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烦。
他一觉醒来,脸贴地倒在大路上,压麻了半条手,身在之所还莫名变了个地方,这也不知是哪处小城的废墟,房屋高墙塌了,老树倾颓在地,能一眼望见战斗的痕迹几乎遍布了整座城。
范子清环顾四周,远近不见半点人烟,头顶还悬着幻墟的镜阵,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青丘那只小狐狸再不靠谱,总不该把他扔在这种地方。
范子清正琢磨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忽然,前面拐角就传来了石子滚动的声响,像是什么小妖的脚步声。
他立马警惕起来,一看前后左右都没地方可躲的,习惯性往身后一摸,想要摸把刀防身,却只摸了个空。
来人尚未露面,敌友未明,孤身落在险境的范子清已经先一步感到透心凉——他记得韩湛卢还没付清这把刀的钱,就靠他们在聚妖地那点可怜工资,下个月没准就要揭不开锅了。
而此时,前方脚步声渐行渐近,从拐角处绕出来,原来是个黑毛团子。这黑毛团子逢人就蹭的习性使然,见了范子清就转弯过来,蹦哒得格外兴奋。
范子清见状松了口气,正要抬脚踹飞这玩意,后者却眨眼间胀大成个庞然大物,一张几乎能把人一口吞下的大嘴笼罩在了范子清头顶上。
范子清根本来不及反应,然而不等那魑魅魍魉得逞,一道灵光将其撞飞了出去,后者挣扎了几下,浑身泛起了奇异的绿光,不一会儿就再无法动弹了。
“你倒是胆大,竟跑到这种地方来。”
那声音有点耳熟,范子清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是巫山的瑶姬,他道了声谢,见瑶姬连一点眼神都懒得分给他,兀自走到那魑魅魍魉跟前查探着。
巫山跟韩湛卢之间并没有在帝药八斋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但好歹是处在同一阵线的,范子清想了想,还是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那魑魅魍魉还保持着被攻击前的姿势,朝范子清的方向伸出的一只爪子僵在半空中,那双涣散的红瞳聚焦在范子清身上,仿佛是知道跟他对了一眼,它那手指又竭尽全力地动了一下。
魑魅魍魉的眼睛都是这种红瞳,充满了邪性,一般红了眼在人间都意味着疯魔了,那魑魅魍魉就跟疯魔了一样,不依不饶地伸着手。
……不知是死到临头仍不改本性,还是这些悲哀的生物就只有吃的本能。
范子清在书上看到过阴阳初分的故事,只不过那些故事遥远得更像是传说,在古老的天地间,一切都朦胧而苍茫,但到底是美好而神圣的。
倘若传说也能是真事,妖世,又或者说荒域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邪物?那片灵气彻底丧失的荒土之上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
范子清漫无边际地走着神,忽然,就见瑶姬往魑魅魍魉身上扎了一针,那庞然大物飞快分崩离析成了一堆灰,瑶姬拿着个小瓶子开始收集灰烬。
“你怎么也在青丘?”范子清见过的怪事太多,现在这种境况更是懒得打听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这地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问题真多,过来一下。”瑶姬回过头来,对他招了招手,范子清过去跟他并排蹲着,猝不及防就看到一道寒光冲他而来——瑶姬用刚扎过魑魅魍魉的针朝他手臂径直扎下去。
“干嘛呢!”范子清立刻跳起,正要扫掉那根针,结果发现手上哪有什么针,甚至连半点痛感没有,而瑶姬一揣手,显然已经收回了凶器,顺势捉过他的脉门给他把起了脉,未等范子清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又皱了皱眉,嫌麻烦似的一把丢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范子清退到五米外,一头雾水地问,“我是出什么事了么?”
瑶姬摇摇头,这些医师装神弄鬼起来都跟唐云秋一个样,不谈病情,兀自转了话题:“两个时辰前,我看到你追着什么人跑,便跟过来看一眼,既然无事发生,那我先走了。”
说罢他还真就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
“慢。”范子清有太多的前车之鉴,自然不肯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瞎逛,“你怎么来了青丘,我听云离说你又归隐去了……”
“你要是想跟着我,我倒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瑶姬直接把他弯弯绕绕一眼看穿,这人比韩湛卢更不会拐弯,话直往人脸上戳,但也省事,“怕只怕你未必肯来。”
“幻墟就在头顶上架着,两个人怎么说也比一个人好。”范子清适应着他的办事方式,无比心累地妥协,“说吧,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瑶姬立马露出个笑,丁点不客气道:“丹山范家没落之后,如今的谛听血脉是太过稀罕了,有你在也能将就用用,麻烦帮我看看蛮荒取帝药八斋的目的,媒介可以用他们设下幻墟的阵眼,那里应该有乌衡妖气的残留。”
“你要去幻墟阵眼?”范子清难以置信,他还记得当年北旗不死民对这阵法的评价,“可幻墟虚实相间,一阵可敌千军万马,就凭我跟你怎么可能闯得进去?”
“能。”瑶姬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笃定地说,“我不大清楚幻墟是怎么回事,但我们现在估计已经进来了。”
范子清挑起眉:“进来了?”
“这城是阵眼所在之处,”瑶姬漫不经心地说,“但这地方,能进来的只有两种人,蛮荒以及服过炼血丹的混血,其他人通过大门就会惊动阵法,陷入幻阵难以脱身。”
范子清一怔。
“我能进来是借用了一些违规药进行伪装。”他说着看向了范子清,“你这混血又是怎么回事,非但没陷入幻阵之中,方才我看过你的妖丹,朦胧一团的,就像被什么东西遮掩了起来一样。”
听他一说,范子清这大半年以来的疑虑都要炸开了。
原本将他谛听一族的血统隐藏起来的阵法不是解开了吗?
韩湛卢一直对他身世来历的事情讳莫如深,二来范子清本人对这事不算特别上心,乃至于如今他对范家的了解也仅限于片段,大半还是从旁人嘴里无意抠出来的。
但知之甚少,不代表他对自身来历毫无概念。
譬如说他身上将妖丹隐藏起来的封印,据说当年曾老头带着他逃离万妖阁追杀的时候,是范家亲手施加的封印,为的是将他的血统隐藏起来,使他能隐姓埋名活下去。
直到大半年前这道封印即将过期,韩湛卢当年曾受范家的托付,这才来跟他见了一面,那时候开始就有人提到说他妖丹古怪,后来范子清听了龙蛇会点拨,才明白是封印的缘故。
但封印破除之后呢?范子清的妖力开始回归,韩湛卢又用别的手段将他的谛听血统隐藏起来,光在聚妖地还能蒙混过关,来到妖世似乎又不顶用了。
他们能看出他身上的混血,但看不清谛听的血统吗?
其实他身上的妖丹也并非那么一目了然吗?
范子清对此一头雾水,无从思量。
只是蓦然想起,曾老头当年骂他也是一口一个半妖,就算他俩之间有血海深仇,曾老头也不至于无缘无故这样诬蔑,而且还是每天定时定点似的地提醒他这个丢人的出身。
混血跟半妖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混血的血统再复杂,即便是十几种血缘的混血,那也是个根正苗红的妖怪。
那么半妖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情韩湛卢知道吗?
“哦,我想起来了,”瑶姬说,“传闻白夏来自荒域,看来是确有其事。”
范子清不明所以:“谁是白夏?”
“可怜。”瑶姬闻言,颇为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姑苏转世竟也被人愚弄至此——白夏便是当年范当家娶回家的女人。”
范子清猛地抬头,某种强烈地预感携裹着寒意顺着他的背脊爬上来。
“她在妖世用的假名你应当听过,叫做夏雨溪。”
那名字宛如一声惊雷,范子清一时被轰得回不过神来,他从没听人念过那名字,可当年他拓下那名字的一幕幕还恍如昨日。
一时间,积压在他心底的疑虑全都炸开了。
幻墟阵眼所在之处有着血统的门槛,倘若真如瑶姬所言,除去他没碰过的炼血丹,那么只就只有蛮荒血脉的可能。
一半丹山谛听的血脉,一半蛮荒的血脉。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都能解释清楚了。
“都说范城当年受蛮荒妖女蛊惑,毁了丹山百代静宁,可范城跟蛮荒勾结的事情败露,他仍旧执迷不悟,带着白夏出逃,最终命丧雷泽。姑苏,你这一世也是命不好啊。”瑶姬没注意到范子清的神情,兀自感慨着旧事,听见城中传来的动静,他才拉了范子清一把,“青丘要乱了,赶紧出发吧。”
云离交不出范子清,只能联系上朴朴那边,好歹先把一株桃花交过去,然后他婉拒了万妖阁带他回临时营地的邀请,摆出好大阵仗,原地开阵作法,扬言要不搜出幻墟阵眼誓不回阁。
结果等了大半小时,阵法线索仍是半点全无没出,小狐狸们就护送着朴朴跟万妖阁成功会合,还附带传来了青丘入口处的新噩耗。
“青丘被封锁了,幻墟化出无数的蛮荒,把各个关口都控制起来了,不破除幻墟,这玩意造出来的假象能把青丘踏平!”
那几个小狐狸魂不守舍说着来路上打探到的战况,万妖阁听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玉承带人清点了一下人马,他们从长留一路赶到青丘腹地,生生扛着青丘大阵跟幻墟之间的斗法,已经减员大半,跟铺天盖地的混血和蛮荒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长留现在只剩下守城的一点人手,其余都不是合适上战场的妖,再者路途遥远,怕是赶不上今晚了。”玉承跟他们解释着阁中几个队伍联手绘下的大阵,“事到如今,只能试着去联系雪河那边。”
小香炉听见雪河二字就忍不住上前:“雪河不是联系不上吗?”
玉承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剑门弟子校服:“剑门的,你们窝在门中,消息看来是落后不少,赤霄他们失联当天阁中就派附近的妖族去打探情况,虽然还没来得及找到人,但那一片灵脉出现了点异样,雪河估计是被什么阵法隔绝开来。赤霄剑跟剑门都在,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会首先折返跟万妖阁联系,青丘能否平安渡过这一劫,只能赌这个了。”
“赌不起。”叶简简单处理完伤口,集结了叶家的人马就预备要再次出发,“赤霄剑跟剑门能否赶来是个未知数,可叶当家还不知陷在青丘哪个地方,云家眼看就要失守,幻墟现在就必破不可。”
玉承劝道:“风险太大,这不是单凭我们就能破开的阵法。”
正说着,叶简就冲叶望点了点头,后者来到韩湛卢面前——这把剑自从得知那只姓云的小狐狸弄丢了他的人,脸色比锅底还黑,正抱着把剑坐在高处断枝上,闭目养神,给万妖阁众妖留下个杀气腾腾的背影,仿佛只要云离搜出点阵眼线索,他就能立即连阵眼带云家族长一刀削了。
此时叶望简直不要命似的打扰这把凶剑,朝他递去一个宝盒,盖子敞开,里面是块带着龙纹的水流心:“湛卢剑,有劳跟我们走一趟,破开幻墟阵眼。”
闻言,韩湛卢缓缓睁开了眼,打量着眼前玄武跟那道水流心。
玉承苦笑:“你别强人所难,忘了当年北旗吗,即便是水流心,办不到的事情终归是办不到。”
云离在通讯用的阵法中瞅见这一幕,躲韩湛卢躲了大半天,他经过一通的深思熟虑,挑了这个最不合适的时机,自以为给湛卢剑解了围似的,百忙中抽空插了一句:“湛卢剑才被雷劈了,幻墟阵眼还毫无头绪,你们叶家怎么好意思让他跟着去趟雷。”
可叶望仿若未闻,硬着头皮保持着递盒子的姿势:“当年归当年,北旗都快过去百年了,湛卢剑怎么可能还是当年的湛卢剑,我说得对不?”
好半晌,兴许也不过是底下众妖吵吵了三两句话的功夫,韩湛卢神情终于松动了,忽而一笑:“你觉得是非黑白是什么?”
叶望摸不着头脑:“什么?”
“北旗,呵。”韩湛卢仿佛听了个旧时的笑话一样,连个笑都只带着点捧场的意思,“水流心之前,所有人都道我是剑无心,没有当妖的资格,非得借九千九百九十九道令牌学学是非黑白不可,可是非对错从来是争论不休,殷岐设下的水流心又算什么,他一人难道能分得了黑白,分得了对错了吗?”
说罢,他看也不看水流心跟叶家一眼,按耐不住地取出了剑,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云族长,阵眼搜得怎样了?”
云离忙得满头是汗:“怎么回事啊,这城地下全是阵眼的反应!幻墟难道还能整个假阵眼出来吗?这是合伙玩我呢!”
韩湛卢内心彻底耗尽:“你们青丘族长怎么来的,我老早就听说过,就比谁幻术高强谁来拿第一,太偏科了,放剑门都熬不到毕业,要你有什么用。”
说着他就提剑往外走去:“有没有青丘地图,只要这座城的。”
几只胜遇飞到半空,给他指了个方向:“往西南面延伸,方圆二十里都是这座城的范围,但地面上有幻墟的障眼法,青丘地下水道错综复杂,要确定阵眼所在恐怕……”
“用不着这么麻烦。”
韩湛卢顺着他们的指向提剑上前,踩着旁边倾倒的树干借势攀到高处,一跃而下,睥睨无双的剑风自半空斩落,直接对准青丘树地面宽厚的根茎劈了下去。
就这点树根,哪怕虬结成一片宽广的土地,在他剑下仍是个嘎嘣脆,砍再多也不费吹灰之力。
剑下咔啦一声巨响,豁开了个裂缝,裂缝如长蛇般往前蔓延开去,青丘的大地在他剑下一分为二,近日来经受接连不断的战火后本就四分五裂的树根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崩塌了一大片。
常年埋藏在青丘地下的海面终于重见了天日。
水浪声一阵接着一阵传来,强风刮过海面捎来更为浓烈的咸味,吹散了徘徊不散的腥风。
“懂不懂什么叫5A级景区!你就不能想点文明点的法子!”云离隔空传来一通鬼哭狼嚎。
万妖阁一行看得目瞪口呆:“……真够简单粗暴的。”
合着这人要地图只是想找个下刀的方向!
可随即,众妖脸色忽然变了。
小狐狸们奇怪道:“怎么了?”
那些断裂的树根断断续续地往下掉落,在他们面前露出了个巨大的深坑,月色被烟尘遮蔽后,这深坑甚至一眼望不见深浅,直到好几根坠入深坑的树根突然间调转了方向,从坑里被来源不明的力量掀飞了出来,刮起呼啸的风,直直地钉在了四方的树根上,冰凉的海风从深坑之下吹拂上来,带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杀气。
范子清刚被自己的身世所震惊,紧接着又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吓得面如菜色,好不容易躲过一劫,他不知哪根进了青丘就开始错乱的神经又开始蠢蠢欲动,勾着他往前一步,又一步,一种无可抗拒的引力勾着他去一窥这下方的玄机,及至瑶姬一手揪住他衣领,把他拉了回来。
范子清猛然回神,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走到悬崖边上,差半步就要掉海里去,后知后觉冒了一身冷汗:“这是什么东西?”
“阵眼。”瑶姬神色凝重,他俯视着深坑,一字一顿道,“下面传来的是叶南生的妖力。”
“内鬼是叶南生?”范子清捏了捏眉心,怀疑自己不够瑶姬那般心平气静,杂念太多,乃至于总被幻阵斗法所影响,于是暂时把自己身上那团乱麻搁置,专注于眼下,“这总得有个理由吧,他在阁中想要什么得不到手?入蛮荒有什么好处?总不可能为帝药八斋里头那颗不死药吧,他闭嘴张嘴都是怀念故人,分分钟恨不得黄泉下搓麻将去,哪像个贪生怕死的人了?”
瑶姬淡淡地表示:“我对万妖阁那些明争暗斗不感兴趣……”他话音忽然中断,猛地朝后方甩出一道术法,“什么人!”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岂有此妖更新,第 147 章 第 147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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