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月色银光穿透云烟,掠过杳然天地间,青丘的狼藉再也无处遮掩,四野变得光秃秃,苍郁林海七零八落地坠落,曾经的妖世桃花源也成了废墟,再往下,肉眼无法窥见的坑洞深处,底下海浪翻飞,水流如群蛇归巢般游走在半空中,活物一般奔腾着,结成了一片巨大的阵法。
“混水珠?”韩湛卢转了转手中剑,下一刻,黑剑自上而下地划过天际,悍然劈下,湛卢剑与幻墟阵眼迎面相撞,当场爆发出一阵咆哮烈风,随即轰然一声,冲撞的巨响如波澜般阵阵扩散开来。
剑下,混水珠分毫未损,不见一丝裂纹。
半空中,韩湛卢皱了皱眉,收了剑,落到地面上:“你们研究这地方的阵法研究出什么玩意来了?”
愣怔在原地的万妖阁从惊恐中缓缓回神。
“幻墟只是套嵌在外的壳,混水珠被拿来压阵,压阵的宝物无法摧毁,只能从外面破坏。”韩湛卢说,“乌衡的老把戏了,这地方应该还有别的阵法。”
叶望怔怔地看着他:“叶、叶当家真的跟蛮荒三族联手了?”
“还装傻,”阁中有妖叫嚣道,“幻墟是乌衡的得意之作,叶南生背叛万妖阁已经是证据确凿!”
韩湛卢冷冰冰地开了口:“现在争论这个,都忘了北旗的下场了?”
他在万妖阁中还是有点威信的,原本没人在意这把游离在外的剑,但眼下状况也不是随便哪个妖能担当得起,叶家人如今瓜田李下,韩湛卢跑出来作主,立马就有别的妖族听他的命令行动起来。
玉承:“韩大人,我们之前在附近发现大量被收了妖骨的尸体,刚才劈开青丘地面那一剑,城塌了一半,地下出现了这种东西……”
韩湛卢顺着他的话音望深渊另一头望去,感觉到了烟尘中隐隐传来阵法的气息。
与此同时,瑶姬出身巫山,医术了得,但论打架,恐怕连青丘小狐妖都能糊弄住他,这抬手一击自然打了个空。
可随即,瑶姬就看清了来人。
那男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后的,脸色灰白,没半点血色,长发披散,带着种病态的瘦弱感,好似风一吹这个稻草似的骨架子就要当场倒下。
然而瑶姬难得沉下了脸,半点不敢掉以轻心:“乌衡!”
范子清试图平复心情,可一见乌衡,消停没多久的头痛症又卷土重来。
他来青丘之前可没这毛病,在北旗梦中见乌衡的时候也同样,这会儿也不知怎么了。
乌衡一步步从黑暗中出来,不言不语地打量着他们,落到范子清身上时,他眯了眯眼,神色晦暗不明。
范子清对上了他的目光,就听见混乱一片的脑海中有道传音响起:“奈何香?”
那声音仿佛自带冷气,一下子冻住了快要戳破范子清脑壳的万千细针,阴魂不散的头痛症也消停了:“什么是奈何香?”
可乌衡没有回答:“你来得正好。”
他轻轻抬手,在他脚下幻术开始分崩离析,地面褪色,露出真实的模样,大片大片的骸骨铺就成一个血淋淋的大阵。
瑶姬一阵恶寒,连忙拉住范子清往高处退去。
就在他首当其冲地感知到阵法的气息席卷而过时,一把黑剑从天而降,声势惊人地切入了骸骨大阵中,尚未触及阵中的乌衡,就被什么东西给挡了回去。
“果真是你。”韩湛卢撤了剑招,护在了范子清他们身前,“这么多年没露面,上来就这么猖狂,就不怕引来天劫了?”
乌衡没答话,低低地笑着,他的身影只跟剑风擦了个边就开始消散,原来不过是幻墟之下的一个假象。
而在他脚下那遍地骸骨原地融进了阵法当中,云雾疯狂地涌出,韩湛卢啧了一声,一手捞起一个飞快后撤,就见乌衡所在之处赫然冒出个庞然大物的影子,那黑影宛如巨兽,张牙舞爪地朝天一声咆哮,光是声势就差点把附近混血小妖震得妖丹破裂。
“那是个什么玩意?”以瑶姬这名号,前来巫山求医的妖就囊括了妖世各个名不经传的小妖族,绕是他博闻强识,也难以在这妖兽身上辨识出某一妖族的特征,“龙角四蹄,红瞳黑毛,这算什么玩意的兽妖,我从没见过,而且这妖气……这兽妖为什么会带着叶南生的妖气?”
“别说妖世,我在荒域也没见过。”韩湛卢找了个安全的角落把两人放下,“你们怎么在这种地方?”
“说来话长。”瑶姬用这模棱两可的四字简单总结了一下,随手将昏倒的范子清推了过去,“姑苏好像不太对劲。”
韩湛卢飞快接住了人,低头一看,范子清双眉紧锁,像是又陷入了噩梦当中,韩湛卢不由皱眉,揽住范子清的手也跟着收紧。
见状,瑶姬仿佛从他这神情中读懂了什么:“我不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但如果是我,不会用奈何香这种东西。”
韩湛卢一怔,而后想到这人出自巫山,没什么能瞒过巫山这群医师的眼:“与你无关的事,少打听。”
瑶姬看了他一眼,随即语焉不详道:“我曾听说过范家的一些传闻……说起来,当年范家一案是你亲手追查的,你应该比我了解。”
谛听范家二十年前全族上下埋于雷泽,就剩一个不记事的孩子,跟一个老掉牙的妖侍,两人流落人间,与过去种种早没半点牵扯,二十年前的所有纷乱复杂、真假谣言也本该就这么尘埃落定。
……能就这么尘埃落定最好。
韩湛卢目光冷了下来,他瞥了瑶姬一眼,像是一道不见锋芒的刃梭巡而过,正打量着怎么在他身上割一剑。
“晚啦。”瑶姬近乎无畏地笑了,“蛮荒在阵眼上布置了些小设计,坑了你一腔苦心,不过在他身上掺着蛮荒的血缘算不得什么秘密,满妖世皆知,范家早就为此付出代价,但你又是怕着什么?”
韩湛卢冷冷地看着眼前不知适可而止的医师。
“你怕姑苏什么?”瑶姬这种完事漠不关心的人,这会儿好像要把一辈子的八卦之心全挖出来一样,唯恐韩湛卢听不懂,还特地解释了一遍,“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个姑苏。”
那不知名的巨兽凭空出现在小城废墟之上,而后没半点迟疑,径自往青丘古树的方向前进。
在它身后,无数混血妖怪受到极大鼓舞,更加气势汹汹地进攻。
天上,浩大的船队缓缓分开流云,越过幻墟镜,千军万马,甭管虚实都是货真价实的刀光剑影,各式妖术铺天盖地朝云家所在冲下来,如险恶的滂沱大雨般,巍峨的青丘古树看上去危在旦夕,下一刻,却见所有攻击突然顿住了,尚未触及青丘古树的一片叶,就戛然而止在半途,炸开了漫天火花。
夜空被烽火迷蒙,妖气汇成强力的乱流刮过四面八方,那些粗壮的古树不畏经年风雨,也在这阵仗的攻势下纷纷摧折了腰,浓厚的烟尘被厉风吹散,青丘古树依旧纹丝不动地矗立着,在古树外围的树林焦黑一片,高木倾倒了,层层叠叠的树根被翻了起来,露出底下漆黑的海面。
混血的大军像是迎面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
云离也不知从哪处水沟钻出来的,整个人就成了只落汤狐狸,他形容狼狈攀到高处架起幻阵,撑过这波攻势已是筋疲力尽。
随后,他仿佛不知身处战火之中,也忘了自己还有云家族长这么个尊贵身份,冲着青丘放声大喊:“臭老头,给我开门!”
这一声在妖力的加持下,堪称地动山摇。
万妖阁的同事相当胃疼地跟在他身后:“你能不能找个隐蔽点的方式?”
“电话打不通,家门口也进不了。”云离愤愤不平道,“我还能怎么隐蔽,我总不可能在自家阵法外挖个狗洞进去吧?等我挖到家,人都打完收工了!”
他话音未落,混血当中不少人就纷纷意识到,这个缺心眼的家伙可是天上掉下的大好人质,于是大批的妖怪就像闻到肉味的狼追了过来。
万妖阁的人急道:“看你办的好事!”
“就非要这样不可。”姓云的狐狸直接把他的话当做夸赞,气焰更盛了,“不这么逼他们一下都不会拿我当回事!”
下一刻,就见那些摸过来的混血脚步一滞,中了招。
云离在他们周围一圈布下了幻术,踏入其中,眼前就彻底改天换日了,里头的人不知身处何处,也不知今夕何夕了。
那些个抢在前头的没能吃到螃蟹,都梦游似的慢下了脚步,对着空气又哭又笑,形似癫狂。
而这还没完,万妖阁的小队立马招出术法,直接把这些毫无防备的危险分子摁进了青丘树根的缝隙里。
然而光是这样在人海面前实在够呛,幻术这种东西毕竟太过鸡肋,每个陷入术中的人都要分散他的注意力跟妖力,在成百上千妖怪的混斗下,即便是云离这样的幻术奇才也困不住多少人,攻势转向猛烈,他当场地吐出一口血来。
就在那鸡蛋壳般的幻术将破未破之际,一直沉寂的云家倏地亮起无数团蓝色狐火,密密麻麻地聚拢在青丘树高处的一截树枝上。
那地方原本被幻术覆盖,这时骤然消退,潜伏其中窥看的人马再也无所遁形,在青丘树宽阔的树枝上,狐火四处漂浮着,能照见几乎整个九尾狐一族都赶了过来,狐妖的队伍中走出一个年迈的老人。
那是个垂着两撇长胡子的狐面老人,须发皆白了,不高,瘦出一股精气神,他手里捉着根青丘树雕成的拐杖,目光扫过蛮荒的大军,倏地一转,横跨中间的废墟与沧海,目光跟云离相碰。
他手中那拐杖沉甸甸的,老人却几乎不怎么费劲就能提起,重重地敲了两下地面,哀其不争道:“简直胡闹!太胡闹了!”
云离本就是强撑着,这时候也不知从哪来的气力顶撞长辈:“说谁呢你,你这不是比我更胡闹!”
老人说道:“我让你去人间,就希望你别回来添乱,凭你手上那点幻术还自以为能冲锋陷阵吗,街头打个群架都不够用,还在这卖苦肉计,我征战荒域时见过的阵仗比你吃过的肉还多,这儿用不着你,滚吧。”
“从今天开始我就吃素,气不死你!”云离一咬牙,闪过一个突袭而来的蛮荒,差点当场应了老人那番话,他恼羞成怒道,“你们能不能行了,有漏网之鱼……臭老头,还不快给我开门!”
老人闷闷地哼了一声,不为所动地移开了视线,留他在那撒泼打滚,一副见死不救的样。
“那个就是大长老。”小狐狸们急得一通叽哇乱叫,“族长怎么这时候还跟大长老闹脾气啊,都打到门口了!”
朴朴承受了一株桃花不该承受的压力,无比心累:“你们狐族能不能严肃点?”
小狐狸又开始心惊胆战地叫唤:“啊啊,幻术快撑不住了,族长那边有危险了!”
那巨兽来到青丘古树之前,一头撞上了云离架起的墙。
与此同时,叶家有人惊呼一声:“少当家!”
叶家玄武围在了深坑边上,只见那黑色海面白浪翻飞,叶简化出了玄武的长尾,几个潜浮间眼看就要触上那混水珠。
蛮荒奋不顾身地跳进了深坑去拦截,叶简单枪匹马破阵的莽撞行为简直跟跳火坑没什么差别。
“不是让你们看住他吗!”叶望转过身来,正要点几个人跟他下去把人带回,脚下却忽然震颤起来,他身形险些不稳,几个人相互扶持了一下,发现四周所有妖怪都是一个样。
青丘树的枝叶沙沙怒响,大地摇晃地仿佛要崩裂开来,一时间惊叫声呼喊声迭起,一种庞大而奇特的灵气仿佛从地面缝隙中飘上来。
有人不明所以地问:“怎么回事?海啸还是地震?”
巨兽的一击直接将云离的阵法撞得粉碎,下一刻震颤不已的大地被掀起,不远处的平地堆叠成了山丘,混血的大军也因此分散得七零八落,而后巨大的阴影掠过地面,如同一场翻天覆地。
在场人纷纷抬头一看,夜幕之下,漆黑林海中像是窜出了数不清的巨蛇,那些巨蛇比青丘古树还要高大,甚至可以跟大妖真身相比拟,在那巨兽继续无所畏惧地往前踏出一步时,疯狂地缠了上去。
妖怪的双眼轻易就能洞穿黑暗,所以很快就有人捕捉到那巨蛇的真相,一时间,所有人都如坠冰窟。
“劫阵?”韩湛卢常年不在妖世,都快忘了青丘这地方本就是劫阵所在之地。
瑶姬也难得急了:“青丘也是灵脉交汇之处,在这里胡闹,自然会唤醒这阵法!”
灵脉交汇之处都有劫阵守护,这玩意向来敌我不分,一旦踏入范围之内,就必定让擅闯者有来无回,但在青丘这儿的劫阵又有些不同,没聚妖地那么敏锐,千年都在沉睡着,加上青丘这些年安安分分,甚至还能修建出这么片妖世乐土来。
青丘云家那帮狐狸不可能不知道这劫阵的脾性,蛮荒来闯,他们最怕便是劫阵苏醒。
此时,青丘古树就像头被触怒的凶兽,长了千年万年的老树通通活了过来,地面中爬出无数的枝桠,群蛇般扑向在妖群,弹指间混血整肃的大军就被‘巨蛇’搅散,不分敌我都陷入了自身难保的境地。
青丘那吊儿郎当的族长终于撑不住幻术了,被劫阵的枝桠追得屁滚尿流。
有长老到底还是心疼亲手养大的孩子,做不到大长老那样的铁石心肠,朝云离抛去一道传音术,在他脑海中苦苦劝道:“快走吧,劫阵一开,青丘就再没有能够立足的地方,你难道想泡海里闹吗,听话离开吧。”
听胖长老苦口婆心地劝着的时候,云离正被一群混血穷追不舍,好在云家当代族长不缺各样小聪明。
他飞快穿梭在群魔乱舞般的青丘林间,捉住横空飞来的一截树枝,灵活地一翻身,避开了身后追至的刀兵与妖术。
后面几个混血扑了个空,大雨纷飞般的攻击全都落在了树上,劫阵当场被激怒,四面八方瞬息间窜出无数条柔软的树藤,那树藤快如闪电地缠上了他们的身。
青丘乃是独木成林,无处不是劫阵的范围,混血几人避无可避,挣扎不出几下就被裹成了一个厚厚的茧。
旁边的见状就提刀来救,那藤有灵气包裹,远比寻常树藤难对付,几十刀下去,木屑乱飞,好不容易才破开了树藤,只见困在其中的人面色发青,一动不动地睁着眼,妖纹爬满全身,有的甚至直接被打回了原形,但无一例外,都已经彻底咽气了。
合着这些青丘树还是带毒的。
为讨帝药八斋中的不死药前来的混血妖怪见状有些退缩了。
不知是谁惨叫了一声:“跑啊,再不跑就死定了!”
这一声几近破音的叫喊令人慌乱,刚进退不定的混血妖怪浑身一震,像是被人叫破了胆一样,刚还前赴后继地冲向云家,这时都不可遏制地四散奔逃。
“跑跑跑!还瞎抢什么!找到不死药之前,小命都快没有了!”
“让开,别挡路了!你要找死,我还想活着!”
结果还没能逃出几步,就见寒光一闪,刚才叫唤的混血妖怪脖子一热,随即爆发出更惨烈的叫声,撕心裂肺似的,而猝然到访的那一刀才磨磨蹭蹭地走完,刀上那颗头颅死不瞑目地滚落在地。
预备着逃命的蛮荒一时间噤若寒蝉。
后面的人难以置信:“圣、圣医?你在做什么?”
几个红袍的妖遮掩着面孔,背后跟着成群结队的蛮荒,杀神似的坐守在后方,混血、黑市又或是万妖阁都是逃无可逃。
“乌衡大人说过了,帝药八斋非我们莫属,我看谁还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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