔的力道要把他从火神的身上掀开,“不!”夏目无意识却执拗地喊,然而虚弱的身体无法反抗,一只大手压住了他的肩膀,在朦胧的泪眼中,夏目看不清来人,不过是谁也无所谓了,就此死去也没关系,在他眼前的已经一无所有,可是,一个全然陌生却不知为何感觉十分亲切熟悉的声音破开了黑暗,这个声音在夏目的耳畔急而快地吟唱出了一句咒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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