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婕妤眉毛都没动一下,便说:“依我看,没一处地方消停,你既入了宫,本就不该指望还能有真正的平安祥和,除非死了,要么,便是像我这般,生不如死!”
结绿本是想请柏婕妤替她出主意的,不想她一盆冷水浇下来,浇了结绿一个透心凉,幸亏结绿耐性好些,依然笑道:“婕妤小主虽然看得透彻,但这宫里既进来了,又如何出得去,细细打算,总比不打算好些!”
柏婕妤因在宫中多年不得志,方才那话就隐隐带上了恼意,结绿这一说,她倒有些歉然,想她一个入宫多年的人,还不及眼前这个女孩子耐得住性子。因缓了口气道:“姜长绮是个老狐狸,在她手底下做事,一个不小心,被她卖了都不知道!宁若昭这个人虽然正直,但她不喜结交人,这样的人,虽不会主动害你,却也入不了主子的眼,尚寝局底下这些小鬼之所以敢兴风作浪,不就是她这个阎王镇不住局面吗?归根结蒂,还是她上头没人撑腰,纵然自己精明能干,也终究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虽说眼前她摆平了易孟云,往后也未必不会有别人跳出来!你看姜司衣那里就安静多了,下头的人都知她背后有主子撑腰,自然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造次。”
结绿越听越是灰心,不由唏嘘道:“难道这六局二十四司,就没有容身之所了么?”
柏婕妤浅笑道:“你人又聪慧又心灵手巧,去哪个司局也必能立一番事业的!只是想要出人投地,便要费些心思罢了。”说罢,想了想,道,“尚食局的韩惠苏倒是个淡泊之人,她又是贵妃的远亲,可这个人性子懦些,底下的人也就总生些叵测之心。再说,尚膳局也不安宁,是个风口浪尖。你想宫中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多半是从入口的东西下手的。要说六局二十四司中的大好人,可就非尚功局的叶司珍莫属了。只可惜跟我一样,身子不争气,十日里倒有八日是病着的!”
这话倒叫结绿不解了,要说嫔妃多病,宫里也只能养着,可宫女别说常年卧病,就是一时有些头疼脑热,都要被隔离几日,深恐过了病气给主子,结绿问道:“这宫里竟还有常年卧病的宫女?”
柏婕妤笑道:“你可别小瞧她,她可是皇上离不了的人呢!当初江南多处水患,钦天监夜观天象,说是当今皇上的冕旒不合古制,但是天下初定,有许多典籍早已在战乱中失落,还是叶檀,因着祖上便有人在前朝司珍房做事,因而照着古籍,将十二根五彩的缫,打成络子,每根再穿十二颗五彩珠玉,那颜色顺序都是不能乱的。从那以后,皇帝所有的冠冕,便皆出于叶檀之手,后来她身子不济,皇上也不许她出宫,如今还是在司珍房,只做皇帝所需的金玉饰物,就连贵妃娘娘,等闲也不敢使唤她的。”bïmïġë.nët
结绿瞠目结舌,心道她入宫也快满一年了,却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奇女子,因问道:“她这样病弱,且只给皇上做,那司珍房的其他的事谁来管呢?”
柏婕妤道:“司珍房的叶司珍不理事,底下还有个吕掌珍,也不顶事。因此这些年来司珍房只是由夏掌珍行司珍之权,夏红萼是叶司珍的弟子,难得也是个淡泊之人——胡尚功这个人呢,只爱权势,手下有这两个不与她争权的人,她倒乐得由着她们去,所以宫中六局,倒是数尚功局清静!”
听柏婕妤这样一说,结绿倒真有些心向往之,她最近被一桩又一桩的风波折磨得焦头烂额,只想找个能容她本分做事的平安地方,可是她虽然针线功夫炉火纯青,金玉打造上却一窍不通,也不知能不能在尚功局留得住?
柏婕妤见她一言不发,也知道结绿在思虑什么,便宽慰她道:“你如今也不必急着打算这些,横竖轮流当差还没完呢,等到在各司局轮番儿地转上一遍,谁知那时又会发生何事?”
结绿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这波谲云诡的宫廷,有几件事是事先可以预料得到的?这时便为此操心,也有些杞人忧天了。
结绿一径低头回味着与柏婕妤的话,一径默默地往回走,她们最初分在一处的八个小宫女,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只剩了她和阿真、飞琼、灵筠和玉桃。这样一座美轮美奂的宫廷,一眼望去人那样多,可是每个人,都那样孤独,想到这儿,结绿忽然羡慕起飞琼来,她虽然与心上人情深缘浅,到底在这冷森森的地方,还有一抹令她思念的暖意,想到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在日夜思念她,也未尝不是一种苦涩的幸福。
结绿怅然,她就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那个曾经在印月湖畔紧紧挽着她的人,她个稍纵即逝,亦真亦幻的瞬间,是不是已经在这冰天雪地中,消弥得杳无踪迹了?
那个人,可有没有想过她呢?
然而不过须臾,结绿就暗笑自己的荒诞无稽了,那人如今在不在宫里还未可知,凭什么会记得一个平淡无奇的小宫女?可不是疯了?
结绿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隐约记住的一句诗: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正在结绿神游万仞之时,远远地听到飞琼叫她,却不见其人,结绿向玉树银花中寻觅,才看到一个纤纤细影,穿着素色宫装,轻提罗裙向她走来。那素色宫装与雪浑然一色,不细看竟分辨不出。
结绿便向飞琼摇手,笑道:“怎么你也在这儿?”
飞琼也笑道:“都等着你呢,见你去麟趾宫送份例总也不回来,我就出来找你了!”
结绿问道:“等我做什么?”
飞琼笑道:“再过几日就过年了,大伙儿商量着,咱们这些新来的小宫女也要聚一聚,只是若到了守岁的正日子,只怕主子们时时要召唤我们当差,才刚我们说着‘择日不如撞日’,便凑了几吊钱,请小厨房的杂役嬷嬷给拾掇出一桌子好菜,我又求姑母给咱们弄了一坛子上好的女儿红,横竖份例都放完了,明日便是休沐,咱们今儿也不醉不归!”
结绿听了,忍不住食指大动,笑道:“可是你们这手脚倒快,我才出来这会子工夫,你们弄出这样一出文章!”
飞琼笑道:“咱得也是自得其乐,再者这几月来,出的事也太多了,也只当是聚聚喜气,去去晦气!”
飞琼的话,让结绿想到了灵筠,她问道:“灵筠也来吗?”
飞琼点点头,道:“自然要来的,这会子正在那里忙活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结绿道,“我怎么看你跟灵筠,最近总疏疏落落的?”
结绿叹息,又笑道:“宫中多事,小心些总没错!”她知道飞琼与灵筠素无深交,有些事也不必再去提点,再说飞琼身后有宸妃和段尚宫,想来灵筠也是不敢对她轻举妄动的。
飞琼对结绿和灵筠的淡漠,也有诸多猜测,此时看结绿欲言又止的意思,也明白了几分,便不再多问,二人又沉默下来。
结绿见飞琼不说话,因笑道:“你最近见袁侍卫了没有?”
飞琼一阵怔忡,勉强笑道:“他快要订亲了!”
结绿讶异不已,问道:“这……怎么会这样?”
飞琼抑制着眼眶中的晶莹,淡淡道:“上月他才升做二等侍卫,祖父觉得他是个有前程的,便托人要把我堂妹说给他,他起初不愿,后来我从姑母那里知道了,就告诉他,若是他不答应,我便想法子出宫,嫁给史大人的二公子,史大人是刑部的正六品主事,原先我没入宫的时候,也是向我家提过亲的,后来我被选入宫来,史家也无法了。倒是听说二公子到如今也没订亲呢!”
结绿顿足道:“你又何必逼他?他若钟情于你,纵然娶了你的堂妹,也难得恩爱!”
飞琼苦笑道:“天下的恩爱夫妻能有几对?纵使这皇宫之中……”结绿扯扯飞琼衣袖,飞琼会意,四顾无人,方说了下去,“我这一生已是葬送了,总不能叫他为我再耽搁了自己!”
结绿想起幼时念的那句“还君明珠双泪垂”,飞琼并没有流泪,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可是这浅浅的笑意,反而叫结绿更觉悲酸。
飞琼她们将酒菜摆在浣霞殿的陶然阁里,这里拢着火龙,烧着地炕,揭帘进去,便是一室春意。陶然阁本是浣霞殿的宫人们做活间隙,歇晌休息用的,如今年底下的活计做得也差不多了,陶然阁多半时候也是空着的。阁子里有一张极大的花梨案,抹干净了正好做聚餐之用,杂役嬷嬷替她们热热地暖了酒来,先将什锦暖锅烧好,再将一道道的热菜端上案来。
结绿进屋的时候,菜已上得差不多了,打眼一看,嫩鸡肥鸭,青菜白笋,十分丰盛,锅子里咕噜咕噜地冒着,肉菜香味扑鼻而来,使人垂涎欲滴。
众人见到齐了,便满酒动筷,热热闹闹地吃饭。
小宫女们平日难得这样的清闲,美酒佳肴,似乎也淡去了往日恩怨,五个女孩子推杯换盏,吃得不亦乐乎。
大伙儿正边吃边聊,只是渐渐地,结绿却听不到往日爱说爱笑的阿真的声音。结绿瞥眼之间,却看见阿真脸色腊黄,呼吸急促,两只手按着胸口,好像喘不动气似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绸缪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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