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好问题,星落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
这有什么好选的?这究竟有什么好选的!
皇帝简直要呕血,他以手握拳,抵在唇上虚虚一声清咳。
“朕修习太古意气功,区区仙鹤梅花鹿,不过是小玩儿。”他向下乜着小徒弟,眼波古井似的,“朕日有万机,本该今晚启程还京,既然天师下了令,朕便勉为其难,陪你上金顶崖走一遭。”
许天师微笑面对装腔作势的天子,感慨如今的少年人谈起情爱来,委实矜持不开窍一个嘴硬心热,一个愣头愣脑,哪里及得上他当年同花辞树谈情时的轰烈,那才叫一个天雷勾地火、阳魄动阴魂啊!
想到这里,一百二十岁的天师爷爷面上露出了一些慈祥的笑小树十几年前同他闹了别扭,被齐云山一群小道士接走镇观去了,虽然平日里他二人各自修行,书信往来,可今日这少年人的感情倒令他想起自己的道侣了。
眼见着下方的徒子徒孙眼眉官司打的不可开交,天师爷爷思绪往前追,想起了方才他这位天子徒弟来寻他时的情景。
他闭关九九八十一天,今日正是出关之日,方才他将将踏出阐真洞,便被自家这位天子徒弟给堵住了。
天子诚心发问:“因外伤而致心肺受损,可有治愈之法?”
许天师沉吟良久道,“为师记得,三年多前,你便来信询问过此事,为师当年即刻命云大医赶往帝京,为他搭脉诊治,并非不治之症,并传授他一套吐纳之法,缘何今日还因此事伤神?”
天子缓缓摇头,“……保元三年间日日修习,似有进益,只是近几月病情似乎又有反复,常常有咳血之症候。”
许天师心下疑惑。
前往帝京的医师,名叫云知欢,人称栾川圣手,游历中原六十年,疑难杂症手到病除,不过是区区外伤所致的心肺受损,如何三年来还不得痊愈?
天师略一思索,拍板定音。
“金顶崖上的还阳草做药引,再服用云大医的药方,如若还不能彻底根治,为师便亲去帝京走一遭。”
他又目带审视,“金顶崖乃是老君山之顶,高百尺千丈,由金阙宫向上行,山间不仅有毒烟瘴气,更有蛇虫鼠蚁、凶兽猛禽阻隔,你身为天子,担天下之责,不该冒此等危险。“”
他见天子眼神坚毅,略略有些疑虑。
“种因得果,转消有道。此事乃是太甜女冠年幼时所为,该由她披荆斩棘向天顶寻报,不该是你来代劳。”
天子却眼波如静水,平静清洌。
“……天道承负,因果不虚,欲解承负之责,莫如守一。此事开端在朕,理应由朕消解。其二。”天子微微抬目,眼睫下是一双碧清明净的双眸,“黎太甜乃朕之徒儿,亦为朕心之所向,她若有行差踏错之事,该由朕一力承之,她若想摘星揽月,也该由朕承托相护。”
许天师抚须赞叹,又听得天子语音低低:“更遑论……”他顿了一顿,“保元乃是朕的至亲兄弟。”
徒孙的一声鸡猫子鬼叫打破了天师的回想,他向下一眼,见小徒孙对着自家徒弟小声抱怨着:“……您是不相信徒儿的能力么?采还阳草、斗仙鹤这等事徒儿做得来,您会太古意气功,我也会……”
皇帝在天师面前始终保持住端稳深静的姿态,他不予理会,见还阳草一事已问清楚,又得了天师的下令,陪同小徒弟上崖顶去,目的已达成,就不必再赘言了。
他起身,清朗爽举的身姿令天师抚须暗赞。
“天师慈悲,朕去教徒弟,不打扰您的修行了。”
他见天师颔首,这便广袖轻甩,负手向洞外而去,星落哑口,师命天大不得不遵,她恭恭敬敬伏地向天师爷爷行礼,接着起身,跟上了皇帝的脚步向外去了。
皇帝身量很高,腿亦很长,星落跟在他的后头一路小跑。
“徒儿自个儿能去金顶崖,前岁我还在金顶崖之下采过毒蘑菇您不必陪着徒儿。”她的眉毛拧着,“我一个人千辛万苦的去,方显赤诚。”
皇帝悄悄地放慢脚步,令她同自己比肩。
“此事朕心如磐,不可转移。”
星落纠结着沉默了一时,嘀嘀咕咕,“您管着一整个天下,总跟在徒儿身边儿干嘛呀?那过几日我下山玩去,您也跟着?”
皇帝听见了,不置可否,“朕可以去。”
星落挑着眉毛咕哝,“那若是遇见徒儿的朋友们,该怎么介绍您呢?”
皇帝负手而行的身姿徉徉,他心情愉悦,眼眉缀笑。
“修道人不可沽名钓誉,切记低调行事,你可以简单介绍为师,万不可显出自高自大来。可以让他们称呼朕为……”他顿了一顿语音轻快,“老君山金阙宫飞天遁地刀枪不入无所不能道法高深飞升上仙北辰星君是也。”1
皇帝难得话多,星落听得目瞪口呆,“您可真谦虚,一点儿沽名钓誉都听不出来。”
她因说话,脚步便慢了下来,见陛下在前方徉徉而行,忙追了上去,“师尊,您不回去的话,太皇太后该想您了吧?”
皇帝不置可否,“黎星落,你很想让朕走?”他停下脚步,侧过身来问她。
陛下猛的一停,星落都走到前面去了,又被自家师尊提溜着回来了,她诚挚地望着陛下,“想。”
皇帝微怔,好心情登时便低落下来,他远目,重新走动起来,“朕也不是非要呆在这儿。”
这话说的不尽详实,星落只觉得陛下口是心非,他在这儿,星落只有一万个不自由。
路途便沉默起来,晌午的日光凶猛,在树影里穿梭,走至树荫稀薄的地方,日光便倾泻在二人的头顶。
皇帝心中郁塞,不言不笑,只是余光里,身侧小徒儿的眼睛眉毛都皱成了一团。bïmïġë.nët
很晒。
日光在头顶,他无法以身影相挡,心念微动,不发一言飞身而去,那身影如风,一瞬就没了踪影。
星落愕着双眸看过去,陛下是怎么了?莫不是自己让他走,他不高兴了?
她不是思虑过度之人,此时却想了一百种可能,慢慢踱着步子下山。
只是刚走了没一时,变听身后有簌簌之声,回身望去,陛下手中举了一片巨大的睡莲叶,脚下如风,一瞬便站在了星落眼前。
莲叶初从水中拔出,方才还是鲜润翠绿的颜色,被日光一晒,便软趴趴地垂下了脑袋。
皇帝见睡莲叶耷拉下来,这便往星落头上一戴,巨大的莲叶耷拉下来,正好成了一只莲叶帽,将星落的小脸遮的严严实实的。
没了日光的直晒,莲叶的清凉感自头顶向下,星落直感通身舒畅。
“师尊,这是打哪儿薅起来的啊?”
皇帝心中还带着气,见她不受日光直晒之苦了,这便昂首向前走。
“阐真洞前。”
星落眼前一黑。
阐真洞前的莲花池里养了数十朵莲花,年年开花定会出并蒂莲,甚至有五头莲花,这几日正开得好,也不知陛下摘莲叶时,会不会影响莲花的开势。
她接受现实,跟在陛下的身后默默地走,一直进了山门,陛下似乎还在生气,冷冷地说,“丑时二刻上金顶崖,记得。”
说罢提脚便往钟鼓楼去了。
星落顶着一朵大莲叶,携着青团儿往自己的住所而去。
只是一进住所,星落便让青团儿为她更衣,拾掇水壶点心等物事。
青团儿手里忙活着,不解道:“收拾的这么急,您不等陛下了?”
星落正挽头发,闻言摇摇头,“……我不能让师尊陪我涉险道家讲承负,该我承担的一定不能推卸,也不能牵扯上旁人。”
青团儿唯自家姑娘马首是瞻,听她这般说,收拾物事的手都快了几分,不一时便拾掇了一个小包袱,往自己身上背了,雄心万丈道:“姑娘,走吧。”
星落说好,携着青团儿的手,这便由后山往上去了。
金顶崖在老君山至高处,其间要翻阅无数小山头,星落修习过轻身功夫,脚下轻跃,青团儿却不成,没一时就有些气喘,星落便将小包袱接过来,背在自己的身上,牵着青团儿的手放慢了脚步。
一路向上,路过千丈崖之后便没有开垦好的山路,走至悬崖处,天色已然阴暗下来,山间风雨多,怕是要落雨了。
星落求仙草心切,哪里顾得上歇息,但见眼前一片陡崖,攀爬上去也许便是崖顶了吧。
她领着青团儿撸了袖子,这便躬身向上,只是将将爬上第一处抖崖,忽见得眼前却多了一双脚。
向上看去,但见一位媒婆打扮的中年妇人正抱着臂瞧着她,星落一惊,这不是“六婆”中的鹦嘴仙刘伐柯是谁?
她乍见得这小女冠,也有一瞬惊愕,过了一时就镇定下来,呵呵笑道:“小美人儿,竟追到这儿来了,可真是不怕死!”
星落微怔,一霎想明白了。
这六婆八成今日是去千丈崖寻静真的麻烦,估计被刑铨得人赶跑了,逃到了这里,正被自己撞上。
她并不怕她,冷笑道:“咱们走到哪儿,你们就跟到哪儿,才真是阴魂不散!”
刘伐柯向下招呼了一声,便有两位六婆赶上来。
来人乃是虔婆尹龟,以及牙婆祝拐子。
这二人皆是中年男子,虔婆尹龟曾是青楼龟奴,虐杀了无数好人家的女儿,牙婆祝拐子也是做着略卖女童的勾当,星落静真同世仙更是从他们手里,救下了数二十名女童,因此结仇最深。
他二人为人最是阴狠,此时见星落落单,又生的天仙样貌,更是生了邪恶之心,这便笑的猥琐,晃着手里的兵器,便扑上前来。
星落自有一些自保的功夫,以手中包袱格挡,将青团儿掩在身后,低声道:“去千丈崖寻你哥哥。”
青团儿哪里肯丢下姑娘,妄图为姑娘挡住那二人的兵器,星落一掌推开她,见她快走。
这里离千丈崖最近,青团儿无法,掩这口奔下陡崖,只是那媒婆刘伐柯也旋即跟了下去。
星落只知上崖顶会有瘴气毒虫、道路险阻,却未曾料到会撞上宿敌,身上并未带兵器。
眼见着这二婆步步逼近,看她的眼神令人作呕,星落慢慢后退,想着对策。
尹龟口角生疮,最是阴毒不过,此时见这清冷无双的女冠已成待宰的羔羊,索性放下兵器,逼了过来。
“老子手里的小美人被你抢走不少,你们道士不是常说因果报应吗?今日你的报应来了!”
星落将手里的包袱狠狠砸将过去,迅疾往侧后方一看,只见这崖下是葱葱绿影,她在老君山四年,最是熟悉地形不过,知这一处向下,是一条长长的溪流,如今身临险境,倒不如放手一博。
趁着这两人一晃神,星落脚下施展轻身功夫,一个转身跃下万丈高崖。
那猥琐二人大惊失色,向下望去,只见那女冠衣袂翩跹,一霎就被巨大的绿影树荫吞没了。
星落虽有轻身功夫,可崖高百丈,又被桁错支张的树枝一顿乱挂,跌下去的时候,仍是碰上了树干,一霎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是夜深如井,星月俱灭,四野寂静,星落适应了黑夜,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虽有疼痛,但并非骨伤,心下稍安。
她虽在仙山修道,可却从未单独一人在深山老林子里待过,起初还不怕,可是时辰久了,她就觉出来怕了。
话本子里那些志怪故事通通在脑海里回想起来了,精怪吃人,树妖缠身,远处夜猫子的眼睛像两盏鬼火,青青蓝蓝的叫人慎得慌……
星落抱着膝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不敢睡也不敢动,生怕一闭眼就有鬼怪欺近了她的脸。
一直这般高压,终于使她承受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见天空一霎明亮,火光大盛,由远及近而来,有无数人的声音在山林间响起。
“黎太甜,黎太甜。”
他们在叫她的名字,星落惊喜地站起身,抹了抹眼泪,大喊起来:“我在这儿,黎太甜在这里!”
她的声音过去半刻,那雾霭中有人破空而来,那身姿磊落高大的青年,肩披冷月,面庞在火光的照射下,净白有如月色。
他身着玄色道袍,大约是被山石树枝刮蹭,衣袖袍角已然褴褛,而他的面庞上,不光染了污垢,还挂了血迹,令人望之生疼。
皇帝见了她,眉间几不可见地一蹙,眼眶便无可掩藏的红了,令他凭白多了几分羸弱之感。
星落哽咽地唤了一声师尊。
皇帝却丢了火把,疾步抢了过来,将她揽入怀中,抱的紧紧。
“小垃圾,”他第一次在人前哽咽,语音颤抖着,“朕终于把你给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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