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是可以杀人的。
宋亦明从未想过这句话还可以在自己身上应验。
他抬起头凝望莫深。年轻男人因为刚刚的打斗,额角肿了起来，过量失血的苍白□□涸猩红的血斑弄脏，宛若堕于泥土之中的苍雪,让人痛心的同时阴暗的施‖虐‖欲也在无限膨胀叫嚣。
胸口还残留着强烈的心悸感，有野兽在左冲右突，企图冲出笼子。
“莫深。”
宋亦明淡淡道。
“当你想去死的时候，让我杀了你吧。”
他的小少爷存在着严重的自毁倾向，不论私下里分析多少次，宋亦明只会得出这个结论。
童年的缺失、亲人的疏忽和常年的孤身一人的经历造成了莫深看似温柔的外壳，但这层温柔的壳是冰冷本质的伪装。
世界喜欢温柔的人,世界忽视不会哭闹的人,世界无法伤害无所畏惧的人。
所以才可以对死亡无动于衷。
所以才可以对受伤习以为常。
冰冷的愤怒和炽烈的爱意交织发酵，相互拉扯着他的灵魂，带来鼓涨的疼痛，反而令宋亦明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清醒。
虽然不清楚宋亦明自己脑补了什么从而突然冷静下来,但莫深兴味盎然，恶意十足的问了一句:“我凭什么要把这具壳子留给你,嗯？”
“宋亦明，你是我的什么人啊？”
要是对方真想杀了他，一定有千万种方法能置他于死地，当初莫深也是依仗着宋亦明不清楚这具身体已经换了内芯才勉强反杀的。
但这种机会绝不可能有第二次,他甚至做好了被报复的准备,大不了也不过是一死罢了,然而对方却偃旗息鼓，甚至成了块牛皮糖,自愿将脖颈递到他的掌下。
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这具壳子有收藏价值？
“我会为你所用。这个条件够不够？”宋亦明抬起头直视他。
这句云淡风轻的话分量如此之重,以至于莫深都愣住了。
能说出这句话,不就是有了成为座下犬的觉悟吗？
“好啊。”莫深回道。轻松的语调好像应允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而非一个恐怖的约定。
“先帮我注意一下林森的安全。”
低头为他处理伤口的宋亦明无意识皱起眉头，显然并不愿意去做这件事，但还是问道:“只要身体完整就可以了吗？”
莫深瞪了他一眼:“安全可不只有人身。”
“明白了。”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您也好莱希特也好，都对那个女孩充满兴趣，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莱希特可以说是戳中了性‖癖，然而莫深呢？宋亦明实在猜不出来莫深如此关注那个普通女孩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而且，对世界漠不关心的小少爷却独独对这个女孩投注温柔，这还真是令人嫉妒万分。
知道自己和莫深的关系还达不到令莫深回答自己的地步，宋亦明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有时候我真的认为您的某些行为模式毫无逻辑可言，就好像游戏里接了任务的玩家，为了保护npc竭尽全力，无忧无惧，也感受不到痛苦。”
【他这么形容……好像确实有些像？】寻着宋亦明的思路想下去，莫深先笑了起来。
【宿主……】熵无奈。
不能说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真是拥有可怕的感知能力。】
纵然莫深也暗自心惊。
“但是，宋亦明，游戏可以重来，但人生不可以重来。”莫深试图为自己的反常进行辩解。
“的确。”宋亦明点点头，“我知道您在提醒我，但我也想让您知道，人生是不可以重来的。”
他握住了莫深冰凉的手，一向虚情假意的脸上竟然带上了堪称诚挚的请求。
莫深没有答话，而是垂眸看着宋亦明搭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温暖的手。
游戏可以重来。
人生没办法重来。
那能够一遍又一遍重来的人生，到底算不算是眇夫人口中的游戏？
＊
在第三次也没能打通霍齐阳电话的情况下，并在霍齐阳卧室找不到人后，楚明哲终于将目光投向莫深紧闭的房门。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房卡，刷开了莫深的房间。
作为位高权重者之一，楚明哲在这艘船上拥有极高的权限。
不出所料的，他果然在那张宽大的床上见到了熟睡的霍齐阳。
“老四，起来了。”
往日身手矫健的同伴只要靠近就会立刻清醒，然而今天却好像是例外。
楚明哲心内疑惑，直接上手给了对方清脆的一巴掌:“老四！”
“痛！”
睡梦中突然遭到攻击令霍齐阳下意识的往另一头一躲一滚，警惕的目光见是楚明哲才放下心来，脸上还残留着滑稽的红掌印。
“你怎么能睡得这么熟？”
要不是空气中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楚明哲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被下了迷药。
“被下药了？”
霍齐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和深思，“……没。”
见霍齐阳不想说的样子，神志也很清醒，没有迷药摄入后迷迷瞪瞪的后遗症，楚明哲也没继续问下去，将放在椅背上的衣服扔向霍齐阳，“给你一分钟穿衣服。”
“认真的？能不能有点人性？！”
霍齐阳抱怨着，但手上动作却一点也不慢。在他套上裤子的间隙，楚明哲已经迈着大步向外走去，霍齐阳系好裤子扣子，抓起衣服追赶楚明哲的脚步，从他的态度中品出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紧张的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莫深出事了。”
“？！”
霍齐阳套衣服的动作一顿，随即以更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在接触到甲板上寒冷的夜风时打了个冷颤。
“他杀了莱希特，我已经叫了家里的直升机，宋亦明正在对他进行急救，文博已经去处理监控了。”
霍齐阳看着楚明哲按下的电梯的按钮，刚睡醒的大脑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过载信息量，试图将楚明哲的字句拆解：“宋亦明？莱希特？莫深杀人？等等——我睡了一觉世界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天翻地覆倒算不上，不过，那家伙捅了马蜂窝倒是很有可能。”
电梯在五楼停下，此刻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快速的穿过走廊，另一头，纪文博按照楚明哲的吩咐已经找来了医务室里两个可靠的自己人医生和担架。
“你们在外面等着，老四跟我进去。”
楚明哲的一句吩咐令所有人都点点头，纪文博和两位医生垂手等待着。
楚明哲推开门，霍齐阳还乱糟糟的思绪立刻被混乱的房间冲击得近乎失语。
“天啊，这居然是真的？”霍齐阳语气飘忽。
见楚明哲领着霍齐阳走了进来，已经快到生理极限的莫深虚弱的开口:“与其说我杀了人，不如说我杀了嗜好人肉，可以控制人心的怪物。”
说话间还因为发冷都不停颤抖。
宋亦明收起医药箱，站起身冲他们说道:“莫小少爷现在急需医务室里的冰冻新鲜血浆。”
“好，我明白了。”楚明哲点点头。
“老四，来，把他抱去外面的担架上。”
早就按捺不住的霍齐阳三两步上前，将人抱起放到房间外两名医生推着的担架上班对地上的尸体看都不看一眼，好像那么大个死人并不存在。
“还有什么想说的？”
见莫深躺在担架上快被推走，楚明哲问。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莫深迟疑的说:“嗯……照顾好林森？”
“你可真是‘不忘初心’！”楚明哲又是好气又是无奈。
“她是重要证人。”
楚明哲点点头，“好，我答应不动她，如果她在这件事里真的是无辜的话。”
得到保证的莫深终于安心的合上眼，全然没有注意到另一边霍齐阳失落的眼神。
滚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远。
“那么，请允许我告辞，楚少。”说着宋亦明就想离开，他实在是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医生。
万一里面也混有莱希特一般深泉教的教徒呢？
“站住。”霍齐阳冷声叫道，抱着手臂挡在了门口。
“这是什么意思？”宋亦明转过身，看向楚明哲。
“意思是，后续的事情处理还需要你，但莫深不需要你了。”楚明哲似笑非笑的开口，完全不将对方那双狼眼里的寒光放在心里。
“看来您已经安排了值得信任的医生。”宋亦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我已经说过了，这不在你操心范围之内。”
这一头两个人之间暗潮涌动，另一边，霍齐阳已经戴好手套闷头打开了冰箱。里面放着的不是猜想中的名贵酒类，而是满满当当用塑料袋封好的血红的生肉，看起来悚然又廉价。
“这些肉……”
一位贵族的冰箱里竟然有这么多生肉，这完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更遑论这个人是看上去清高自持的莱希特。
霍齐阳随便拿出一袋子生肉，摸到黏腻的生肉之间似乎有圆柱状的东西，定睛一看，寒意四起。
透明塑料袋的薄膜之下，分明是一根人类的手指。
“明哲，这事恐怕没办法善了了。”霍齐阳神情沉重的转过头，站在他身后的楚明哲显然也看见了那根手指。
宋亦明推了推眼镜，既不惊讶，也无好奇。
“啊。”楚明哲一如既往的平静，眸色却深了许多。
“通知小霍华德吧，看起来他又有脏活儿要干了。”
*
“——可恶，你们给我适可而止，我是什么清洁工吗！”
闻讯赶来的扎卡里是从小憩中匆匆被叫醒的，柔软的黑发翘起来了一角，眼底挂着浅浅的黑眼圈。昂贵的西装关节处已经满是褶皱，手里拿着外套，衬衣上没有领带，领口散开了两颗扣子。
在进门的瞬间，看着满室狼藉，扎卡里倒吸一口凉气。
“这他妈是哪个崽种干的！”小少年从牙缝里挤出阴冷的话语，盯着地上尸体的苍蓝眼眸冷到宛若淬冰。
“比起想着怎么惩罚害你加班的凶手，我认为你应该先关注其他东西。”楚明哲戴着手套的手冲扎卡里举起手中的塑料袋，那只泡在血水中若隐若现的手指并不长，很纤细，让人不禁怀疑原主人是否成年。
“关于莱希特，你知道多少？”
扎卡里烦躁的“啧”了一声，皱着眉开始回忆：“他的确是约翰邀请的，但他们俩是生意要谈还是单纯玩乐我不确定。很多时候约翰带我只是让我负责他的安全而已，我不接触他某些生意的核心。”
心念一转，扎卡里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包庇那个杀死莱希特的人？”
“包庇？不，他是正当防卫，不论谁来都会得到这样的结论，即使是A国最顶尖的律师来结论也一样。”
楚明哲淡淡的语气好似在陈述一个事实，却让扎卡里的愤怒稍稍减退，取而代之的是兴致盎然：“楚少爷，你要包庇的那个人名字叫什么？”
“小霍华德先生，年级轻轻耳朵就听不清可并不是一件好事。”楚明哲轻飘飘的瞥了扎卡里一眼。
“得了吧，你们这些‘上流社会’就是喜欢装腔作势。”扎卡里翻了个白眼。
“莱希特的冰箱里装满了‘肉’，但这样的描述不够准确，应该说，他的冰箱里装满了人类尸体才对，不止一个人的。”
“哦。”扎卡里抱着手臂应了一声，并不意外。
这艘船上的各位，哪个不是靠吃人肉喝人血爬上黄金座的？私底下就算真有这样骇人听闻的癖好，扎卡里也并不觉得值得大惊小怪。
“根据莫深的说法，莱希特已经不再是人类。而且他今年已近65岁，比老霍华德也只年轻5岁，对比一下两者的状态，难道你不觉得其中的问题并不是一句‘基因好’‘不易老’就可以解释的吗？他年轻得好像一直在鼎盛时期。”
“你说的莫深，就是那晚跟在你们三个身旁的人？”扎卡里插话道。
“我说，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问题啊？”一旁的霍齐阳忍不住了，本来莫深首先联系宋亦明这件事就令他烦躁不已，现在还一直同处一室更令他想暴走——尤其在对方对他露出那种挑衅的、轻蔑的、却又无比冷静的眼神之后。
“莱希特到底是单纯拥有怪异癖好的人类，还是嗜好人肉的怪物，是个例还是不小心暴露在光明下的黑暗物种，这件事的结论对你、对我、甚至也许对这个世界都至关重要。”
听懂楚明哲弦外之音的扎卡里终于没办法笑出来，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这下反而是楚明哲笑了，接着说下去:“终于明白了吗？小霍华德先生，你也许正看着一个潘多拉之盒打开。”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快穿 漂流人间更新，第 171 章 27.（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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