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能去哪儿呢?
天地那么大,好像哪儿也能去,但天地那么千篇一律,好像哪儿也没必要去。
肯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意离开,他摸不透他的心思,但在离开的缘由这一点上无比清楚。
——因为猛兽在将死之时,会特意挑一个无人的僻静之所安静的等死。
这个Omega比他想象中更加骄傲,那双黑色的眼眸润泽而明亮,像是上好的宝石,安静的时候却又雾沉沉的,你很难从中窥见什么情绪,但是一旦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又显得光芒万丈。
他曾经认为这个人很美好,但是太过易碎,是经不起把玩的琉璃,现在依旧这么认为。
一路上莫深的情况时好时坏,衰弱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仅仅一个月后就无法骑马,突如其来的昏迷让他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吓得他心脏停了好几拍。
发烧、嗜睡、全身发冷,这些症状轮流出现,就像是死亡发出的催促信号。
第一次发烧的时候,他们正在赶往邻镇的路上。这场发烧来得又快又猛,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莫深脸烫得惊人,但身体却冷得像块捂不化的冰,迫不得已,他们只能在荒郊野外升起篝火让他尽快暖暖身体。
莫深整个人被他裹在花纹繁密的毛毯之中,脸烧得通红,他抱着这个青年,在火光面前坐下,闻到了他脖颈传来的信息素的味道。夹带着冰一般的冷冽,但是又令人觉得温暖,是很矛盾的淡淡的味道。
莫深睁着眼睛,不过眼眸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看起来并不清醒。他并不在乎自己被肯特抱着,只是懒洋洋的待在他怀里。长长的睫毛在火光的照耀下在脸上投下阴影,眨眼时候像小刷子一样刷得人心间痒痒的。
“先生,您还好吗?”肯特担心的问。怀里的身体似乎有了一点回暖趋势,但是这点暖意太弱了,不似活人该有的温度。
听见他的声音,莫深有些失焦的眼神又重新聚拢,盯着火焰,因为虚弱声音放软了许多,“一直以来,你好像都没问我的名字。”
这个重点是不是抓错了?
肯特觉得哭笑不得。离开王宫过后,莫深不再是‘陛下’,于是他称呼他为‘先生’。
严格意义上而言,他应该叫他主人。但他的主人是安德莉亚,这一点他分得格外清楚。主仆关系不适合他们,而且这样的称呼太俗气,配不上这个有趣的灵魂。
他温声说:“我不认为名字很重要,先生。”
肯特,926,不管是名字还是代号,都太简单,简单到根本没必要记住。他并不太在乎称谓,代号也好,名姓也罢,就算是小杂种这样的侮辱性称呼他也照样可以回应。
称谓不会给他带来归属感,所以这个寄宿在安德莉亚身体中的灵魂叫什么,他毫不关心。
只要这个灵魂在就行。
“可是我的名字很重要,”也许是烧糊涂的缘故,他抓着他的手腕,指尖冰凉,整个手背在暗色的空气如冰似玉,带着微微的固执,莫深又强调了一遍说,“它很重要。”
“那您叫什么?”他用手将因为流汗而黏在莫深额头上的头发拨开,嘴里好脾气的哄道,就像在哄一个认真的孩子。
“莫深。”古怪的音节从红润润的嘴唇中吐出,他抓着他的手那么用力,那么冰凉。
“谁给您取的?”他问。
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莫深,他眨巴眨巴眼睛,想了许久,最后不确定的说,“……也许是大哥吧。”
父母呢?他没问。直觉告诉他,重要的只有这个‘大哥‘而已,父母什么的,不重要。
“所以,名字很重要,你要记得。”提及这一点的时候,莫深的眼睛亮晶晶的,配上因为发烧而红扑扑的脸,活色生香,很好看。
“您在害怕。”他听出弦外之音,沉默了几秒说,一边抱紧了因为冷热交加止不住发抖的莫深。
“失去了姓名的人就是天地间的孤魂野鬼,肯特,名字是我绝对不能丢的东西。”莫深说完这句话,似乎是太累了,眼眸半阖,声音也低了下去。
孤魂野鬼么?
也许用来形容他还挺合适的。
安德莉亚给予他名字的时候,他也仅仅是觉得方便被称呼而已。这个灵魂寻求的归属感,在他这里完全不成立。
但他记住了这个名字,略有一点古怪的发音的名字——
莫深。
第二天莫深热度稍退了过后,他将人放入马车之中,载着他去了邻镇中早就准备好的住宅中。
他不打算再带着这个人漂泊了,尽管他已经如此小心,但是很明显,继续下去这个人可能就没了。
莫深不反对他安排自己的生活,在这段辗转漂流的时间中,他不过问他们将要去的地方,让他掌管他的所有生活细节,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甚至任由对方把他当成个易碎的娃娃,从头发丝到脚趾,事无巨细的照顾。莫深怡然自得的享受着所有的好,就好像他早就习惯别被人这么对待。
他依赖着他,尽管这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但的确如此。但即使如此,肯特很难说自己掌控了这个人。他真正掌控他的时间仅限于他睡着后,清醒的时候,是莫深在掌控他。他会苛刻的要求他一刻也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会提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要求,托着腮帮子看他忙得团团转,眼睛弯成两弯小月牙。
更何况,这种依赖是有限的。莫深不是菟丝花,不需要任何人庇护,这个灵魂即使孤身一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他只是需要累的时候,可以抓着一个人靠一靠,然后积攒力量走向下一段旅程。
这一切都与信任无关。莫深不信任他,从来不,一点不,这是他从不掩饰的事实,有时候这种诚实甚至有点伤人。不过没关系,肯特并觉得感伤,他不求这种东西。
他自己都没有的东西,怎么能奢望别人赠与呢?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求什么,在这个人身边好像就可以了。
这种心态听起来有些病态、无逻辑且不可思议,他一向以做事井井有条著称,但现实就是这么无逻辑且不讲道理。
“你在走神,肯特。”莫深不满的出声提醒道。他晒着太阳,但肤色还是那么苍白,头发稍微长长了一些,经常挠得莫深忍不住用手拨弄一下颈部的发茬。
他伸手将他裹着的小毯子往前拉一些,挡住他颈部的发茬,听见对方说:“肯特,我有点无聊。”
“您想要听什么?”早就习惯莫深无理要求的肯特从善如流的回道。
“这次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先生,我的故事苍白而乏味,听起来只会令人昏昏欲睡。”
莫深‘哼’了一声,脸上写满不信:“能够孤身一人从斗兽场的奴隶成为王宫总管,如果你的人生苍白而乏味,你让那些庸碌之辈怎么活?“
“但是事实的确如此啊,我的小先生。”他回道。
他是个无聊的男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对世界的厌烦。但这些厌烦被他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藏在那具不动声色的皮囊之下。
生存很无聊,但这是必须的,于是在斗兽场他用尽阴毒手段,顺顺利利的在斗兽场站稳了脚跟。他的道德底线非常低,又太聪明,所以一切顺遂到令他觉得无趣。
然后他遇见了安德莉亚。
不知道那个阴郁的孩子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总之,他从斗兽场去到了王宫,又开始在王宫里努力向上爬。
人生就像是一场游戏,在这里赢得胜利,然后去往下一个场景,再赢得胜利。
这是个循环往复的、无聊过程,带不来一丝刺激,所以世界对他而言一直都是黑白色的,顶多混进去深浅不一的灰色。
他开始尝试全面掌管王宫,安德莉亚很信任他,又或者说那个孩子成就自顾不暇,于是掌管王宫也变成了已经完成的一场游戏,他选择开始下一场更有趣的游戏——合谋谋反。
不过这一次游戏失败了,在他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莫深出现了。
但是失败也没关系,他比往常都要高兴,因为他失败了,意味着有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一切不会进展得那么顺利,他的人生有了别的色彩。
但是失控也意味着失去安全感,一些别的情绪影响和干扰了他,林林总总的因素加起来,导致他现在在这个宁静平和的小镇上和莫深互为囚笼,并且是心甘情愿的。
时间越长,莫深的状态就越不稳定。精神好的时候,会说很多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逻辑也没关系,他知道肯特都会一并接受,只不过他也控制着话语中的信息量,让它们零碎到难以拼凑出一个人的过往。精神不太好的时候,莫深会安静的坐着看天,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状态是异常的,非常异常。没有谁比肯特更了然于心,这种状态与曾经看到的英明果决、为了国家尽心尽力的王截然不同,不听凭逻辑,也不讲什么规矩,甚至偶尔会放弃思考,更多是在试着凭本能活着,且在这种活法中乐此不疲。
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有时候莫深兴致来了,就扳过他的头吻上去,让他履行曾经答应的暖床职责。
AO的位置颠倒给他带来痛苦多过欢愉,但是他擅长忍耐痛苦,所以即使欢愉很少,但是痛苦之中的一丁点儿快乐,就像是苦涩中难得的甜蜜,一旦被他找到就会被感官放大到极致,反而更令他心醉。
这时候,莫深的眼角会因为□□而染上一点绯色,那是他最像一个活着的人的时候,会吸引他小心的吻上去。衰败的花朵依旧美得靡丽绝艳,且在死亡过程中散发着蛊惑人心的迷乱香气,而他是被吸引而来的虫蝇,无法离开,无可救药。
如果看客们仅听描述会以为这是个安静而绝望的故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屋子里充盈着彼此浓郁的信息素的时候,他却诡异的觉得踏实而安宁。
也许这也算一种归属感?
六月是个阴雨季节,按照莫深想要听雨的要求,肯特将人抱起里放进摇椅中,让他能够看着他将房间里的家具全部换个位置,重新打扫干净后,他再将人抱起来放回床上。
莫深就这么悠悠然的支着耳朵听窗外的雨声,他睡觉的时候最烦有人说话,也烦一切不规则的细碎的声音,但是偏偏雨声是个例外,他可以听着直到睡着,不觉得吵。
扭头看见门口肯特正在看他,神色淡淡的,眼眸里深不可测,莫深真心实意的说了声:
“谢谢。”
“不客气,先生。”肯特目光柔和下来。心里想着,怎么办,看着这个笑容,他有点舍不得这张脸就这么消失在粗糙的泥土里。
有没有办法能把这个人保存下来呢?大概是有的吧,AO可以颠倒,神明可以降临,那么多荒诞的事情都可以发生,没道理保存这脆弱的美的方法却没有。
更何况,既然这个人可以来到这个世界,那为什么他的灵魂不能跟着去往另一个世界呢?
他开始研究那些危险的禁术,在莫深睡着的时候,他就悄悄离开房间去地下室看书,莫深醒过来的时候会拉响床头的铃绳,在房子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听见,地下室也不例外,他可以第一时间赶回去。
即使莫深不拉铃,他也会不时的返回去看一看情况,不看着那张脸,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似乎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曾经设想过这个人濒死的样子,设想过那张精致艳丽的脸会褪去最后残留的一点生机,死神挟着冰冷的气息而来,然后带走这个人。
真的来到那一天时候,似乎跟他的设想又有一点差距。
整个房间门窗紧闭,点着壁炉,很热,很闷,流失生命力的过程令莫深觉得很冷,所以肯特找来了一切能令他好受一点的东西。他躺得很不安稳,时醒时睡,在烛光的照耀下,苍白的脸就像是蜡像一般,不论是脆弱到好像一折就会碎的脖颈,苍白的唇色,消瘦的面容,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青灰色死气,但偏偏又显出一丝安宁。
这份美残酷而冰冷,是清晨里的雾霭、是反射着寒光的刀锋、是一切美的,却毫无无生机的东西。
“肯特,我要离开了。”也许是快到极限了,莫深又显出了一点精神,清亮的声线变得沙哑,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然后发现自己视线中一片雾蒙蒙的苍白,什么都看不见。
哦,失明了啊。
莫深盯着天花板,什么都没想,因为熵在他耳边快把他吵死了,痛觉屏蔽已经到了极限他还是觉得痛苦,□□的痛苦牵扯着精神,熵的声音叨叨叨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听不清楚,只觉得像苍蝇在嗡嗡的飞。
下次,一定要告诉那家伙别在他快回去的时候还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嗯,您慢走。”肯特握着他的手,温柔的说。床上的人太过消瘦,只能摸到一把骨头。
他耐心的等了很久,等到他的手掌温度再也无法传递过去,才轻声唤了一句:“先生?”
没有回音。
早就预料到这一刻的来临,肯特甚至觉得死神已经仁慈的放慢了速度,他的手臂穿过他的背部和腿弯,将床上冰凉的身体抱了起来。
莫深是最讨厌公主抱的,只要让他看出苗头,还没伸手他必定炸毛。但是现在他不会再说什么,他可以想抱多久抱多久。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肯特抱着他,走下楼,尽管已经放轻了脚步,但是脚下木制地板因为挤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为了避免吵到怀里的人,他只好把这个人又抱紧了一些。
他来到底楼,如同往常一样,打开了地下室的暗门。只不过这一次,他带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走进了全然的黑暗之中。
(END)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下周可能有事无法更新,也为了观感更好,我把这章番外也一起放出来了。
ABO终于完结撒花!
再次谢谢大家的新年祝福,2020新年快乐!
最后,再次谢谢一直留言、灌溉、投雷的各位小可爱啦!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快穿 漂流人间更新,第 137 章 (肯特番外)囚笼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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