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缉事厂!
待毫笔挥写下最后一个字后,年轻人终于放下了笔,唇角上扬,露出了丝笑意。
“掌印!”一直伺候在旁边的邓顺看到他终于停笔了,才微微松了口气,上前道:“您写完了吗,香汤已经备好了,掌印洗浴一下该休息了。”
段承道:“什么时候了?”
邓顺道:“回掌印,已经亥时了。”
段承一怔,无奈道:“竟然这样晚了。”
邓顺有些委屈道:“张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奴才,让掌印您莫要熬夜,早些歇息的,您不听医嘱,失眠症如何得痊愈!”
他一忙起来就不知道时间,经常是忙完了往往就是深夜了,完全无法自控,所以张太医只得叮嘱他身边伺候的邓顺,让他督促段承夜晚的作息时间。
本来一直都挺好的,段承也挺配合他,只要他一说时辰提醒他该休息,就会配合的放下事儿睡下,再听着杨青烟的琴音,他都能好睡一夜,太医说了,只要段掌印每天能准时入睡,失眠症即可康复的。
可是今日因为万岁爷的旨意,段掌印和丁良玉等人说了事情后,就一直待在房里,直到该入睡的时辰都没停下,他按照以往的习惯想要提醒掌印,可这一次不管用,他的提醒换来的是掌印冷戾森然的目光,一眼的锋芒,邓顺立刻把话咽回喉咙还险些被呛,战兢的退了下去,也不敢再打扰他。
段承看到他委屈的神情,无奈的轻笑了一声,道:“好了,你把书案整理好,咱家这就洗浴一下歇了。”
看他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邓顺才完全松了口气,急急手忙脚乱的收拾书案,想到掌印刚刚那一眼冷戾的模样,似乎很久都没见过掌印的狠戾了。
段承走到门口又道:“邓顺,这些东西是明日要交给皇上,你看好了,丢失了一个字,唯你是问。”
“是,掌印,今晚奴才就是不吃不睡,也要好好看着它们,一个字都不会有失。”邓顺一怔,盯着书案上那张写着东缉事厂的四个大字,兴奋激动的心情难以掩饰。
段承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迈步离开了书房走到耳房去洗浴,热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送来热水的小宦官看到掌印终于来了,上前施礼后很自觉的退下了。
被净身去了势的宦官,不管是刚进宫的小宦官,还是上位的老宦官,都很忌讳,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残缺的身体,所以即使是大权在握的段掌印,也不会像贵人般,想要人伺候沐浴更衣的。
段承洗浴后回房睡下,忙了一整天此时躺在床上,他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房间里黑漆漆、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此时夜深人静,正是入眠的时分,整个皇宫仿佛都进入了梦境一般,寂然无声。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放松了精神,感到了疲惫和困意,但尽管疲惫和困倦,他还是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左侧不平衡,平躺不安稳,翻身右侧还是毫无睡意,明明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就是睡不着,今夜似乎少了什么?
段承正想着,一阵轻柔婉转的曲音响了起来,琴声由远及近,由小到大,轻柔、缓慢、低沉,时而似潺潺流泉的清澈明净,时而低回委婉似窃窃私语,时而悠扬清脆似溪水急流,时而空灵婉转似天籁之音。
段承侧耳倾听,空白一片的脑海似乎随着曲音幻出一个个他从没涉足过的意境,他似乎走到了清澈明净的潺潺流泉,经过了淅沥沥的小溪边,感受到花开春暖的春意,仿佛还有情人在耳边耳鬓厮磨般的窃窃私语,让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空灵婉转的曲声渐渐的放空了他的思想,让他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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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一如既往的全神贯注的低头抚筝,尽管她现在还没做到一个真正的音乐家般,一抚琴就全部融入到音乐里,心无旁骛,再不受外界的干扰。
她只能尽心的融入到自己的琴音里,但她毕竟心怀私心,无法做到不受外界干扰,今夜邓顺并没有在旁边为她挑灯照明,陪她在这阴森的巷道里弹曲,空荡幽森的巷子,只有她单身一人,是以在猛然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后,铮的一声,她一个失手,拨断了一根琴弦。
她的手指随着琴弦的断裂,瞬间被琴弦划破了,鲜血渗了出来,顾不得手上的伤口,她有些手足无措,很快就反应过来,起身跪伏在地上,颤声道:“段掌印!”
段承看了看断了琴弦的古筝,转到跪伏在地上的人,目光落在她的双手上。
纤秀,白皙,灵巧,和上次在慎刑司大牢里看到她的手比起来,干净赏心悦目了许多,想起她曾说的要伺候万岁和贵人的手,暗暗点了点头,的确是能伺候人的双手。
“起来吧。”
“是。”青烟站了起来,垂目站立在旁边不敢抬头看他。
段承的目光还落在她的手上,道:“伤到手了!”
青烟一时不知他何意,只道:“是。”
段承看了她一眼,道:“伸出来。”
青烟一怔,急忙道:“奴婢平时练琴也常被伤到,皮糙肉厚,没有大碍的。”
段承淡淡道:“需要咱家重复一遍?”
青烟一僵,顺从的伸出了手来。
段承再次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还是和之前一样,凉凉无温,她低着头也不敢乱动,感觉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打量着,她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纤秀白皙的指尖上一道血痕,格外的显眼,还有手指上残留的新伤旧痕,段承静静的凝视着她的手片刻,竟将她的手拉到唇边,吮了一下她渗出血丝的手指。
青烟一懵,脸瞬间涨红了,整个人像被火烧一样火辣辣的,猛的缩回自己的手藏到了背后,心怦怦的跳动着手足无措之极,像见了鬼一样。
段承似乎也愣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瞥见她羞窘惊惶不安的神情,轻“哼”了一下,转开了目光看着断了弦的古筝,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下,问道:“弦断了还能弹吗?”
青烟涨红着脸,心里凌乱着回道:“可以的,但弹不出之前那般的旋律了。”
段承点了点头,忽笑道:“是邓顺让你在此弹曲?”
青烟抿了抿唇,道:“是……不是!”
段承挑了挑眉:“哦,究竟是,还是不是?”
青烟有些窘迫:“回掌印,邓少监的确让奴婢在此弹曲,但也是奴婢自愿来此弹曲的。”
“哦,自愿来此弹曲?”
“是,那日掌印到慎刑司来,让慎刑司梁掌事查明了失手惊吓到李美人的真凶,还了奴婢的清白,奴婢自知卑贱无法回报掌印,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既然奴婢的琴声可以为掌印助眠,奴婢自然愿意为掌印抚琴。”
段承轻笑了一声,挠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仍然红着脸,低眉垂目,要多诚挚就有多诚挚,仿佛真的是他救了她一般。
但事实究竟如何谁又真的去计较,她只是向他摆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这可不符合宫中的规矩,司仪乐局是伺候万岁爷和贵人的乐司,咱家是伺候贵人的奴才,你如今为咱家奏乐,咱家岂不是以公徇私,你是要置咱家于滥用职权为己谋私之地?”
青烟一愣,迟疑了下道:“掌印非他人,在司乐局里,尚宫大人尚且不时的让奴婢们单独弹曲演奏,考效婢子们的功课,掌印身为总管后宫内务的掌印太监,让奴婢奏乐考效奴婢功课并无不妥!”
段承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她,挑眉道:“咱家闲来无事,夜半三更召人宫人奏乐,考效宫人的功课?”
青烟认真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掌□□系皇恩,事务繁忙,为陛下尽心竭力,夙夜忧叹,唯恐托付不效,以伤万岁之明,故日理万机之际,夜晚仍劳心劳神考效宫人功课,可谓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奴婢以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莫过于如此,掌印思君忧国至此,若还有异议之言,实乃卑劣小人,掌印大可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宵小论短长。”
段承挠有兴致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一派胡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这一本正经的诚挚之言,竟让他觉得自己真似她说的一样,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话用在他身上,若是别人说的,他只觉得满满的讥诮讽刺,可从她这一篇诚挚的长篇大论里,他竟是从没有过的愉悦,至少她后面的那句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宵小论短长,取悦了他。
段承挑眉笑道:“哼,你倒是会说话,叫什么名字?”
青烟抿了抿唇,道:“杨……青烟!”
段承一顿:“姓杨?”
青烟没有回话。
段承的指尖在古筝板面上轻轻的敲了敲,道:“这段时间劳你每夜弹曲,咱家得以好睡一夜,有心提拔你,让人安排你个好去处,近日太后娘娘夜里睡眠不好,调你到慈宁宫去给她老人家奏曲助眠,你可愿意?”
青烟一怔,沉默了一下,再次跪伏在地上,告求道:“掌印容禀,奴婢……入宫前身份特殊,太后娘娘只怕是不愿见到奴婢的,奴婢若是到了慈宁宫,只怕惹得太后娘娘发怒不开心事小,气到娘娘凤体事大。”
段承道:“哦,你入宫前是何身份?”
“……我是前左丞相杨旗的嫡亲孙女!”
周先登基后,因为惠帝时期的杨旗挟天子专政之事,害怕前车之鉴,是以撤销了丞相之职,大名朝中只有太傅指挥使,再无国相。
而燕王是在与杨旗的战争中,受了伤不治而亡,是以太后无比的痛恨杨家人,当年杨家女眷充入后宫为奴为婢时,受尽屈辱和折磨,背后何尝没有太后的默许。
段承若是一意将青烟送到慈宁宫,便是把她送进了鬼门关。
夜风萧瑟,青烟早已冷汗津津,被夜风一吹,冷意入骨,她忍不住哆嗦发抖起来。
这一刻,她从没感觉到夜风这般寒冷刺骨;这一刻,她从没觉得寂静沉默是如此难熬。
这几天来她从没有过的用心投入去弹奏,她从没有过的孤勇,一个人半夜坐在森然凄冷的巷道里弹奏,只是为了取得眼前这个沉默之人的一丝欢心和信任。毣洣阁
她忍辱负重,装傻充痴了三年,只为了能活下去,可是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装傻充痴,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受迫害,在这吃人不吐骨的深宫里,只有靠上一棵大树,她才能树荫下苟延残喘。
半响,段承才轻笑了一声,俯身弯腰,亲自扶起了她,然后他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裹住了她,微笑道:“夜深了,回去歇了吧!”
说着他先转身,负手而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而带着他气息和温度的披风,裹在她的身上,驱除了寒意温暖了她身体。
青烟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然后有两个小宦官跑了过来,一个抱起了她那架断了弦的古筝,一个挑灯照路,恭敬道:“姑娘,夜深了,小的送您回去休息!”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宦道之逆向行更新,第 5 章 巷道夜谈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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