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于窗前,静静看着那银杏枝头上的最后一片树叶被风吹落,然后在经过一番小小的凄婉的挣扎之后,湮没在层叠的黄叶之中。原来,冬天已相距不远了……
早在三年前的那次甄选秀女之时,我便看出,姚佩晴此女定然不会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温良守礼。试问若是真正守礼又岂会在没有受到传唤时,便贸然站出为人求情?若说那是因为她和苏檀雅姐妹情深,那又为何在垂首退下时,嘴角会露出那么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要知虽仅是那稍纵即逝的一瞬,却也已足够让我对之有了新的一层认知。所以对于她能在其后的三年里,从最初的美人一步步爬到淑妃这个位置,我一点都不感到讶异。甚至对于她的迅速晋升,我也并未如其他宫妃那般心存嫉恨。毕竟我也只是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到我的因素存在而已,至于姚佩晴,虽说她一直都颇得皇宠,可仅是其家世上的不足以及至今还未孕有子嗣这两点,对我便构不成威胁。因此长久以来,我都乐于以一种看戏者的身份,在不打破整个后宫势力平衡的前提下,冷眼看着那些妃嫔们为了争得一点点的皇宠,而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我终究还是低估了姚佩晴的野心和手段。原以为三妃之位便可令其餍足,孰料她的胃口竟不止于此,耍的手段也不止于此——利用珹儿的死来给失去皇宠的我以致命一击,同时还可除去受宠的苏檀雅,并给暂代照顾珹儿的徐德妃造成瓜田李下的嫌疑。
倒不是我没有怀疑过徐德妃就是那幕后的元凶,只是在这次的事情中,她的嫌疑一直都是最大的。因为只要略作分析就可知道,那苏檀雅只是个替罪羔羊而已,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那么那个幕后元凶又是谁?常人只要稍加一想,便会怀疑到同样是世家出身兼孕有皇子且暂代照顾珹儿的徐德妃头上。试问在如此情况下,她这样做对自己又有何好处呢?
反观姚淑妃,她的动机就合理的多。毕竟倘若这一手段真的成功,达到预期中一箭三雕的效果,再加上她现在又有了身孕,那届时皇后之位距离她便会又近一大步。
不过,一如我当初所持的那个看法,她姚佩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思索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孤鸿的声音随之响起:“秉娘娘,德妃娘娘求见。”
终于来了!
微勾唇角,我扬声道:“快快有请!”
薰香袅袅的寝殿内,宫女在奉上茶之后,即安静地退了下去。
我坐于罗汉床上,故意忽略掉下首徐德妃脸上的询问之色,垂眸缓缓啜了口杯中的茶。
便在这时,坐于对面下首的徐德妃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把臣妾叫来这栖凤宫究竟有何要事?”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我淡淡道:“关于前几日本宫亲审苏檀雅之事,徐妹妹想必也听说了吧?”
她怔了下,然后犹疑地点点头。
见状,我别有深意地一笑:“那徐妹妹可知,本宫又审出些什么吗?”
“皇后娘娘……”
用眼神安抚住开始面露不安的她,我不紧不慢地道:“那苏檀雅说,她会下毒给珹儿乃是受人指使。而那个指使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道,“徐妹妹你。”
“皇后娘娘!”闻言,她惊得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连声叫道,“皇后娘娘,这纯属是对臣妾的诬陷!您可千万不能轻信了她这一面之词啊!想臣妾从来都不敢有此念,更别说是指使她去这么做了!”
安静地听完她的这一番辩白,我捧起茶盏,又啜了一口,然后微微一笑道:“徐妹妹莫急,本宫的话可还没说完呢。”加深了唇角的笑意,我语速平缓地继续道,“本宫当时一听便立刻出声呵止住了她。想来那旁人不知道,本宫也还不知道吗?若论起宫里头这么些做主子的,也就属妹妹你的性子最好,又岂会是那等奸邪阴险之人?
“阿弥陀佛,娘娘知道就好!”听我这么说,她面上的神色稍安,在轻抚了抚胸口后复问,“那娘娘可知,那苏檀雅为何要如此诬陷臣妾?”
将茶盏轻轻搁下,我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便是本宫今日命人来请妹妹的缘由了。”
她微蹙了蹙眉,接着垂下眼帘低声道:“臣妾愚驽,还望娘娘明示。”
我勾唇一笑,然后对周围的宫人吩咐道:“行了,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都下去吧。”
“是。”
宫人们鱼贯而出,伴随着“吱呀”的关门声,偌大的寝殿一时陷入了沉寂。
我把玩着腕上的手钏,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其实本宫一开始也没想到。若不是那苏檀雅禁不住本宫的连番逼问,本宫也决计不会猜到,那个幕后操纵苏檀雅下毒给珹儿,同时栽赃给妹妹你的人,不是别人,竟然却是——姚淑妃!”最后三个字的音我故意咬得很重,以此让她知道我对姚佩晴是多么的痛恨。
“什么?居然是她?!”听到这个答案,她诧异地抬头看向我,接着又蹙了蹙眉,“想淑妃平日那般温良娴雅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娘娘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错不了,”我冷冷地一笑,然后带着几分深意地说,“妹妹应该也听说过‘人不可貌相’这个词吧?所以说看人不应该仅仅就看那个人的表面,而应该更加深入的去了解那个人的所思所图,方可真正做到‘百战不殆’,你说对吧徐妹妹?”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见她随即又低下头道:“娘娘高见,臣妾受教了。”
“受教倒是提不上,”我淡淡地说,“本宫这番话,也不过是想要提醒妹妹一下。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姚淑妃会做出这等事,妹妹难道就没有想过其背后的动机吗?”
“这……”她似是被问住了,带着一脸不解地抬头看向我。
见状,我在心里暗自冷笑了一下,面上却是一副感慨的模样,同时摇头叹道:“莫怪妹妹不知,似这般险恶的用心,确然不是妹妹这般心思单纯之人可以猜出的。便是本宫,也是在那苏檀雅的提醒之下,方才想到的。”
说到这儿我便皱紧了眉,颇带了点咬牙切齿意味地道:“关于前段时日,姚淑妃遇喜①之事,想必妹妹也已知道了吧?而那便是她的动机!”
“娘娘的意思是……”
终于,她脸上的表情有了松动,开始闪现过一些别的情绪,比如——不忿……
我却是笑了,能够激起她同仇敌忾之情,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很简单,她觊觎的是那储君之位。而本宫的珹儿和妹妹的瑨儿,便是挡在她前面的最大阻碍。”不欲再跟她兜圈子,我干脆直言道,“所以本宫才说要提醒一下妹妹,可别在大意之下着了她的道。毕竟她今日既会下毒害珹儿,难保他日就不会另寻些其他方式来害妹妹或是瑨儿。”
她一直都还算平静的面色终于在听我提到姒瑨时,出现了严重的动摇。只见她迅速调整过面上那一副明显受到震动的表情,在沉默一下之后,低声问:“既如此,那娘娘直接按照宫规来处置不就可以了吗?又何须专程把臣妾叫来,告之此事?”
还在犹豫?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我故作叹息道:“如若可以,本宫自是也想按照宫规来处理此事。可关键是,现在除了苏檀雅的指认,本宫手里并无其他证据可以证明她便是这件事的主谋。因此届时,她便可一口咬定那是苏檀雅诬陷于她的,而将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甚至——”顿了顿,我意味深长地看向她,“还可以反咬一口、颠倒黑白。毕竟,苏檀雅一开始指认的,可是妹妹你……”www.bïmïġë.nët
“娘娘……”
“其实有句话本宫早就想跟妹妹说了,却一直等到没有合适的时机。而眼下——”径直打断了她的话,我语气平淡地下了最后一剂药,“本宫想要告诉妹妹的就是:很多时候,站在中间只会成为左右两边的靶子。要想活得更长久,唯一的方法便是不站错队。”
听完我的这句话,她脸上长久以来的那抹隐约的坚持,终于彻底宣告瓦解。只听她轻叹一声,用略带些疲惫的声音道:“关于这件事,臣妾但听娘娘的吩咐。”
听她这么说,我便微微一笑道:“妹妹可别想多了,本宫讲这番话的初衷,也不过是想妹妹帮一些小忙罢了。况且让妹妹做的那些,可不仅仅是为了本宫,也是为了妹妹你自己啊。”
她垂首,接着低低道:“还请娘娘示下。”
我静静地笑了,然后用一种云淡风轻地口吻道:“听说羽林左监邢禄邢大人,乃是令尊的知交好友?”
她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平日里,邢大人与臣妾的父亲确是有过些来往。”
我满意地微微颔首,然后又问:“而且本宫还听说,邢大人与那新任的羽林右监乔靖有些嫌隙?”
“这……”她先是沉吟了一下,然后摇头道,“关于这些,臣妾也并不是太清楚。”
“哦?”我不禁一挑眉,随即展眉轻笑道:“不过,那倒也无妨。”
“听说那乔大人乃是淑妃的表兄,娘娘这是要……”半是不解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却又透出了几分隐隐的了然。
我则缓缓地笑了,在安静地笑了片刻后,方才用极是轻柔的语调说:“深宫寂寞,本宫要为淑妃排解一下她的那些寂寞。”
※※※
当听到“姚淑妃在毓秀殿与其表兄私通,而被皇上当场撞破”之事时,我无声地笑了,抚于琴上的手指却是不停。指尖用力一挑,在一个变调之后,原先平和的旋律立时变得跌宕起伏开来。
汉皇骤马意气生,西南扫地迎天子。昔时,垓下一战,汉王刘邦集结重兵,以多路围攻的方式全歼楚军,开创出一个光辉灿烂的汉王朝,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英雄气概?莫怪会有“得意者弹《十面》,失意者奏《霸王》”之说,除了《十面埋伏》,还能有何曲乐,可以如此恰如其分地表现我此时的心情?
不得不承认,我的确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任何人若犯了我,我必将在以后十倍乃至百倍的还之。因此从知道那个幕后元凶是姚佩晴之时起,我便发了重誓,绝不能轻易饶了她。所以说,仅是以毒害皇子这一项来给她定罪,实在是太过便宜了她。更何况,她肚子里又有了龙种,能否被赐死还不肯定。既如此,我又何妨不能再给她添一道重罪,好令那个不肯定变为肯定呢?要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从来便是我回馈予人的原则。
通过拉拢住徐德妃,我成功利用邢禄和乔靖之间的积怨,布下了这一局。或者说,不应该是邢禄和乔鸿之间的积怨,而应该是徐家和姚氏一门的积怨才对。
身为大岳最有根基的门阀世家之一,徐家一直都与秦家和我晏家在朝政上各有牵制,这点自是不必多说,而无论徐家、秦家抑或是我晏家在朝堂上是多么的炙手可热,可代表的毕竟都是外戚势力,都是威胁皇权的一个潜在因素,是既需要倚靠同时也需要时刻提防的一股势力。因此出于巩固自己皇权的需要,皇上这几年来都在着力培养和提拔晏徐秦这三家之外的官员,而姚佩晴的父亲,礼部尚书姚弘便是其中之一。
姚弘中年丧妻,膝下仅有姚佩晴这么一个独女。因此为了显示其对姚氏一门的浩荡皇恩,皇上在宠姚佩晴的同时,还将姚弘的一个在羽林军做校官的外甥提拔为羽林右监。
面对一个原是自己下属的毛头小子,居然如此轻易地就可以升到与自己同样的职位,已届不惑之年的邢禄又如何能够服气?再加上徐家和姚家的那层嫌隙,本就已有所不满的他对乔靖自是积怨日深。
于是,我便利用这一点,先以“知道真正下毒者就是姚佩晴,因而有事要与她的密谈”的名义,匿名留书予她,将其诱至供奉先祖的毓秀殿。再让那邢禄于同时也将其表兄乔靖给骗去,并在乔靖去之前就在其身上偷偷放入姚佩晴的私物。最后便是徐德妃领着皇上,撞破他们的“私会”。如此一来,再加上布在姚佩晴身边的那个宫女,还怕她肚子里的龙种不会变为孽种吗?
冷冷地一笑,指下奏出的曲调却是愈加铿锵激越。便在这时,寝殿的大门倏然被人从外狠狠推开了,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跌宕的旋律戛然而止,我循声抬头,漠然看向门前那道逆光而立的高大身影……
注:
①:后妃怀孕,一般又可称为遇喜。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决命天下更新,第 40 章 第三十九章以彼之道还彼身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