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姑端给贵妃一盏碧螺春润喉,笑道:“依奴婢看,她不过是因着前番尚服局小宫女的话,生出许多于宸妃不利的流言,因而想在安置嫔妃一事上表示一番热心,来为她表妹找补找补。”
贵妃咽下一口甜酪,方觉得刚才这一场斗智斗勇,令她口干舌燥,心说这段尚宫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幸而她这番心机城府没生在宸妃身上,不然,那狐媚子岂不是更难缠?
贵妃将碗盏重重一撂,道:“她既想找补,本宫便承全她,日后若宫里议论起来,这厚待嫔妃的德行,也得分本宫一半!”
周姑姑摇首叹道:“这两处宫室听着虽好,住进去的人却是黄杨木做磬槌——外头体面里头苦。钟灵宫是个灯下黑的地方,皇上每日一脚踏出长信宫,便沿着西边夹道子往碧霄宫去了,谁还记得东南角上的钟灵宫?便是记得,想想禧贵嫔那张阴森森的脸,也必不敢去了。”
贵妃眸光流转,笑道:“我听说这几年禧贵嫔因为失宠,性子更加乖戾了!”
周姑姑戚然道:“可不是吗?连她身边的太监宫女都躲着她——也怪可怜的!”
贵妃唇角一扬,道:“静嫔与她住在一起,若叫她带累地不得宠,固是日子难熬,若是得了宠,只怕更有好戏看!”她抬头望一眼周姑姑,道,“我也是不得不未雨绸缪,静嫔的父亲虽然官阶不高,但林家世代书香,她也算出身名门,一旦诞育皇子,我的洛南……况且段尚宫也没怀着什么好心思,把董柔仪安置在麟趾宫,哼!”
自从陶淑容早逝,柏婕妤卧病,宫里便有流言说麟趾宫风水不好,因此虽然修得美轮美奂,平日却鲜有人迹。只因当今圣上对陶淑容旧情难忘,所谓近乡情怯,就算去御园逛逛时,也是绕着麟趾宫走的。
周姑姑叹道:“都说那里阴气重,才害得淑容早逝,婕妤重病,其实哪里有什么阴气,还不是原先的康贵妃……”
康贵妃被赐死之后,便成了宫里的忌讳,霍贵妃因向周姑姑摇手,道:“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皇上只要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照样会去宠幸董柔仪。”
周姑姑沉思道:“那么娘娘,方才为何不命段尚宫给她另选地方?”www.bïmïġë.nët
贵妃轻启朱唇,笑道:“为什么要另选地方?就算皇上宠幸了董柔仪,也是好事,一来可以分宸妃的宠,二来么,董柔仪的出身不高,她父亲董耀楣连个进士都没中过,是一步步从地方小吏苦熬上来的。就是晋了位份,生了皇子,也不会威胁到洛南!何况那日她与静嫔来给我请安,你也见过了,眉梢眼角是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只是性子浮躁,难成大器。”
周姑姑笑道:“娘娘高见!”
贵妃难掩慵懒之态,半阖了双目道:“什么‘高’啊‘低’的都不重要,为了我的洛南,我就得在宫里,年复一年的,与她们周旋下去。”
中秋家宴如期而至。结绿连日来惴惴不安的心,也一并提到了嗓子眼儿。从十五清早起来,她便没好生吃饭,尚服局更是为了犒劳前些日子夙兴夜寐的小宫女,特意吩咐小厨房抬掇出一桌丰盛的筵席,赏给她们吃,今日因嘉荫堂有家宴,所以晚膳开得早,宫女们个个兴高采烈,只有结绿食不甘味。
果然,饭才吃到一半,便有宸妃那边的宫人传旨来,叫结绿选好衣裳送去。宸妃八月节穿的所有衣裳,皆搁在浣花殿单僻出的一间厢房来,这间厢房向阳,且干净清爽。结绿面对满壁的绫罗绸缎,却只是叹息。择选衣装本不费事,苗宸妃的身段容貌,结绿是远远见过的,别人是人要衣装,佛要金饰,苗宸妃却是人给衣裳增色。
结绿愁的是这回恐怕难免与宸妃三朝对面,前些日子她在锦绣坊说的那些话,不知被哪个多嘴好事的,传得满城风雨,宸妃怕是早已盯上她了。
正当结绿长吁短叹,深恨自己多言招祸时,灵筠托着一盘凤梨月饼,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灵筠笑道:“你选好衣裳,我替你送到碧霄宫去,你且吃块月饼吧,今儿送来的月饼是韩尚食亲自调的馅儿,我见你方才没吃几口,一会子怕要饿了。”
结绿十分感激灵筠,到底还是她最知道别人好歹,因笑道:“如此便要有劳你多走一趟了,这月饼你先端回去,我挑好了衣裳便过去吃。”
结绿挑来挑去,挑了一件烟白色折枝芙蓉妆花缎的广袖宫装,皇帝素爱淡雅之色,然而中秋佳节,又不宜太过素净,这套宫装在领边袖口点缀了几片芙蓉花瓣,雅而不淡,宸妃身材高挑,不宜穿大花大朵在身上,反而是碎花的点缀,更显其玲珑。
宫装的前襟上精工绣着并蒂而生的鸳鸯芙蓉,映在浅淡的底子上,更显其明媚之色,况且鸳鸯芙蓉,不但意头好,更有牡丹之雍容,芍药之浓丽,结绿提着这件宫装左看右看,再想不出有何不宜之处,便将衣裳叠好搁在填漆雕花托盘里,仔细的盖上一块桃色绢子,回至寝处,来找灵筠。
灵筠早在寝处等着她了,结绿露出三分愧色,道:“耽搁你吃饭了……”
灵筠笑岑岑道:“你再闹这些虚文,我可不帮你送了,大家都是姐妹,还这样客气!”
嘉荫堂里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皇帝萧贤主持家宴,后宫嫔妃,皇子,近支皇族皆陪侍左右。嘉荫堂正中摆着皇帝的鎏金九龙大宴桌,下首面西是霍贵妃的朱漆凤案,东西两字排开各宫主位与小主嫔御的宴桌。案上龙肝凤髓,猩唇鹿蹄,自不必说。
未正时分开宴,钟鸣鼓喧,管弦之盛,悦人耳目。萧贤极目望去,满座衣香鬓影,笑语晏晏,嫔妃们逞尽风华,只求博得他的青眼,他一面举起犀角盏,饮尽杯中玉液琼浆,一面捻须,兴味盎然地看着后宫佳丽各尽妍态。
贵妃走至龙案之前,举盏敬酒,笑道:“臣妾祝皇上万年康泰,请皇上满饮此杯!”
萧贤仰颈,一饮而尽。贵妃笑道:“皇上海量,只是要当心身子,不可放量。”
萧贤慵懒笑道:“今日佳节,朕才多饮几杯。况且贵妃平日打理宫务,为朕操劳,贵妃敬酒,朕理该满饮。”
贵妃受宠若惊,她色衰爱弛,难得听到皇上出此温存之语,不由想要趁着皇上高兴,与他多说几句话,因笑道:“皇上看臣妾这件衣裳如何!”
萧贤凝神细观,见霍贵妃今夜着了一件烟白色折枝芙蓉妆花缎的广袖宫装,映在嘉荫堂的葱茏之中,十分抢眼。
萧贤借着几分醉意,笑道:“贵妃今日这件宫装,深得朕心,尤其这两朵芙蓉,文雅不俗,只是不若牡丹那般大气罢了。”
贵妃笑道:“若是这衣裳上绣得真是牡丹,皇上便是要臣妾穿,臣妾也是万万不敢的。”
萧贤抚着贵妃坠子上垂下的长长流苏,疑惑道:“牡丹华贵,正合爱妃的端庄大气,爱妃为何拒之?”
贵妃眸光如星,笑道:“牡丹乃国色天香,只有母仪天下,方可用之,臣妾虽统驭六宫,也是断不敢有违礼法纲常的。”
萧贤含笑不语。他生平笃信儒学,最喜恪守规矩之人,霍贵妃不忘自己妾侍身份,令她心中顿生好感,然而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虽然对贵妃满心激赏,脸上仍是淡淡的,只笑问道:“是爱妃自己选的,还是景娥的手笔啊?”
贵妃笑道:“是臣妾与景娥一起选的。只是臣妾年长,再怎样妆扮,终究是要落在众位妹妹之后了。”
萧贤摆手,道:“贵妃此言差矣,嫔妃们年纪虽轻,却不及贵妃成熟稳重。”
贵妃心怀大畅,笑道:“这是皇上谬赞了。皇上看裕妃的衣裳,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呢!”
皇帝顺着贵妃所指往下看,见人老珠黄的裕妃虽着意打扮,怎奈年轻时便不是出挑的美人,近来更显老态,身上这件珠灰八团锦缎宫装虽然做工精致,却使她看起来更是老气横秋,当下便摇头品评道:“裕妃的宫装虽精致,但颜色不好。”
贵妃又引皇上看禧贵嫔的宫装,禧贵嫔穿了件秋香色羽纱宫装,为了迎合皇上口味,故意做得无花无饰,萧贤笑道:“禧贵嫔的衣裳虽飘逸,却略显单调。”
贵妃笑道:“皇上再看宸妃妹妹的衣裳呢!”
宸妃的宴桌在禧贵嫔上首,恰在灯火阑珊处,故而萧贤一时并未注意到她,此时贵妃提醒,萧贤定神一看之下,不由勃然大怒,当下便拍案,沉声道:“宸妃!”
宸妃冷不丁听皇帝含着怒气的一声呼喝,并且不似往日一般叫她的闺名“雪昙”,只称呼她的封号,宸妃当即茫然,忙从案后转至中间过道,徐徐跪下。
皇帝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温度,浑然不似平日鸳帐之中的软语温存,“宸妃,你可知罪!”
宸妃木然,待得辨清皇帝身畔的一抹烟白,方始恍然大悟,讷讷道:“臣……臣妾知罪!”
宫中规矩,祭祀宴饮之时,位份低微者,不得与高位嫔妃着相同服色,但规矩是规矩,尚服局月月皆有新样子的衣裳做出来,哪有重样之说?不知今日为何如此之巧?宸妃忽然想起来,尚服局为防皇帝和各宫娘娘的衣裳在祭祀饮宴中有所损毁,故而每色衣裳,皆会做两件一模一样的,到时万一其中一件出了闪失,还可再取备用的一件来穿。
宸妃就是再得宠,这规矩也是明明白白地犯下了,嘉荫堂中一时肃然无声。在座之人,也有趁愿的,也有感叹报应不爽的,更有那平日嫉妒宸妃专宠,又张扬外露些的,此时竟禁不住显出满面喜色。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20 章 第二十章 中计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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