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堂散去之后,宫女们犹议论不已。结绿满腹狐疑,实在寝食难安,才绣了半片叶子,便晕倒了。
阿真扶她回到寝处,给她倒了半盏茶,结绿吃了一口,低头沉思半日,对阿真说:“你快去干活吧,我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
阿真再迟钝也看出今日结绿不对头,瞪着一双眼睛问道:“真的没事吗?从毓秀堂出来你便脸色不对,是不是被巧莹吓到了?”
结绿张了张口,终于忍住话头,阿真虽与自己情同姐妹,可这件事连她自己都理不清头绪,阿真又如何能帮她想通其中关节?结绿抬眼看看阿真,蓦然间却想起那日巧莹送药,后来是阿真说柴火湿才拉她回来的,难道……
结绿立时熄灭了这个念头,她与阿真一起长大,是最了解她的,阿真秉性纯良,绝不会为此下作之事,结绿也不明白为何一瞬之间会疑到阿真身上,难道弥漫着疑惑和朦胧的宫廷真的将心底的真和善尽皆蒙蔽了?
阿真见结绿半日不说话,还当她真是被早晨的事吓坏了,便坐下来,胖胖的小手抚着结绿的后背,安慰她道:“其实我也被吓了一跳,想想身边有个这样的人,真是可怕!可是后来我想,至少还有你,我心里就松快了不少!”
结绿心里涌动着一团热流,是啊,至少还有阿真。当初进宫来,便知道这富丽堂皇的宫廷中,不知隐藏着多少不堪之事,又何必将巧莹之事郁结于胸,莫说今日这事未波及自己,就算来日有事波及了自己,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结绿的脸上重又挂上和煦的笑容,对阿真笑道:“我真的没事了,想眠一眠,大约昨晚闹了一夜,没睡好,所以才晕倒了。”阿真不再疑心,含笑给结绿掩了门,出去做活去了。
结绿知道宫廷为示仁慈治下,即将被逐出宫的宫女,可以到寝处收拾了东西再出宫。她灵机一动,忙向妆奁的底层翻找,翻了半日,终于找出了些可用之物。
果然不过大半个时辰,慎刑司的嬷嬷押着巧莹进了屋,才几个时辰,巧莹便如换了个人似的,脸色青黄,发髻散乱,颊上残留着淡淡几缕血痕。
慎刑司的嬷嬷和巧莹都没想到此时屋里会有人,只是一惊,巧莹则在辨出了结绿之后,嘴角溢出一丝愤恨。
结绿仪态端方地站起来,走到嬷嬷跟前,陪笑道:“好嬷嬷,我与巧莹共事一场,有几句体己话要同她说,求嬷嬷行个方便。”一壁说着,一壁将一支金钗,一块银子塞进嬷嬷手里。
那嬷嬷目不斜视,暗中掂掂银子,知道份量不清,眼皮微垂,绷着脸道:“就一盏茶的工夫,你们可麻利点儿!”
结绿向嬷嬷道了谢,关紧了房门。
巧莹眼底涌出不屑的恨意,道:“你花这样大的价钱,就为了叫我听听你是如何将计就计,引我和姨娘入彀的?”
结绿平静道:“你误会我了,不是我。那日你塞了药包给我,我随手便扔进了廊子外面的花圃,我只是疑惑这药怎么又跑到玉桃的药锅里去了!”
巧莹仍是不信,沉吟道:“你果真没有拿走?”
结绿郑重点头,道:“果真没有。此事若是我陷害于你,你如今已经被逐,我又何必买通嬷嬷私下问你?再者宫女考校我已是第一,无论是玉桃还是你,都不再能阻碍于我,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巧莹也知结绿这话有理,一时竟沉默下来。她细思半晌,猛然抬头,既而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道:“我明白了——我知道是谁干的了,原来是她!”毣洣阁
结绿眸色一亮,问道:“是谁?”
巧莹扬一扬眉梢,却只对结绿笑道:“没什么!”
结绿知她有意瞒着自己,一颗心怦怦直跳,问道:“你说的到底是谁?”
巧莹心想,横竖今日我踏出这个宫门,便是逃出这是非之所了,又何必要告诉她真相。
那日巧莹本是施了离间之计,故意在灵筠经过廊子时,找结绿说那些话,当时既无旁人,那捡走药包的人,还能有谁?没想到她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巧莹想,自己已然被定罪,如今她就是供出灵筠,也没人会相信,弄不好还要给自身惹来麻烦。她固然被灵筠设计入局,可最多不过是个出宫,从此与她们两不相干,而结绿,却要天天与这位心机深沉,心思歹毒的好姐妹,食同案,寝同席,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巧莹越想越觉痛快,竟禁不住放声大笑。
结绿迷惑道:“你笑什么?”
巧莹笑一阵,又深觉委屈,抬头不屑地看看结绿,笑道:“我笑你们,好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巧莹笑声甫歇,门外的嬷嬷怕惊动了浣花殿的宫人,一脚踹开门,呵道:“时辰到了,还磨蹭什么?”说完便不问青红皂白,将巧莹拖了出去。
结绿愣在当场,终究也没有得到她想知道的事,巧莹一定是恨极了自己,所以才不会告诉她到底谁是真凶。往后在这浣花殿里做事,就更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了。
秦司宝之事虽已告结,宫女们的议论却又持续了好大一阵子。各种说法似百川归海,大约还原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日玉桃中毒,姜司衣叫了于太医来,于太医觉察玉桃所服之药有异,故而收拾了药渣回去查检。查检的结果是玉桃所服之药,药渣中有草乌与犀角,与医女开的治风寒的药剂并不相同。草乌虽有散寒止痛之效,犀角亦可清热解毒,但两者同时入药,正合了“十八反”的配伍禁忌。若不是玉桃平日身体本底子好些,只怕有性命之虞。
于太医又仔细询问过太医院的医女,一位叫采辛的医女指认说,尚服局的卫巧莹曾经求她抓过治风热之症的汤药,内中有犀角一味,巧莹抓药之时,说自己腿上长了个疮,在家时常用草乌磨粉,制成药膏敷上,极有效验。当时因正巧没了包药的黄麻纸,她便随手拿了一张玉版宣,包了几副汤药和二两草乌,给了巧莹。
人证物证俱全,巧莹被姜司衣叫至毓秀堂审问,初始还想抵赖,后来扛不住姜司衣为其阐明利害,终于承认这药是姨娘叫她抓了来,陷害玉桃的。
只因尤老尚服病重未愈,不便惊扰她,姜司衣便暂行尚服职权,将秦司宝交与慎刑司。据说秦司宝才进了慎刑司时,拒不招认,几套刑法使下来,便对她的恶行供认不讳了。
这事被议论了一阵之后,也就如浣花殿枝头的花朵,悄然凋零,湮没入泥。仿佛宫里从来没有过秦司宝和卫巧莹这样两个人一般。
尚服局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这日姜司衣正对着窗外的明媚秋光,缝制香袋儿。忽然透过雕花窗扇,看到一个精瘦的小太监,在院子里踮起脚尖向里张望。
姜司衣虽说上了年纪,眼神儿却极好,一眼便认出张望之人,正是毅王的贴身近侍荣宝。
毅王跟前的红人,姜司衣自是不敢怠慢,忙忙地停了针线,满面含笑地迎出来,道:“宝公公既来了,为何不进屋坐坐,喝杯茶?”
荣宝见姜司衣如此客气,便知她是看在自家主子面上,故而殷勤。荣宝此来乃是怀着一番心思的,兼之姜司衣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因此并不托大,只笑呵呵道:“姑姑如此疼我,我便不客气了!”
姜司衣见荣宝未进门,便若有所思,也猜到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不知是什么样的事。若是与己无害的,倒乐得送他个顺水人情。
这里姜司衣吩咐阿信倒茶拿点心,一面又亲自布让,叫荣宝受宠若惊。姜司衣一壁将一块翠玉豆糕递到荣宝手里,一壁笑道:“宝公公贵人事忙,平日也不见来我们这浣花殿一坐,莫不是嫌姐妹们做的衣裳不好,不遂公公的心意。”
荣宝也是个伶俐的,立刻接口道:“姜司衣说这话,可要把荣宝的魂儿吓丢了。荣宝何尝不想常来呢,只是浣花殿的姐姐们,日日忙着给皇上娘娘们裁衣做裙,荣宝来了,岂不耽误姐姐们干正事?姜司衣既这么说,往后我没事也要多跑几趟,不为别的,若长秋宫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主子高兴赏了我,我头一个来孝敬司衣您,再拿去哄众位姐姐开心。”
姜司衣哑然而笑,点着荣宝笑道:“怪道贵妃娘娘器重你,毅王殿下视你为心腹,这猴嘴上像抹了蜜似的——我可不敢叫你孝敬,我还盼着你日后成就了大事,我老太婆也跟着沾沾光。”
荣宝笑道:“司衣这话可不妥,司衣能有多大年纪,便自称‘老太婆’了,若天底下的老太婆都能有您这般雍容气度,那可要人人争着做这‘老太婆’了。”
姜司衣年近四十的人,正是女人最怕老的年纪,被荣宝这样一说,虽知他是有意奉承,心头仍禁不住喜滋滋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15 章 第十五章 诡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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