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仪正色道:“这便是我要交待你的。我既要保父亲周全,又不能见罪于皇上累及家人,因此我才一面让你替我抓药,又请太医开了药方,那两副药皆是滋阴调养之方,但我两副药合为一方,便是避孕之剂,此事如今只有你知我知,若泄漏出去……你知道轻重的!”
结绿忍悲答道:“林大人爱民如子,娘娘亦是深明大义,结绿感佩之极,定当为娘娘严守秘密!”
林淑仪谢道:“总要你为我操心。”回身从妆台的小屉子里抓出一把金瓜子,交给结绿道,“你对我的深情厚谊,不是财物可抵的,这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结绿忙推让道:“娘娘何须如此!上回娘娘所赐银两,够奴婢与妹妹用上半年的了,哪敢再收娘娘赏赐!”
林淑仪笑道:“我倒有心送你们些绫罗珠玉,青春少艾的年纪,谁不爱美些?又怕你们戴出去点眼!这些金银之物,总能叫你们日子从容些。”
结绿知林淑仪心意,无法相拒,只得收下。
结绿回了浣月殿,为着林淑仪的事,心痛许久,却又无人可诉。司膳房一天忙到晚,不觉时光飞逝,又是盛夏,御园里的芙蕖迎风袅娜,娇姿欲滴,韩尚食见那粉蕊碧叶,飘然欲仙之态,不由喜爱,特请了李司苑帮着移了几枝在粗陶水缸里,搁在檐下,于是满目萧条的浣月殿,也可在静日静夜之中,闻见不绝如缕的清芬。
炎炎夏日在司膳房当差,是件摧心坼胆的苦事,宫殿里的嫔妃主子们,整日静坐深宫,打着扇子,犹自汗流浃背,结绿她们日日守着熊熊炉火,自是苦不堪言。藕花又故意将添柴烧火的事,交给她们小宫女去做,自己只在厨房门口切菜剁肉,弄得玉桃早上一进厨房,便悻悻不乐。只有阿真每日虽热汗淋漓,犹乐此不疲。
绿树浓荫,夏日幽长,宫中的日子看似平静,波涛暗涌却从未停歇。
六月骄阳似火时,碧霄宫传出喜讯,圣宠渐衰的宸妃娘娘有喜了。这一下合宫震动,宸妃专宠多年,当风头正盛时,就连霍贵妃和育有皇长子的裕妃也难与其争锋,她专宠多年,却没有一子半女,而正当林淑仪渐渐占得上风,成为后宫新宠时,式微的宸妃却恰到好处地有了身孕,不得不使人感叹世事无常,悲喜难测。
皇上亦是大喜,除了亲自探望,金钗翠钿,锦缎绫罗,源源不断地送往碧霄宫。一时间碧霄宫成了举袂成云之所,真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皇帝虽然前朝事务繁杂,亦不敢对子嗣之事掉以轻心,霍贵妃为六宫之首,也亲自嘱咐宫中六局二十四司,一切以宸妃的胎为重。
这日结绿正在灶前瞅着炖汤,忽然听见藕花尖着嗓子叫道:“结绿,金司膳找你——玉桃,你好生看着那锅鱼头豆腐汤,别叫炖过了。”
玉桃一听,撅着嘴耸拉着脸走过来,结绿含笑道:“多谢!”玉桃白了结绿一眼,一甩脸子,只坐在小杌子上看火。
结绿再不与她多言,只一径到金司膳房里来。
金司膳在翻查司膳房的帐本,看见结绿,头也没抬,只告诉她,宸妃娘娘有孕,叫她专司伺候碧霄宫的饮食,结绿心底蓦然一凉,道:“奴婢只是新晋宫女,如何当得起这样重大的差事?”
金司膳仍旧是一副淡漠口气,道:“这是贵妃娘娘的懿旨,我也不过是代为传达,既然贵妃都这样器重于你,你就去好生伺候宸妃娘娘便是,往后司膳房的活计,你也不必做了!”
结绿宁可留在司膳房做些粗重活计,也不愿去当这险象环生的差,万一有个差池,她纵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然而金司膳根本不欲与她多言,说了句“快去碧霄宫拜见宸妃娘娘”,挥挥手,便叫她下去了。结绿无法,只得整衣理鬓,尽量显得干净爽利些,一径往碧霄宫而来。
结绿许久未进碧霄宫,此番一踏入宫门,便觉与去岁又有几分不同,正殿之前的紫陌红尘,已被阴阴翠润的竹林取代,竹子皆是从江南运来,株株皆有玉腕般粗细,竿竿青翠欲滴,个个碧玉生凉,结绿随当值宫女一路走来,沿途轻风阵阵,竟似置身仙境,翠雾氲氤,萦绕左右。
结绿在通往正殿的青石板路上,与一位负着药箧的太医擦肩而过,结绿认得他是太医院的寇国康,原先董丽仪有孕时,也是由他照管的,结绿去麟趾宫给柏婕妤送份例时,曾遇见过他,结绿暗忖,这人倒还真有些门道,哪位嫔妃有孕,他都能削尖脑袋钻进去。
迈过缠花卷草盘囷的门槛,只见宸妃正坐在美人榻上,就着金鸢的手喝燕窝粥,结绿行了礼,只暗暗纳罕,这溽暑季节,殿中竟没有置下冰块取凉,宸妃有孕之人,难免多吃些滋阴补气之物,也不怕生了燥。
她哪里知道,宸妃才有孕,萧贤便命匠人将几十方墨玉,埋于碧霄宫正殿之下,这些墨玉夏日清静生凉,冬日温润保暖,又不伤身子,可比用碎冰取凉好得多了。
宸妃这里早得了信儿,知道贵妃竟给她派了个新晋宫女来伺候饮食,才在宫里发了半日脾气,金鸢翠鸢好说歹说地才给劝住,此刻结绿行了大礼,道:“奴婢见过宸妃娘娘,娘娘可想吃什么,告诉奴婢,奴婢即刻去司膳房做来!”
宸妃只不做声,她跪在冷硬的金砖地上,没得主子的话儿,自然也不敢挪动半分,半日,结绿抬头看看宸妃,怯怯道:“娘娘……”
金鸢柳眉一竖,叱道:“你没长眼睛么?娘娘正在喝粥,你要叫主子停下来答你的话么?”
结绿心头骤然一凛,虽然知道来伺候宸妃,为难羞辱在所难免,但甫进宫门,便叫人给了下马威,实实叫她有些惊心,只低声道:“奴婢不敢……”
宸妃已喝完了燕窝粥,拿起绢子缓缓地点着嘴角,笑道:“罢了,金鸢,她一个新晋宫女,懂得什么规矩?你看嘉德宫里伺候林淑仪的纤梗,什么时候行差踏错过?这女史就是女史,新晋宫女怎么能比得上呢!”
结绿听罢,心知宸妃自然是为嘉德宫与碧霄宫厚薄不一,而心有怨忿。因笑道:“娘娘明鉴,奴婢虽为新晋宫女,但皇上与贵妃指派奴婢来伺候娘娘,实是对娘娘的看重!娘娘细想,若是指派司膳房的女史前来,女史姐姐入宫久,于饮食上经验老道,必然是自起炉灶,不会再与他人商量,但奴婢是新晋宫女,正因为事事不精,才事事不敢大意,娘娘的一粥一饭,也必要向浣月殿的尚食,司膳和女史讨教,‘小心驶得万年船’,奴婢反而会加倍小心,必不使娘娘有半分不如意!”
宸妃听了,虽然她是巧言善辩,却也有几分道理,便不再于此事上计较,只冷笑道:“但愿如你所言,尽心尽力,你若伺候的好了,本宫这里自不会亏待你,若是你不经心,也别怪本宫无情!”
宸妃的话,如炎夏之中的粒粒雪雹,凛凛地砸在结绿面上,涩涩发痛,结绿极力按下忐忑,郑重道:“奴婢必当竭尽全力!”
宸妃微微点头,道:“本宫这里牛乳鸡蛋,肥鸡大鸭子,应有尽有,可就是吃什么都不香,这该如何是好呢?”
结绿才十三四年纪,如何懂得孕妇宜忌,但她在家里常听养母说起,前几个月便是口中淡而无味,也要多吃些,才能使胎儿先天健壮,因答道:“娘娘辛苦!奴婢想来,娘娘即便没胃口,亦要为了腹中皇子,尽量多吃些,娘娘若是不喜鸡鸭油腻,可以试着吃些鱼虾,既不油腻,又是补身子的佳品。”
宸妃不由咽了口唾沫,笑道:“这也罢了,只是鱼虾虽不油,却有一股腥味,前日翠鸢给我做的清炒虾仁,本宫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
结绿默忖片刻,笑道:“鱼虾的腥味也并非不也祛除,譬如鱼头豆腐汤,有人不喜其腥味,便在里头多加些醋来除腥,娘娘觉得可好?”
结绿一言未尽,身边翠鸢便责道:“哎呀,该死该死,你不知道娘娘最不喜食醋么?”
结绿怔住,却见宸妃慢慢点头,亦是觉得方才所言不妥,这虾仁清炒时,亦不过搁些黄爪、青豆之类,增其色彩而不坏其清淡之味,莫说宸妃不喜食醋,便是喜欢,虾仁之中放了食醋,也只会令浓烈的醋香遮盖了海味清气,结绿不由后悔,方才只忙着急匆匆往这里赶,却未来得及与阿真商量商量,若与她商量,定能为自己多出些主意的。
念及阿真,结绿心中豁然一亮,想及那日煮牛肉汤时,阿真并未按藕花吩咐,在牛肉汤里加入香醋,而是将盛夏常见的番茄捣碎成酱,加了进去,后来吃牛肉面时,连金司膳都夸阿真的牛肉汤煮得清而不腻,足足多添了一碗。
结绿猛然抬头,笑道:“奴婢用番茄酱炒虾仁,娘娘可爱吃?”
宸妃眼中一亮,笑道:“听着还怪有新意的,想着那颜色也好看,罢了,你就试试去吧!”
结绿浑身有一种颓然的松弛,忙告了退,回司膳房来。
结绿前脚出门,金鸢便附在宸妃耳边,阴沉道:“娘娘若觉得此人不妥,奴婢自有法子将她打发了!”
宸妃缓缓摇首,道:“‘使功不如使过’,她以前犯在本宫手里过,此时必不敢造次,若是派别人来,本宫倒是真的不放心了!贵妃娘娘这一番苦心安排,什么都算到了,偏偏没算到这一着!”
金鸢诺诺称是,道:“娘娘如今是后宫中第一人,谁敢对娘娘不利?”
宸妃抚着犹未隆起的小腹,笑道:“不知道嘉德宫那位,心里是什么滋味?昨儿来给本宫贺喜的时候,倒没见她有什么不愉之意!”
金鸢唇角挑起,笑道:“表面上没什么,心里还有知难过成什么样儿呢?她承宠也有大半年了,却总不见动静,再过二年若还是如此,只怕皇上便要将她抛诸脑后了!”
宸妃叹道:“当年本宫承恩半年,就有了身孕,若不是康宝蟾那个贱人害本宫……”
金鸢忙接口道:“娘娘何必提及旧事,这些年来,娘娘悄悄叫何郎中扮作太监,为娘娘调养身体,如今果真有了效验,娘娘如今只管一心养胎便是!”
宸妃颔首,道:“你说的是,只要有了皇嗣,就是贵妃,又何足惧?飞琼也时常地劝我,莫要与那起小宫女争闲气,我如今也是得乐且乐,得笑且笑,这皇宫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母子之情,是真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50 章 第五十章 隐忍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