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司珍的话,结绿不能全懂,也知道叶司珍肯收她,自是极大的荣耀,从今往后,她在尚功局,以至在六局二十四司,都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不必再担心因为出身低贱而被调去做杂役,不必担心宫人之间的倾轧而无端地被押到慎刑司,叶司珍只是司级女官,可就连胡尚功都要敬她,贵妃娘娘,亦要给她三分薄面,结绿的作为宫女的前程,也算是无量了。
她眼中含着两颗灼热,尽力忍着,不使眼泪流下来,炭盆里燃着上好的银霜炭,灰白的炭灰中透着烈烈的火红,一如结绿此时的心境,暖融融地,仿佛春天提早降临人间。
夏掌珍见结绿眼神怔忡空茫,只脆生生地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拜过师傅!”
结绿这才醒过神来,忙跪下行大礼,拜了师傅。叶司珍忙命夏掌珍扶起她来,又道:“你也该拜拜红萼这位师姐,我身子不好,若精神不济,不能教你时,还得由红萼代师传艺,她虽是你师姐,你却要像师傅那样敬她!”
结绿恭恭敬敬地答应道,又拜了夏掌珍。
北风透过窗上糊的棉纸,呼啸而过,藏蓝的天空澄澈无尘,如一方上好的暗紫的水晶,莹白的大月亮如在水中浸过似的,撒下满地清晖,结绿陪着夏掌珍走回寝处,吸一口冷冽的空气,也是甜丝丝的,如夏日里精心调制的和着瓜果香气的冰碗。
结绿穿着紫貂绒的大氅,自是不怕冷的,夏司珍却只是着了一袭烟紫镜花绫的夹棉褙子,手心里却如才烤过炭火般的,温烘烘的。
结绿笑道:“师姐真真是不怕冷的,穿得比我少,手却还是热乎乎的!”
夏掌珍怡然笑道:“晚膳阿真给我熬了当归生姜羊肉汤,以生姜和葱去除膻味,汤中又佐以香醋、胡椒调味,鲜得能掉眉毛,我喝了满满两大碗,所以禁得住冷。”
结绿略有得色道:“我今日吃了阿真做的菜,果然手艺又精进了不少。那羊肉汤温胃去寒,这时候吃是最相宜的,怪道人家都说罗兹国人以牛羊肉为主食,在北方苦寒之地游牧,却比比中原人要耐寒的多!”
夏掌珍纤指轻微一颤,望了一回天穹“千里共婵娟”的月色,笑道:“你提起罗兹国,我倒真要告诉你个消息,皇上前几日召见了师傅,说与罗兹修好之事,已然成局,等过了年,罗兹国王便派他的三王子阿迪里为使,亲自来大梁,缔结盟约,皇上还有意在宗室之女中,挑选品貌俱佳者,封为公主与罗兹和亲,公主嫁妆中的金银饰物,都由师傅亲自督造呢!”
结绿肃然道:“这就是今儿师姐说的那个大宗儿?”
夏掌珍颔首道:“不错,这次和亲,事关大梁与罗兹边境安宁,皇上极为重视,罗兹国王亦是,不然,也不会派他最宠爱的王子为使了!”
结绿只觉夏掌珍说起大梁国事,越发郑重,端然立于庭中一株红梅之侧,衣袂当风,飘飘欲仙,如月照花林,回风流雪,结绿这才发现,夏掌珍的美貌,并不逊于大明宫中的佳丽,夏掌珍低眉间,看见结绿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竟有些羞涩,面庞轻染绯色,笑道:“你在想什么?”
结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胡乱找了句话,问道:“这位阿迪里三王子,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么?”
夏掌珍的脸经凛冽寒风一吹,更红了几分,笑道:“罗兹可汗娶了左伊秩訾的两个女儿长女为颛渠阏氏,相当于中原人的嫡妻,次女称大阏氏,地位在颛渠阏氏之下,颛渠阏氏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早夭,次子名萨迪克,如今被封为左贤王阿迪里是的大阏氏古丽苏如合所生,古丽苏如合是颛渠阏氏的妹妹,也是罗兹可汗最宠爱的妃妾,因此阿迪里虽是幼子,却最得罗兹可汗的欢心。”
结绿问罗兹王子本是无心,没想到夏掌珍拉拉杂杂地说了这许多,只得默默听着。夏掌珍见结绿神情散淡,知她也是随口问来,倒是自己话说得多了,面颊更如身侧的寒梅红蕊,娇艳红润。
从此后,结绿便随着叶司珍与夏掌珍学,尚功局中人人知道叶司珍收了结绿为徒,平日相见,更对结绿多几分客气,因此结绿身份虽为新晋宫女,却比女史更有体面。www.bïmïġë.nët
日子顺畅了,不觉过的也快,时光如箭镞流星般迅疾溜走。转眼到了三月里,罗兹国王果然遣使而来,皇上开怀,对罗兹使臣也礼敬有加,六局二十四司却又因为接待使用权者忙碌起来。
结绿在司珍房,纵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些消息,前来朝见大梁皇帝的使者,原定的是三王子阿迪里,只是罗兹为表恭敬之心,改派二王子萨迪克前来。皇帝选了宗室之女萧如音,封为咸宁公主,嫁到罗兹和亲,因罗兹的颛渠阏氏病逝,因此咸宁公主便做了颛渠阏氏,倒是生有三王子的大阏氏古丽苏如合,仍未能继承其姐之位,成为嫡妻。
这些事结绿只如微风过耳,不久也就忘了,她只关心为咸宁公主做的嫁妆是否齐备。
一日结绿正在生花阁为一枝如意钗镶嵌碧玉,只见阿真急匆匆地走进来,满脸是汗道:“你听说了么?素绢要跟随咸宁公主和亲去了!”
结绿闻言惊异不已,问道:“这信息可确实么?别是旁人误传的吧!”
阿真顿足道:“怎么会不确实,听说慎德堂已换了宫女,素绢做为媵妾,已经住进了宫中为咸宁公主出嫁准备的留欢阁!我还听说,陪嫁的宫人中本没有她的,她是自请和蕃。”
结绿先是一怔,既而想起那日与素绢分别时,素绢枯守慎德堂说的凄凉之语,又觉她自请和蕃,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当日素绢与结绿等人同时入宫,只因为一点小过,便被打发去做杂役,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如同困于荆棘不得脱身的春花,眼见凋零枯萎已是逃不脱的结局,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或许连搏一搏的可能都没有了。
结绿望着天际一抹残霞,被浅浅的云翳遮断,不禁叹息道:“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①”
阿真听不懂结绿的话,扑闪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结绿?”
结绿蓦然回过神来,低语道:“没什么,素绢要走了,等我这两天给她做几件好看的首饰,咱们一起拿了去送送她吧!”
结绿说做便做,等打好了首饰,阿真又做了几样小菜,一起去留欢阁送了素绢,其间离愁别绪,自不待言。
咸宁公主出嫁那日,皇帝亲自主持大典,为公主送嫁。宫里也连着做了几天的百戏,傩舞,杂耍,平日难得欢颜的宫娥内官们,也着实欢腾了几日。
结绿虽感伤素绢去国离乡,也不免被这热闹气氛感染,领着几个嬷嬷抬着叶司珍,到处玩耍取乐,叶司珍多病,难得出门,也是极欢喜。只是夏掌珍再三地说司珍房不能无人看守,执意不去。结绿也不知夏掌珍为何月余来总是愀然不乐,却又不敢多问,正想趁着宫中热闹,带她散散心,听夏掌珍坚辞不去,也是无法,只得每日陪着叶司珍出去。
宫中上下为咸宁公主和亲一事庆贺未毕,云州却传来噩耗,咸宁公主的嫁妆中的一只箱笼藏有火药,在将要走出大梁边境时,忽然炸掉,那只箱笼原是与二王子萨迪克同在一车的,幸而二王子一行驻足小憩,才不曾伤及众人,然而罗兹国王听闻此事大怒,当即撤回罗兹的迎亲队伍,非叫大梁对此事做出交待,才可迎咸宁公主嫁往罗兹。
消息传来,皇帝颜面尽失,勃然大怒,立即严命宫中慎刑司协助刑部追查作乱之人。皇帝言出如山,刑部亦知此事关乎两国交好的大局,哪一个敢怠慢半分?立时派了号称“刑部五虎”的神捕前往云州查探。
这五人皆是历练得人精一般的能吏,不出三日,便查得那只炸掉的箱笼,乃是盛的咸宁公主的首饰妆奁。
这下尚功局可炸了锅!
咸宁公主的首饰,皆是由叶司珍亲力亲为督造的,刑部的奏折一递到皇帝那里,这消息便无孔不入地传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连一砖一瓦,一山一石,日日听人津津有味地讲起的,都是司珍房捅了大漏子的事。
任凭皇帝多年来对叶司珍十分看重,也仍下令即刻将司珍房严加看守起来,只许进,不许出,司珍房诸人的膳食,连慎刑司都不得插手,只由刑部着人送去。
结绿那日见司珍房外潮水般地涌进来许多着绛色罗衣的侍卫,便隐隐觉得不祥,司珍房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前来当差的侍卫们也是一言不发,因此司珍房庭院中虽聚集了许多人,却静寂无声,只闻得佩刀碰在腰带的银钉之上。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和亲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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