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的街道,不时有凤凰花顺风飘落,坠入积水中,只是顷刻,便染红了那积水。
拂了拂衣襟上沾到的雨丝,我登上帷车,缓缓放下车帘。表情是一贯的平静,内心却远不是脸上表现的那般淡漠。
车子慢慢起行,我闭目半卧在车垫上,在沉思了片刻之后,低声问:“新安那边,可都布置妥当了?”
“回夫人,基本已无大碍。不过,之前晏大人飞鸽传来一封信。”
紧闭的双眸立时睁开,我坐直身体,然后出声问:“信呢?”
寒枝从旁递来一枝竹管。我蹙眉接过,然后揭开竹管一端的泥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细看起来。
“皇后娘娘亲启:
日前,娘娘于信中交代之事,余悉已照办。若无意外,五百石米粮将于十日后,运抵吾家建于新安之别庄。此一事,娘娘尽可放心。然,余现另有一事,需告之娘娘。
自娘娘离京月半之后,圣上忽感龙体不适,就此称病不朝,将政事皆交予左右丞相及各部尚书处理。此一情形已持续数日,朝中各官员俱忧心不已。欲详加打听圣上安康否,却被御医告之曰:圣上无甚大碍,仅需静养些时日。
余闻之,深不以为然,窃以为此事定内有别情。故告之娘娘,恭请娘娘睿断。
璟字。”
我放下手里的信纸,不禁轻吁口气,重又闭上眼,带着些疲惫地靠回锦垫上。
皇上忽然称病不朝,且又不见朝中的大小官员。看来宫里,恐怕真的出事了……
很想现在就返回建康查看究竟是出了何事,可眼下益阳城这一桩都还没有解决。更何况五百石米粮如今皆已按照吩咐发往新安,就等着我来“请君入瓮”了。唯今之计,恐怕就只有尽快解决了盛和米行一事,再快马赶回建康。只希望,届时还赶得及……
想到盛和米行的事,我忽然忆起昨日与夏彬见面时,寒枝那异乎寻常的反应,以及夏彬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于是我睁开眼,转首看向寒枝,径直开口问道:“你以前曾与那夏彬相识?”
听我这么问,寒枝似是吓了一跳,忙摇头道:“奴婢不认识。”
“不认识?”我挑了挑眉,复问,“若是不认识,那你昨日为何会在看见他时,表现得那般慌张?”
“夫人,奴婢……”她咬了咬唇,半晌后,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地道,“奴婢只是觉得那夏彬身上所佩的饰物,有点眼熟而已。”
“饰物?什么饰物?”我又是一挑眉,颇感意外地问。
“就是那夏彬身上佩的玉,”犹豫了一下,她继续道,“他身上所佩的那块人首蛇身的玉坠,似乎是……是苗疆巫教,教中左右二使所佩之物。”
苗疆巫教?站它背后的,可是百越国啊!看来此案牵扯的范围可是越来越广了……
蹙了蹙眉,我问道:“你的意思是,那夏彬可能是巫教左右二使中的一个?”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她略作沉吟,然后说,“巫教或者说百越国的人都信奉的是傩公和傩婆,而傩公傩婆按照中原这边的说法,其实就是三皇中的伏羲氏和女娲氏。传说中傩公和傩婆都是以人首蛇身的形象出现,故巫教中的左右使分别佩以雕有傩公和傩婆形象的玉坠,以作为其身份的标志。只是……”
“只是什么?”我接过话,问道。
“只是奴婢也不确定那就是巫教之物。”她想了想又说,“更何况,即使那确是巫教左右使的信物,也不能证明夏彬其人便是巫教左右使之一。毕竟,那块玉也有可能是他夺来的。”
听完她的话,我沉默片刻,接着冷冷一笑:“说的不错。不过,巫教或者说百越国,始终都有着很大嫌疑。”
※※※
深夜
因为心里一直牵挂着那封信上所提之事,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宿,方才朦朦胧胧地入睡。却不想,也正是因此,方才捡了条命回来……
当听到一点细碎的敲击声时,我立刻惊醒。当下便屏息,侧耳细听起来。孰料静静地倾听了片刻,那声音却似是消失了般,无迹可寻。这让我立时警觉了起来,忙出声唤醒寒枝。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寒枝披了件外衣、提着盏油灯,来到我床前,压低了声音问:“夫人有何吩咐?”
“你刚刚……”我犹豫了一下,终是问出口,“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她一怔,接着点点头,然后试探地问:“夫人可要奴婢出去看看?”
我略一沉吟,然后微微颔首,一边吩咐道:“那你顺便去把护卫队长叫过来。”
“是。”
随着门“吱呀”一声合上,屋里又陷入到一片漆寂中。
倚坐于床上,我越想越不放心,索性也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谁知,刚摸索到门边,门就“咣”的一声被人从外向里给用力推开了。
见状,我不禁吓了一跳,待定睛再看,却是寒枝。
“你怎么……”
还未等我说完,寒枝就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你……”
“夫人,现在情况危急。具体缘由,容奴婢稍后再向您解释!”匆忙打断我的话,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往窗边奔去。
待移至窗边,她用力推开紧闭的窗,低头看了眼漆黑一片的楼底,接着抬首对我说:“夫人,奴婢现在要带您从这儿跳下去。为了您的安全,还请您切勿挣脱了奴婢的手。”
她的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接着就见几个手持刀具的蒙面黑衣人一涌而入……
“走——”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身旁的寒枝已是一个纵身,拉着我便往楼下飞掠而去。
风不断擦过耳畔,由客栈后的小径一路奔行到一片树林中,我只感到自己的左手手腕都快要被拉至脱臼了。可即便如此,我仍是一声不吭地尽力跟上寒枝的速度。因为眼下的情形,显然并不允许我稍做停歇。
“夫人,前面就是洞庭湖。只要咱们跳上了渔船,就可以利用水路安全离开了。”
谁知,寒枝的话音刚落,就感觉身后劲风袭来,接着左手腕便是一痛。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寒枝就已拽着我转过身,堪堪避开了那凌厉的一击。
“夫人您先上船,这里就让奴婢来垫后!”
抽出藏于腰际的软鞭,寒枝挥鞭迎上了那几个追杀而至的黑衣人,一边大声喊道。
看了眼寒枝与那几人的激烈缠斗,我转身便朝着湖岸边搁浅的渔船拼命跑去……
待我奔到其中的一条渔船上,正要努力解开系于船尾的船绳时,就感觉船身猛地向下一沉!一瞬间,我的心亦随之一沉,慌忙抬头看去,但见苍茫的夜色下,船头已然立着个长身玉立的白影。
“是你……”天上的云翳逐渐散去,月的清辉洒落人间,亦让我在一瞬间看清了那白衣人的真面目。
看着那不算陌生的英挺面容,我冷冷道:“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便是夏公子不愿同妾身做此买卖,也不应当采取如此极端的方法才是。还是说,这便是夏公子的为商之道?”
听我这么说,夏彬却是一笑,那嘴角的牵起的弧度隐然带了些邪佞意味:“夏某的为商之道是针对那些真正想要跟夏某做买卖的,而对于夫人你。夏某迫不得已,也只好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了。”
心里隐约泛起不详的感觉,我蹙眉问道:“夏公子莫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怎么会误会呢?”他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缓缓说,“堂堂岳国皇后,夏某又岂敢错认?”
心不禁重重一沉,由于不确定他之前那句是试探抑或是其他,我仍强笑着道:“什么岳国皇后?夏公子说的,妾身怎么都不明白?”
“不明白?”他深深地看着我,又是一笑,“好吧。虽说夏某动手前从来不喜欢多说废话,可既然今日的对象是一国之后,自是要特殊些,也就不妨让皇后娘娘作个明白鬼吧。”
他说着就掂了掂手中的长剑,清冷的月色抹于剑锋处,泛起一层森冷的银光,同持剑者温柔和缓的语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皇后娘娘现在恐怕一定很好奇,在下又是如何得知娘娘的身份吧?”说到这儿,他轻笑一声,便径直道,“其实很简单,因为在下感觉娘娘身边的那个婢女看着有些眼熟,是以当时就生了警惕,并派人暗中盯梢住尔等一行。而便是在这暗中盯梢中,在下有幸得到一个意外收获。那个意外收获便是——一封飞鸽传来的书信。”
“所以,今日白天在米行商谈时,其实你就已全部知道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我咬着牙冷声道,一边暗中握紧了藏于袖中匕首。
便在同时,就听夏彬意味深长地不答反问道:“既然有不花钱的戏可以看,又为何不看?你说是吧,皇后娘娘?”
闻言,我轻笑出声:“那不知夏公子对本宫演的这出戏,可还满意?”
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利用披乱满身的乌发作遮掩,悄无声息地将匕首抽出。
“岂止是满意?简直就是惊叹,”他挑眉而笑,一派风轻云淡的口吻,“若不是在下事先看过那封信,恐怕便真信了皇后娘娘的那番说辞。”
“能得夏公子的赞赏,是本宫的荣幸。”
含笑说完这句话,我便拿手里的匕首朝他狠狠掷去,然后趁着他躲避的那一瞬,转身就要往水里跳。谁知,刚一个纵身,右肩就被人从后扣住,接着那只扣在右肩上的手抓住我一个旋身,便又将我硬生生地给拽了回来……bïmïġë.nët
“娘娘莫慌,吾等乃是陛下身边的贴身侍卫。奉陛下之令,特来保护娘娘!”
身后传来的这一句,令我立时放弃了挣扎。甫一冷静下来,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几个黑衣人从旁冒出,正与夏彬在岸边激烈打斗。想来那打斗的几人,便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了……
等等!贴身侍卫?
蓦然想到晏璟在那封信中所提之事,我转过身,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番眼前的黑衣人,然后淡淡道:“本宫现在就要见陛下!”
外表无甚张扬的船,内里却十分的华丽。但见灯火辉煌的舱内,挂着边角缀以金线相绣的紫色丝幔,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再加上陈设的一应雕花紫檀木桌椅,令整个船舱都充斥着一种雍容华贵之气。
望了眼坐于靠窗软榻上的锦衣男子,我俯身施了一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永夕免礼,”他的声音懒懒的,听不出其中的情绪,“既是出门在外,一切繁文缛节,能免则免了吧。”
“谢陛下。”
我直起身,静静地立在那里不出声,而他亦没有开口,只是意态悠然地饮着茶。袅袅的青烟自熏炉内逸散开来,渐渐弥漫了一室。
“陛……”
便在我终于想要抢先打破沉寂之时,就听舱外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陛下,之前派出的那几个侍卫现已回来了。”
轻掀盖碗的动作立时一顿,皇上先眯了眯眼,然后抬首吩咐:“宣。”
不出片刻,舱门就被打开了。接着便见几个黑衣人走进,齐齐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属下参见陛下。”
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盏,皇上悠闲地开口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属下等无能,让其中一个给逃了,还请陛下责罚!”
“是不是穿白衣的那个?”不等皇上开口,我就急忙抢先问道。
那领头的侍卫抬头看了我一眼,旋即垂首敛目,恭敬地答道:“回皇后娘娘,确是此人。”
果然如此!
想到夏彬那利落的身手,我不禁暗暗咬牙。旋又想起寒枝,复问:“那本宫身边的那个婢女呢?现下可曾安然脱困?”
“回皇后娘娘,那位姑娘受了点伤,现已被安置在偏舱。”
我点点头,接着就听皇上在一旁淡淡道:“今日尔等失职之罪,朕且记下了。若能在以后戴罪立功则罢,否则,回宫后必有重罚。”
“谢陛下!”
“那你们这就去吧。”皇上挥手。
“属下告退。”
那几个黑衣人退下后,室内一片沉静。皇上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然后转头看向我:“永夕现在,定是有不少疑问吧?”
“那么陛下又是否愿意为臣妾解答呢?”我不答反问,语气是同样的平淡无波。
“当然。不过……”
话未说完,就听舱外又传来恭敬的一声:“陛下,臣现有要事相报!”
闻言,皇上一挑眉,接着吩咐道:“进来!”
舱门又一次被打开,这一次进来的是皇上身边的宦官李禄。只见他走到软榻旁,俯身凑到皇上耳边低语了些什么。接着就见皇上静默了一下,然后微微颔首,挥退了他。
一时间,舱内又沉寂了下来。皇上的眸光落在某处,似在沉思,良久后方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慕府走水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决命天下更新,第 45 章 第四十四章可叹大意失荆州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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