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熙攘,灯月相映下,人人面上都带着欢愉喜乐,忽有小孩子在人群里冲撞来去,有人便撸了袖子,想替哪家大人管一管孩子,只是还未及动手,那小孩子就喊起来了:“万岁爷和万岁奶奶在御楼上撒钱串子啦!”
小孩子尖细的声音响起来,满街的百姓逛灯会的也不逛了,买花灯的也撂下了,都跟着人群慢慢地挤过去了。
这一处大街离宫门并不远,卖鲤鱼灯的小贩急着去宫门前拾钱,仰着头看着摊贩前,正不急不徐挑选鲤鱼灯的青年。
“您挑好了么?小的要去领万岁爷的喜钱啦!”
青年嗯了一声,慢慢抬起了眼睫,一双清冷的双眸看过来,那其中盛着温润柔和,倒让小贩怔了一怔:好一位清雅脱俗的公子。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禁军首帅辜连星。
今夜元宵,他心绪渺渺,这便信步而行,瞧见了卖花灯的,便起了买一盏送给小外甥女的心思。
他拿过鲤鱼灯,身后的长随便送上了银钱,小贩见这位公子不问价格便给了超出许多的银钱,这便也不急着去拾钱了,谢过了他。
“瞧您这一身气度,一定出身不凡,小的谢谢您了。”
辜连星微微颔首,随意道,“快去吧。”
那小贩对他的做派心生好感,这便同他拱了拱手,叫人给他看着摊子,自己则一溜烟儿地揣着钱袋子跑了。
辜连星提了一盏鲤鱼灯,一手负在身后,信步而行。
身后长随看了看空中渐落的雪花,向前一步道,“步帅,您的病将将好,不好在外头吹风,回吧。”
辜连星不置可否,依旧向前慢慢走着。
“不碍的。”他的嗓音清雅,有些许的失落感,“我去御楼下看一眼。”bïmïġë.nët
冬夜风冷,雪粒袭上他的面庞,悄悄吹红了他的眼底,没来由地使他多了些许脆弱之感。
前岁他在宫中巡防时,忽感不适,呕血晕厥,回到家中便大病了一场,幸有陛下送来了还阳草,又有栾川圣手云知欢前来为他医治,不过调理数月,他的身子便大好了。
只是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待他闻听黎星落回京,上门拜访时,有些话却不敢说出口了。
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站在垂花门下,眉眼灵动,眼神澄澈,望着他的眼神一如往昔,只是明锐如他,却知晓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
随着熙攘人群步行至御楼下,内官们向下撒着钱串子,百姓人争抢着,人人开颜。
辜连星虽告假数月,却也知御楼位于宫城外,陛下万乘之尊,绝不会端坐御楼凭栏撒钱,来这里,不过是抱着一星儿的侥幸,盼着能隐匿在万民之间,瞧她一眼罢了。
风起了,裹挟着雪粒子朝人脸上扑,长随在其后轻声问询了一句:“步帅,府里头一时要吃酒,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他向来温和,长随既催了,这便轻嗯了一声,回转了身,提着鲤鱼灯慢慢往文安侯府走了。
到得文安侯府时,一更才落,进了内院,自家妹婿黎立观正牵着小女儿在门口头蹒跚着学走路,高大的身子弯下腰来,望着女儿的眼神温柔宠溺。
见舅兄提了鲤鱼灯进门,黎立观这便抱起了小女儿知玉,向着舅兄作了一揖,说起小女儿学走路的事儿来:“来前还迈不动脚,进了府竟能牵着走了,可见侯府养人。”
辜连星上前摸了摸小外甥女的头,将鲤鱼灯提起来逗她玩,知玉就拿小手爪子抓啊抓,还要拿嘟嘟嘴同鲤鱼亲亲,十分娇憨可爱。
“都说女娃儿迎周便能走路,可见是真的。”他接过了外甥女,抱在手里逗了她一会儿,“沅月呢?”
黎立观将女儿抱下来递给了一旁的奶娘,让她领着知玉打灯笼去,随后才同舅兄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浅笑着说道:“岳母有些头痛,沅月侍候着去房里歇了。”
他最是心细如发,瞧见舅兄唇色有些苍白,这便关切了一句,“舅哥许久不曾出门,走这一遭身子可还妥帖?”
辜连星说了一句尚可,便问起国公府上的事来,“我这一年在京郊将养,也不曾去府上拜会,不知家中一切可好?”
黎立观同自家大哥黎立庵的性子不同,黎立庵为人跳脱活泼一些,他则不然,万事万物皆藏于心,故而比旁人要多一些明锐。他从妻子那里知道一些舅兄对六妹妹星落的爱意,只是一切都如过眼烟云,此时见舅兄心绪渺渺的模样,便有心多说些许。
“家中一切都好。父亲过了年就去了任上,估摸着要今年端阳节才能回来。娘亲近来常同祖母一道儿进宫,陪着太皇太后娘娘打马吊,还算是舒服。倒是皇后娘娘,一年到头在宫里住不了几日,成日价往老君山跑。好在去岁冬至节回来了,到现在还没走。”
辜连星听着妹婿说话,字字入了心,接着便升腾起了一片怅惘。
“娘娘如今可好?”
黎立观知他心事,话接的便小心,“娘娘打小就能吃能睡,最是康健不过。陛下哄孩子似的待她,极为爱重,自然也是好的。”
那这样到底好是不好呢?辜连星的心里又是安心又是怅惘,眉间心上萦绕着说不上来的惆怅滋味。
“如此甚好。”他不是情绪上脸之人,这一时却无法再掩饰,眼睫低垂着,站起了身,“妹婿且坐一时。”
说着匆匆一拱手,这便往书院而去。
黎立观哪里看不出舅哥之心意,此时也觉得会否哪句话说的不妥当,惹出了舅哥的愁思,这便坐在石桌旁怔坐了一时,抬头见自家娘子沅月轻轻杳杳地走过来,坐在他身前儿,牵住了他手,关切问了一句:“如何在这里呆坐?”
黎立观反握住了娘子的手,语音有些担忧,“方才同舅哥闲话了几句,说起了皇后娘娘,似乎惹出了舅哥的心事。若当真入了心,该是我的不是。”
沅月哪里不知自家哥哥的心事,这便怅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好一时才摩挲着夫君的手,有些无可奈何。
“我哥哥就是个不争不抢、不疾不徐的性子,姻缘到了眼跟前儿抓不住也是自然。”她慢慢回想着那一年的事儿,“那一回他从宫里出来,要娘亲请人去咱们家里提亲,当时两家还有着过节,我娘亲哪里肯同意,僵持了月余,我哥哥也气得呕血,身子骨就垮了下来,治病养病荒废了小半年,再回头看,陛下和娘娘就佳偶天成了。”
她想着星落那一日端阳节同自家哥哥交谈时的可爱模样,也油然生了些可惜的念头。
“要我说,还是我哥哥自己个儿不争气。我听说,当年皇后娘娘因了帝京的这些闲话,回了老君山,陛下就千里万里路的,一趟一趟地跟着跑,其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陛下可是万乘之尊啊,自古哪有这般疼惜人的天子?偏偏陛下就能因着一腔子爱吃苦受累千里奔波。可我哥哥呢?娘亲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先去哄着皇后娘娘啊,这样耽搁着,自己身子骨垮了,娘娘也同陛下好上了,岂不是怪他自己?”
黎立观便让她小声一些,“你这么编排陛下同皇后,可真是有胆有识。”忽的起了一阵风,雪粒子也落了下来,他站起身,将自家娘子裹在了怀里,“洞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姻缘不就是如此?若当年你没有一怒之下来同我妹子决绝,我也不会同你再相逢,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沅月被裹在夫君的软裘中,偷偷踮起脚亲了他的脸颊一口,偎着他轻言细语,“说起来倒也巧。那年诗会上匆匆一面,你瞧中了我,我也瞧中了你,可惜谁也不肯先开口——早知如此,我就该落下一方帕子什么的,你捡到了,便过来问我:这位可爱的小姐,这么香喷喷的帕子是你的么?于是我就一把拽过去,义正言辞地拒绝你:登徒子,休想打我的主意!于是你我从此各安一方,我嫁给了旁人,你娶了旁人……”
黎立观讶然地侧过头看她,上手使劲儿拧住了她的脸颊,“听你的意思,倒像是很不欢喜我似的?即使如此为夫倒要同你分辨几句了。那一日在诗会上,明明是你的眼神太灼热,我写字儿你也望着,我念诗你也望着,我洒了几片花瓣儿,你还望着,那眼神真是太过热切,为夫实在是不好开口说什么……”
沅月躲开他拧着自己脸颊的手,使劲捶了捶他的胸口,嗔怪他:“你这么说,我又该不高兴了。”
黎立观一手揽着自家妻子的腰,一手扬起来,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两人的脸,旋即在妻子的唇上一亲,哄着她:“我错了还不成么!”
二人这般说着,慢慢地便进了正厅,厅中正摆着宴,却并不见辜连星的踪影。
文安侯夫人正要叫人去唤,却见辜连星身边的长随过来禀报:“世子这会子心绪沉闷,云大医正为他诊脉,便不来吃酒了。”
文安侯夫人林氏就有些担心,多问了几句:“元宵节这样的好日子,怎么又好端端地不舒服起来?不成,我要去看看。”
沅月最是知道哥哥的心事,这便挽上了娘亲的臂弯,劝慰了几句,“既是家宴便随意一些嘛。哥哥的身子骨已然大好了,您也不必担心,就让哥哥自己个儿待一会儿吧。”
林夫人只觉得放心不下。
她这样脾性的妇人,最爱自作主张干涉子女。纵然前岁陛下将她斥了一顿,她虽知错了,到底也没怎么反省,就顾着眼前了。
“我还要同他说一说明嘉县主的事儿呢!”她絮絮叨叨同女儿说起话来,“那位明嘉县主性子很是爽利,生的模样也好看,渭南郡王妃又来走动了几遭,我瞧着像是有意同咱们家结亲……”
沅月就笑着叫她少操心,“哥哥主意大,必不会听从您的安排,您就消停些吧。”
林夫人就有些不高兴,正要反驳女儿几句,自家夫君文安侯却敲了敲桌子,叫开席了。
正厅里叙着闲话,文安侯府书房中却很安静。
老君山来的神医云知欢为辜连星把完了脉,捋着胡须同他说道:“……你身子骨已然康健,轻轻松松活一百岁乃是小玩儿。只是心疾难医,你莫非要一直这么郁郁寡欢到一百岁?老君山里的乌龟若是这般思虑重重,那也活不到千年万年了。”
辜连星浅笑,眸底有一片碧蓝的海。
“大医说的是。只是心中郁塞实在不知如何开解。”他顿了顿,温声问询,“不知大医有无妙方?”
云知欢瞧上去五十许人,实际却已八十有九岁,虽须发银白,可身体健硕异于常人,此时他微微一笑,开解与他:“小老儿信奉老庄,就问你一句,你可知修道之人讲究的是什么?”
辜连星从前随着陛下修过几日道,思索一时道:“放下?”
云知欢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道家只修二字:舒服。用我家乡的话来说,巴适!这舒服不是有酒有肉、坐卧舒坦的舒服,而是心里的舒服。若是心舒服了,即便以天为被地为床,吃烟饮露心里头都巴适的很。”
他盛情邀请辜连星,“你同我往九州四海走一遭,瞧一瞧山海之奇景、江湖之浩渺,说不得你心里便能舒服些。”
云知欢随意而道的一些话浅显直白,这位帝京八十万禁军的首帅却听了进去。
在府中休养了一些时日之后,辜连星决意同云知欢一道儿,往九州天下走一走,从此不羡人间,欲往江海寄此生,也去寻一寻何为巴适。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小皇后娇纵起来真要命更新,第 95 章 番外之辜连星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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