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司珍知道了夏掌珍自尽的事,毕竟多年的师徒情谊,不敢公然祭奠她,到底心中苦痛,病势越发的重了。结绿被贵妃临时册为女史,不到三日,又升为掌珍,外人眼里结绿可谓一步登天,只有她自己明白,这黄杨木作磬槌——外头体面里头苦的日子有多么艰难。
结绿在司珍房,又要支撑各项差事,指挥调度,又要照顾叶司珍的病,亲侍汤药,不出十日,人先瘦了一圈。
活计累些倒也罢了,偏偏结绿从长信宫回来的半月之后,阿真娘突然出现在结绿的面前。
结绿顿时如坠五里雾中。别说宫女,就是得宠的嫔妃,娘家人平日想来探望也难。阿真娘一袭粉蓝罗衫,上面密密地绣着折枝花卉,竟比宫中妙龄的嫔妃穿得还鲜亮。
结绿上前一步,诧异道:“你怎么来了,娘?”
阿真娘悄悄冲结绿摆了摆手儿,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住在哪儿,我们进屋说话!”
结绿会意,也无暇道别来之情,只默默地领着养母去了她的寝处。
夏掌珍死后,宫人皆嫌她住过的地方不吉利,意欲将那三间庑房做了库房,叶司珍心中虽有不舍,却又不便指派了谁住进去,这时结绿站了出来,自愿搬至夏掌珍处,浣云殿诸人,皆暗暗纳罕,心道没想到这姑娘这样胆大。
夏掌珍的寝处极宽敞的,尚寝局派人来收拾屋子时,因着宁尚寝与结绿的旧缘,格外的上心,因此这屋子陈设布置,竟比叶司珍的涵芬阁还胜些。
阿真娘一进屋子,便忍不住啧啧称赞,东摸摸西看看,赞个不停,一壁满面春风地问道:“阿真如今才是女史,住的地方必定不及你吧!”
结绿焦急不堪,见养母还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因敷衍道:“阿真她一切都好,娘放心便是,娘,你是如何进宫来的?”
阿真娘是个机灵之人,立时察觉到结绿的不耐烦,忙敛容正色道:“自然是皇帝下旨,不然,娘今生今世哪有这样福气?”
结绿愈加忧心如焚道:“爹娘不过是一介平民,皇上肯下旨召您,必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阿真娘红着脸看了结绿一眼,笑道:“结绿,事到如今,娘就不瞒你了,你爹娘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的兄嫂,你是□□皇帝和孝贞皇后的嫡出之女,身份比寿淑公主还尊贵些呢!”
那些不堪之事,市井流言,终究还是被证实了,尽管从慎德堂出来,结绿就早有预感,然而此刻这个阴森可怖的事实,活生生从养母口中说出来,茫然与创痛仍然交织在结绿心头,久久不去。
阿真娘见结绿低头不语,附在结绿耳边悄悄道:“结绿,你别怪娘瞒着你,实在是……坊间那些传言……唉,所以皇上问起我时,我只说你是孝贞皇后的侄女,皇上顾及面子,还是要给你一些封赏的,你从此也不必再在宫里为奴了。”
阿真娘的想法,自然是周全细致的,皇帝对结绿酷似孝贞皇后已起了疑心,若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皇帝必不会相信,可若说出结绿的真实身份,难免会有不虞之灾。结绿望着窗外绿森森的叶子,青石板路上随风而落的残红,独自怅望了一回,自从走进这深宫禁苑的那一日起,她的命运,就不再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了。
长信宫中夜凉如水。几盏月色的戳纱宫灯跳动着猩红的火焰,将那殷殷的红色几乎渗了出来。惨红的灯影落在霍贵妃的湖水色乳云纱襦裙上,裙裾上绣着的月白色玉兰都染上了残花的颜色。
贵妃安静地剥着一枚荔枝,暗红的荔枝壳一如她的温言暖语,“皇上抬举宫女做嫔妃,臣妾自是无话的,只是这宫女毕竟曾牵涉到夏红萼一案中,皇上只召见了她一次,便要给她贵嫔的位份,只怕难挡前朝后宫的攸攸之口。当日静妃和董丽仪,皆是官宦之女,入宫时也不过嫔位而已。”
萧贤接过贵妃递来的荔枝,却无暇品尝,争辩道:“她是孝贞皇后的侄女,孝贞皇后若在世,她的娘家人怎么也会得诰命之封,岂是等闲官宦人家的女子可比的?”
贵妃拿起另一枚荔枝正在剥,听得皇上的话,纤指颤动一下,尾指上一截葱管般的指甲齐齐折断,她的父亲不过是正六品的官员,在皇帝心中,她与静妃出身亦是不相上下。皇帝向来不是沉溺女色之人,对这小宫女却一见倾心,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孝贞皇后的侄女?
霍君则无声地笑笑,养女随姑,难道那些流言竟是真的?她没有兴致追究流言的真假,眼前皇帝对结绿的情不自禁,却是实实在在的。萧贤的后宫嫔妃虽然不多,但他若宠爱一个人,便是专房之宠,就如当年的康贵妃,宸妃和如今的静妃。
静妃!霍贵妃的心咯噔一沉,静妃的清秀容貌如在目前,那眉眼之间,与结绿……贵妃心头忽然袭上一股莫名的恐惧,她隐隐地感到一种巨大的威胁,正慢慢地向她走来。当初她第一次见到结绿,只是欣赏她的聪明伶俐,却不想到头来她不但弄得儿子神魂颠倒,还叫皇上无法自拔。
贵妃忽然想起了洛南,洛南……一枚剥了一半的荔枝骨碌碌滚落到她的裙角边,她竟毫无知觉。萧贤只道她因着结绿的事吃心,看到贵妃惨白的面色,想到她多年来为他打理后宫,以致年老色衰,色衰爱弛,不由念起多年的夫妇之情来,因握了贵妃冰凉的指尖,温然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若觉得一宫主位太高,就给她个低一些的位份,也未尝不可。”
贵妃眼波如秋潭,暗暗咬了咬唇,勉强笑道:“此事皇上可问过结绿的意思了?”
萧贤一阵怔忡,郝然笑道:“这个……朕还真的是疏乎了!”
贵妃目光流转,轻启樱唇笑了笑,道:“这个无妨,臣妾今夜便把她接到长秋宫,问问她的意思,结绿性子高傲些,她若是不情愿,臣妾便多劝劝她,总得叫她心甘情愿的才好!”
萧贤开怀大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贵妃!”
贵妃?霍君则的心里一阵刺痛。
结绿在生花阁忙到酋时,才回了寝处,唤过当值的杂役宫女给她倒杯茶,便有长秋宫的近侍寒花来请她。
结绿不知何事,问寒花时,她只说娘娘召她有要事,结绿想着大约是贵妃想打些要紧的首饰,不敢怠慢,忙忙地跟着寒花来至长秋宫。
长秋宫里春意不减,宫院里的藤架上爬满了玫瑰蔷薇,浅碧深红交相映衬,结绿由寒花引着进了储鸾殿,迎面便见着霍贵妃在黄梨海棠宽榻上正襟危坐。
结绿行礼如仪,因着上回的事,她总有些发怵,但身为掌珍,与嫔妃打交道也是难免的,也只有步步留心了。
没想到霍贵妃见了面却如同丝毫不记得上回的事一样,又是赐坐,又是让茶,倒叫结绿有些摸不着头脑,僵坐在梅花绣墩上好不尬尴。霍贵妃伸长了手指,欣赏着赤金嵌翡翠粒的护甲,盈然笑道:“这是江南新贡的明前龙井,新鲜甘冽,你尝尝!”
结绿哪有心思喝茶,可贵妃既发了话,不得不尝尝应个景儿,只得啜了一口,胡里胡涂地也品不出是什么味来,只混混沌沌地赞了一句:“的确是好茶!”
贵妃满意的点点头,似乎对结绿的回答很是赞同,含了一缕诡秘的笑意,道:“今儿叫你来,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皇上,想册你为嫔妃。”
贵妃这话说得波澜不惊,仿佛在与结绿闲话家常,落在结绿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一般,皇帝是她什么人?她怎能为嫔为妃?结绿不假思索地立起来,断然道:“此事万万行不得!”也许是站得太猛了,也许是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令她心神错乱,结绿蓦然觉得气血上涌,一股莫名的烦恶延伸至四肢百骸。
贵妃料到她会拒绝,却想不到她如此坚决,看她那凛然无犯的神色,好像要将她投进慎刑司一样。
贵妃抿了一口茶,清浅笑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皇上如此抬举你,你却拒绝,你倒是与本宫说说,为何行不得啊?”
“这……”结绿语塞了,她该如何向贵妃解释她那曲折的身世?养母已经信誓旦旦地对皇帝说她是孝贞皇后的侄女,她若即时否认,养母岂不犯了欺君大罪?况且民间的传言,崔皇后的话,皆道当今皇帝是逼兄退位的,皇帝若知道他的兄长在世间尚存一线血脉,而她这个嫡出公主却入宫为婢,会面临什么样的危局?皇帝若要解决这样的危局,又将会把她置于何地?大概是突如其来的危急局面,结绿只觉脑子更加混浊,如黏着了满满的浆糊。
她思虑再三,这实情终究是不能说的,只得敷衍地解释道:“奴婢出身微贱,实不堪皇上厚爱,望娘娘为奴婢求情。”
贵妃笑道:“别人得了这样的恩典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却怕成这样,你可要想好了,这样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唇上擦了厚厚的胭脂,一张一翕间宛如半朵生动的玫瑰,结绿映着模糊的烛火,只看见有血红的一团在动,贵妃的声音却越来越低,终于听不见了……
结绿柔弱的身子软软一歪,委顿地下,周姑姑才从重重绣帷中转出来,半扶起她唤了两声:“掌珍,刘掌珍……”见结绿不再应声,方抬起头,冲着贵妃重重点一点头,贵妃会意,轻提起缀满米珠的榴花裙裾疾走几步,仔细瞧了瞧结绿平静的面容,阴沉道:“照咱们说好的,把她扶进西暖阁去。”m.bïmïġë.nët
周姑姑有一瞬间的迟疑,目光定在贵妃身上道:“娘娘请三思,此事若是……”
贵妃一摆手,决绝道:“本宫跟了皇上十几年,我有预感,若叫她成为嫔妃,本宫的□□烦在后头,不如趁早绝了皇上的念想!”
周姑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若将来事发,娘娘只管往奴婢身上推便是!”
贵妃感激不已,却抓了周姑姑的手,轻轻摇头,道:“本宫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你与本宫自幼伏侍本宫,情同姐妹,本宫岂能叫你代我受过?你放心,今儿我敢下这个赌注,便有七八成的把握,咱们——都会安然无恙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册封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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