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忽然衣袖一扬,剑清执伸臂拦住了他:“深浅未知,不可冒进。”
“是深还是浅,早晚都要进去才知晓,只在外头也看不出什么。”逢先生顺手轻轻在他手臂上一搭,也不说拉住,也不说推开,“不妨由我先探个路罢!”
剑清执闻言眉头又是一皱,心中分明不愿他兀然冒险。不过原布衣已过来温温吞吞道:“先生修为高深,肯打这个头阵,当真求之不得。不过也当先约定个时信,免得万一就此失散,后面的事便难估量了。”
逢先生立刻冲他一笑:“原长老若这般担忧,不妨与我同入?”
还不待原布衣再说话,剑清执一眼扫过他搭着自己的手臂,不动声色挪开:“我与你同入……林栖他们两个进入得蹊跷,咱们在外耽搁久了,恐有生变,或遇险境。”
一听“险境”二字,一直默默在旁的浮生客也登时上前两步,视线直往门中望去,急于进入之心可见分明。这这般众人言此言彼尚未能定论之际,忽听一阵“哗啦啦”好似锁链拖曳的声音自那门洞中传出,带着一声冷笑:“奇哉怪哉,之前在别人家门外砸墙撬户的是你们,如今主人家开门延客,倒各个成了没胆的鹌鹑,口中百语千言,脚上如坠泰山。原来各个都只不过是些嘴上功夫,在我这大门外贻笑大方呢!”
这一道声音全然陌生,甚至还带着几分有气无力,不过内中讥诮之意溢于言表,宛如直戳在了众人的鼻子尖上。霎时无人不见色变,更有数人指掌之上气劲暗凝:“是何人说话?”
剑清执更及时低声补上一句:“不是御师的声音。”
“难不成是那名玉墀宗?”
“定然不是玉墀宗!”逢先生立刻反驳,旋即又忙道,“那般魔头,从来自视甚高,不会以弱示人。这人听来声虚气亏,不似有什么高深修为,怎么可能是那掌握魔脉的大魔头。”
闻众人之言,门中那声音又“嗤嗤”笑了两声,随后冷冷道:“想要知道我的身份,还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来到我的面前……哦,是了,你们连这道门都没胆子跨进来,兀论其他呀!也罢,便留下那两个小子与我作伴,我倒也没亏损什么。”说着话,眼见那泛着幽光的圆形门洞烁动几下,就开始缓缓向中心收缩,显然就要关闭。见此情形,众人已知背岭城铜墙铁壁难破,再失去这唯一的入内通道,更不知要蹉跎到几时。当下原布衣断喝一声:“速入!”将扇一转,数道流风结环挥出,抵上门洞一阻其关闭的速度,其余众人更是纷纷施展遁法,石门外刹那各色遁光齐现,飞矢一般冲入了门中。也不过数息之后,“啪”一声脆响,流风迸散幽光消泯,那道圆形门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背岭城的两扇青石大门犹然巍巍紧闭,四下皆静,只余风卷微尘。
一道门户,隔成两方天地。
迫于情形众人无暇再思疾遁入那方圆形门洞,但仍不免各自手中拿捏招式,以防不测。不想入内只觉光暗穿流,一瞬后脚下猛然一空,竟纷纷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好在数丈的高度对他们来说全然算不上什么险阻,立刻各自稳住身形,待到平稳落地,才发现已然身处在一座奇异的囿苑之中。
举目所见,茂草繁花、小池曲桥,中或点缀着一二亭台,分明正是一座匠心精致的小巧园林。旁人倒还罢了,唯独逢先生登时心中暗自吃惊,眼前所见,即便据地方圆有所不及,但与沧波楼中的灵圃风光何其相似,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不见如灵圃中那般佳禽啭啭、百羽集翔罢了。
这也正是这座囿苑使人大觉奇异之处。
那些池畔桥边,繁花密草佳木之间,无有一毛一羽之生灵,却见许多大大小小、栩栩如生的石雕像散落其中。或狮或虎、或狼或鹿、荆有白鹤、水见浮鱼……水陆毛鳞琳琅满目,足有百十座之多。这些禽虫鱼兽之像各个灵态必现,仿佛本就是天生活物,只是被不知名之力在嬉戏捕食酣睡的瞬间石化又安放在此,意态越是灵动,越让人生出十分戒备之心。
剑清执目光同样在这些禽兽群中转过,沉声道:“留神,这些雕像似有蹊跷。”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便似看到一点虚影晃动,随后就听沙白翠低呼一声,伸手一指不远处一只正呈临水剔羽之姿的石鹤:“那只鹤……它的翅膀似乎动了一下!”
一句话抓过众人视线,就在一行人皆将注意力挪到那只石鹤身上之时,远远近近又传来窸窸窣窣几声异响。这些响动并无刻意遮掩,顿叫众人听得清楚,有似马蹄踏地声、有似熊罴低吼声、有似灵巧山猫穿越草丛声……蓦的,就闻背后一声厉嚎,一道灰影快似闪电一跃而起,直冲站在一旁未与众人聚堆的浮生客后颈扑去。www.bïmïġë.nët
变故骤然,浮生客身无稍动而灰影已至,但一道烈光正起于灰影即将撕咬上他颈背之际。只听一声锵然,剑光迸出,灰影顿时被弹飞空中,也叫众人看清原来竟是一只灰毛巨狼。那灰狼在半空四爪一撑,凭空一个翻身就将身形重新稳住,但还未落地,数道金红剑影一闪,刹那勒于狼身,宛如热刃穿油,已将偌大狼躯斩得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残躯碎块立刻从空中洒落下来,却不见一滴鲜血溅出。而纷落的大小尸块甫一落地,“哗啦”一滚,就化作一片青灰石块,哪还有半点活物气息。
“是那些石雕!”见此情形,众人皆是明了。这怪异囿苑本就处处透着诡异,有此石傀之术也不算意外,当下各自戒备,以防再有偷袭。青垣更是低声向原布衣道:“长老,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毁去这些石雕……”
“嘘!”话没说完,原布衣忽的一抬手打断了他,随即以扇一指地面,“没那么简单,你看。”
就见巨狼被斩破后散落在草丛中的那些残块在几人说话间仍缓慢滚动不止,似被无形之力所促。起初速度尚慢,仿佛只是坠落后的余劲未消。但当那些石块渐渐聚合到一个足可呼应的距离时,陡然一道白光闪过,石块一瞬飞腾而起,彼此牵引,数声“咔嚓”响后,竟重新拼合成了一只灰狼雕像,只将全身一抖,兽瞳凝光,生机再发,赫然又是一只完好无损的灰毛巨狼,昂首长嚎一声,俯身抓地眈眈看向众人。
“嗯?杀不灭么?这倒有些麻烦!”原布衣呢喃一句,手上折扇疾速一开一合,旋流成刃又向灰狼杀去。而在这片刻间,众人四周树动草摇,杂声愈近。自灰狼始,整座囿苑中但凡立有石雕处,鸟兽鳞虫,一应而动,登时兽吼禽啼、长虫蜿蜒凶鳞击水,百十之众或飞天或踏地或洄游而起,一拥齐上,扑向眼前这群兀然闯入之人。
前一瞬静美小园,转眼便成厮杀之地,沙飞石走,恶啸连天,那数不胜数的芳草鲜花到处被践踏横飞。而众人面对这些石雕幻化的禽兽也无留手之理,灵光耀彩绚烂纵横,大如熊虎小至蛇蜈,纵然凶猛,也只能落得个被绞碎一地的下场。
但棘手之处也正在此,纵然那些石兽战力有限,尚不能对众人造成多少威胁,可哪怕只是一只巴掌大的朱蝎,一瞬被斩杀后,下一瞬就又能化石重生,与最初那头灰狼全无二致。如此一来,分明百十之数,便成千军万马,不知生死无有疲惫胆怯,源源不绝前仆后继而来。这般物力无尽而人力有穷,总有将诸人真元耗空之时,到时即便以原布衣剑清执二人之能,也难说能脱出这方囿苑寻得出路。
这种认知不需多说,众人反复见识过几次石兽不死之能后就各个心知肚明,一边纷纷手中还击不停,一边也都开始思索破局之机,忽听逢先生居中高叫一声:“诸位搏杀了这许久,不觉各自招式,有些奇怪么?”
他这莫名其妙一言,众人登时忍不住抬头分心四顾。满园芳华此时早已一片狼藉,不复原本华美面目,唯见个人真元激荡,或剑或扇或拳或掌种种流光交灿其中,夹杂石崩土溅,倒也让人眼花缭乱,一时间难以辨得各个分明。不过逢先生却似对此游刃有余,一边脚下滑不溜丢转了几转,靠近剑清执剑气回环的范围之内躲懒,一边竟开始掰起了手指头,还不忘又大声道:“去除那两个娃娃不算,咱们入城共有十人。西云主的剑光丹彩、原长老的扇底流风……”他望空一指,按下两根手指,又继续道,“其常道长的剑点寒星、浮生兄的烈阳之气……”又蜷起两指,他再环顾周遭,“乾云褚夫人的焦石杖、谢不敏的欺风掌……还有兰姑娘的酒、沙姑娘的剑、青垣公子的钟上玄音……”
蓦然,剑清执回身一剑,削落一颗硕大虎头与两只虎爪,流散的剑气未尽,堪堪“嗖”一声贴着逢先生的鬓边擦过,带飞了几根极为细碎的发丝,“你到底要说什么!”
逢先生“啊呀”一声,忙不迭跳开两步,只是还不离剑清执左右,嘿嘿笑道:“云主莫急,云主难道听我细数这一回,还不曾发现什么么?”
“发现何事?”剑清执心思疾转。逢先生将众人功法武器一一数来,正是从漫天沙飞石走灵光纵横间分辨而出。而他作出此举,若非是为了炫耀自己目力非凡,那便是……思绪及此,旋即脱口道,“诸人招式中有问题!”
“不是招式之中,是招式之外。”逢先生又补上一句,掌心光芒一闪,唤出了他那根红玉法尺,也不出手攻击石兽,而是往空一祭,似有所循。
“招式之外……之外……”剑清执皱紧眉头重复两遍,抬头再看漫天灵光,各种颜色、形态杂陈。对面那些石兽攻击只凭自身爪牙躯体,并无什么细巧招式变化在其中,那些灵光轨迹便该都是出自己方之手。在场十人,就该是有十道灵气痕迹……他突然“啊”了一声,终是发现了端倪,“此地不止众人的十股灵息,还有……”
这一言点破关窍,众人登时齐齐昂首,诸目注视之下,片刻就有所得,先是兰荩扬声道:“向西之处,多出一道白光!”
“我这边也有!”
“我这儿,是青色的……”
如有默契自生,察觉到奇异之处,众人皆将真元收敛,只暂以法器拳脚对抗汹汹兽潮。那飞纵在天在地的各色灵光一齐掩去,顿时显出另有青白赤黑四道灵光时隐时现,绕场飞旋。每一隐现,便有其中一缕灵光落在被斩灭的石兽之身,那些大大小小的残躯吸纳其力,顷刻聚拢重生,再次张牙舞爪扑回战团……顿时惊叹声此起彼伏,却不想竟是逢先生轻描淡写窥破了这些石兽不灭源头,兰荩更是索性大声喊道:“逢先生,你有这般本事,不如再加把劲,将这些妖光的来处也找寻出来。待杀通了这座魔城,我定请你饮个不醉不归!”
逢先生正在遥拨法尺,一圈圈光晕幻化其上,闻言但笑不语。又过片刻,陡然双掌屈指一扣,喝出一声:“疾!”就见原本平悬半空中的法尺陡然飞旋起来,快若一团赤红圆光。光芒之中前前后后飘起四朵朱焰,随着他再伸手一指,令了声:“去!”刹那朝向四个方向疾飞而出。也就在同时,原布衣、剑清执、浮生客、道其常四人心领神会,不消再说,也同时飞身而起,循朱焰之引冲向了四方。
逢先生这才一跃起身接回法尺,笑道:“诸位,将这些被毛戴角之物圈守住了,莫让它们耽误了破阵。”当下半空中身形一转,一阵风般跃上了一只花鹿脊背,也不下杀手,只一把擒住那对三叉巨角,发力向下一按。那鹿身上登时好似降下一座小山,被压得四蹄一屈“噗通”跪倒,半点挣扎不能。
他这一出手,余下几人会意,也立刻纷纷动手将那些石兽压制住。不过兽多人少,一时间不免力有不逮。兰荩见状,手中一翻擎起淑风壶,喝了声:“诸位助我!”将手腕一抖,壶身立刻挟金光旋飞出去,而其后拉出一道细细金链,仍缀于兰荩掌中。
那壶本是天生异物,此刻全力一动,就如一道金色流光绕着这片囿苑盘旋起来,速度越快,其后琅琅有声,那根金链也好似有无尽之长,任凭淑风壶转眼绕行数周仍不见耗尽。就在金链所圈范围,百十余大小石兽、禽兽虫鱼无不被纳入其中,虽未捆缚挨身而囹圄自生,宛如一具巨大无比的金光枷锁罩下,使其各个不得动弹。
不过这些石兽受阵元驱使,即便受困犹自挣动不休。兰荩手握金链猛然拽紧,唾弃一声:“给我老实些吧!”淑风壶壶口一开,酒雾如云,张掩而下。
也在同时,逢先生松开手中鹿角,提起法尺望空一挥,一层濛濛红光绽放,须臾幻化如大网,也向金链环锁之中压去。紧随其后,青垣、赭夫人、谢不敏、沙白翠四人也各出所能,层层添加,一时灵光乱窜,将金锁加固了一层又一层,任凭内中石兽如何挣扎,也难以轻易脱出。
这边几人合力困锁石兽,另一边,剑清执衔朱焰之迹疾追而去。这片囿苑本不算广阔,在他全力遁行之下,纵然随着朱焰循奇异路线又兜转了几圈,前后也不过片刻就望到了自己欲寻之处。
那是一片彩石漫地、草木环抱的空地,前后也不过数尺见方,内中筑着更小一座八角水池,池水粼粼中,正摆放着一座青龙雕像。此刻雕像周身青光吞吐,一双石眼之中亦见异芒烁动,每光芒一转,就见一缕青色灵光迸起,破空投向自己来处,也就是囿苑正中那片混战之地。引路朱焰一头扎入水中,转眼熄灭不存,剑清执缓下身形,尚在水池十余步外,已觉其上灵气逼人,甚至掌中丹霄也开始隐隐震颤,如有所感,当下轻哼一声:“东方青龙,主木之生,合该受我这一剑。”
说话间,刃聚霞光,金风自生,一股庞然金杀之气肆意而出,周遭茂盛草木甫一接触,如断生机,立刻枝摧叶败,皆尽凋枯。而就在这股凛冽杀伐气机牵引到极致之际,剑清执一声断喝,剑上金风汇同一斩,一道炫目之极的剑光直出,正中池中青龙石雕。顿闻惊爆轰然,碎石乱迸,异气成飙,池中之水一瞬倒卷成漩冲天而起,又在半空中爆散四溅。那颗颗裹覆着青气的水珠所及之处,好似无数劲弩投丸,石崩木裂,眨眼一片狼藉。
剑清执正在这股异力爆开的中心之处,见状身边云气乍涌,任凭千万水珠淋落,都被吸入其中,随即“噼噼啪啪”一阵细碎炸响,至柔之云,内生至刚剑意,前者纳之、后者破之,青龙雕像上所附之力,至此皆被绞消一空,再不复存。
也就在此时,几乎不分先后,远处不同方向也连续传来隆隆闷爆之声,该是其他三人同样得手,斩灭了各自对应方位上的异气源头。四象回旋之气一破,整座囿苑虽仍是同一模样,其间气息之变分明可察,仿佛一层光鲜亮丽的颜色也随之被抹去,山水亭台依旧,刹那灰沉似积古之朽,平添了一股沉沉暮气。
这等变化自然也被仍在困锢众多石兽的几人感知,逢先生双手一拍,笑了声:“成了!”也不待旁人动作,将手臂一振,望空一抬。瞬间“轰”的一声,只觉熊熊炎气扑面,那层笼罩半空中的红光刹时化作无数流火,笔直坠入其下酒雾之中。酒火相交,火海烧天,倾头而落。
兰荩见机最快,喊了一声:“沙姑娘!”一跃便到了沙白翠身边。沙白翠反应也是不慢,劈手甩出荷叶,擎成清凉翠伞,遮蔽于众人头顶。一时间,只见纷纷火雨,熊熊烈焰,直罩向四周石兽群中,火烧石碎之声不绝于耳,任凭在陆在水,在天在地,无一得逃,齐齐湮灭其中。
待到剑清执四人回转,所见到的就是被烧得一片灰黑,犹有多处焦烟袅袅升腾的狼藉场面。石雕鸟兽也好,草木园林也罢,都被一把酒火烧得难辨本来面目。唯一仅存的一小块干净地面上,荷叶亭亭如盖,其下站着或不满、或无奈、或瞧着热闹、或笑嘻嘻全然不在乎的几个人。逢先生正作模作样拍打着手上不存在的黑灰,冲几人“嘻嘻”一笑:“永绝后患,一了百了。左右不是自家的资财,何必替那些魔人心疼,是也不是?”
剑清执顿觉无话可说,反倒是原布衣也应和着笑眯眯道:“先生乃是破阵首功,如何处置此处,自然也随先生之意。”
逢先生正待再说话,忽然一片胡涂之中,众人耳畔又一次响起了那阵“哗啦啦”的锁链拖曳声。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那道中气不足的声音:“能破石灵之囿,你们倒是当真有些本事,也值得我一见了。”
随着话语声,半空中一抹幽光闪过,又凝出了一道幽深不可望透的门户。说话声正是从门中穿出:“如何,还敢前来么?”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玄瞳变般若兰宁更新,第 177 章 章一七五 石灵之囿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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