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绿大惊,在宫里,外头的东西往里送容易,宫里的东西往外拿可就难了,皇家的一草一木,代表的是皇室尊严,岂能随意流入小民百姓的手里?但这些宫人哪一个没有三亲六故的,宫规虽严,骨肉亲情却难违,因此传递之风屡禁不止,自大梁开国,皇帝便下了严令,严禁私相传递。宫女若与侍卫私相传递,是仅次于秽乱宫闱的大罪,前朝与本朝的宫人侍卫,多有因此流徙的。
若换作另一个人,或是另一件事,结绿必不肯以身犯险的,只是宁尚寝的人品她素来敬仰,又是孝顺母亲的事,不由她不应允。
结绿忖一忖,道:“好吧!”
宁尚寝微微颔首,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心眼儿好。”
结绿照着宁尚寝的吩咐,待入了夜,悄悄地去往月华门,沈继盛今日当值,在离月华门稍远些的一株圆柏下等她。
所幸一切顺利,见了沈继盛,把一个玉色哆罗呢包袱交给他,结绿便匆匆地往回赶。心里不由纳闷,宁尚寝往宫外传递钱物,本就是有违宫规之事,怎么不用个朴素些的包袱,却用个哆罗呢的,没的惹眼!这似乎不像宁尚寝一向低调的为人。
这样想着,迎面碰上两个人,正是司设房的易掌设与女史湘漪。易掌设着珠灰宫装踱着方步,湘漪穿着藕合色织金的宫装,伶伶俐俐地跟在她的后头。结绿正想着趁着天色黑躲开她,不想湘漪眼尖,早已认出了结绿,远远地便招呼道:“结绿!”湘漪冻得紧搓着手,却满面笑意,问结绿道:“你这是到月华门么!”
结绿听她道出自己去向,先自心惊肉跳了起来,只得王顾左右而言他,先对易掌设施了个常礼,又对湘漪勉强笑道:“易掌设和姐姐从哪里来?”
湘漪将手捂在嘴上呵口气,又指了指身后一个硕大的包袱,笑道:“易掌设去送长秋宫的摆件儿,我给月华门的侍卫送到新添的棉被,正好顺道!”
结绿见易掌设只是微笑不语,湘漪也并不向她追根究底,忙说:“掌设和姐姐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湘漪看着结绿的背影,对易掌设浅浅地勾起唇角。
易掌设的榻边的案上,只摆着一只紫金雕花烛台,烛光滟滟,照出一圈昏黄的明亮。
湘漪恭敬地立在旁边,兴奋道:“您是亲眼看到的,决计错不了,前些日子她家里捎信来,说她母亲病重,她急得什么似的,当时奴婢就觉得她会找沈继盛帮忙,哼,可惜她不知道沈继盛已收了掌设封给他的五百两银子!”
易掌设忙摆手道:“这桩事可不能宣之于口,你终究年轻,经的事少,这一笔帐,我还须细细的查清楚,不然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就悔之不及了。当初腊月若是谨慎些,也不会送了性命!”
湘漪苦劝道:“掌设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若不借着此事扳倒宁若昭,掌设想要按部就班的坐到尚寝的位子上去,又不知要等多少年?年华易逝,便如尤老尚服这般,才做了几年尚服,就出宫养病去了,还不是便宜了姜司衣!”
易掌设沉吟道:“这……”
湘漪又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宁尚寝若果真信任您,冯司设已经出宫这样久了,她怎么还不让您取而代之?无非因为冯司设是她的心腹,这回的事万事俱备,只要掌设您一出手,我与沈继盛从旁作证,别说一个小小司设,整个尚寝局,以后就是您说了算,奴婢也好跟着您沾沾光!”毣洣阁
易掌设听到最后这句话,抚慰道:“我知道往日因为我多疼了腊月,你心里不受用,罢了,她既死了,你们之间那些恩恩怨怨,也就放下罢,往后只要你肯忠心,我便只倚重你一人!”
湘漪忙行礼笑道:“多谢掌设!”
易掌设长长地透了口气,黄瘦的手往案上一击,终于下了决心,道:“罢了,荣辱成败,在此一举,你回房准备准备,我明日一早便去晋见贵妃。”
结绿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去月华门为宁尚寝传递钱物的第二日,易掌设向霍贵妃揭发,宁尚寝托侍卫沈继盛私相传递,宫女湘漪可作旁证。贵妃震惊,立即传了沈继盛与湘漪去讯问,尚寝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们甚至把接连闹出的风波与浣霞殿闹鬼的事联系起来,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浣霞殿中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走霉运的便是自己,还有些好事者拉了结绿的手说:“真羡慕你啊,总算从鬼门关逃出来了,想必以后再不会有事。”
结绿只是苦笑,心想此事若揭出来,她一定跑不了,上次还是被冤枉的,这次如果抓她进慎刑司,可一点也不冤!
宁尚寝已经被慎刑司的嬷嬷看守起来了,结绿见不到她,也不敢走进她的寝处,只能远远地隔了明窗向补桐室里瞧。宁尚寝安静的坐在窗前,闭目沉思,面上不见忧喜之色。
两个时辰后,长秋宫里传出消息,易掌设以私相传递之名诬陷宁尚寝,又经女史湘漪证实,易掌设曾私下命女史腊月故作染病,设计传染冯司设,致使冯司设不得不出宫养病。贵妃震惊,姑念宁尚寝受屈,也不再将易掌设交给慎刑司,而是交由宁尚寝讯问。
慎刑司的嬷嬷撤去后,有人奉尚寝之命,叫结绿去补桐室。
宁尚寝依然如往日一般,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微笑道:“叫你受惊了!从听到幼凝死讯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誓,血债必定要血偿!你不会怪我瞒着你吧!”
结绿心中虽如翻江倒海一般,面上还是强作镇定,说道:“除恶务尽,才能保得住好人,能为尚寝做这点事,结绿幸甚!”口里这样说着,却不由感叹宁尚寝心计之大,连她都瞒得死死的,人都说宁尚寝心肠直,却不知心肠直与心机深根本就是两回事,不然,根本就不会有今日坐在补桐室中威风凛凛的宁尚寝。
二人说话之间,几个慎刑司的嬷嬷已经押着易掌设进来了,为首的一位嬷嬷说:“人已带到,请尚寝放心,罪人所戴的手铐脚镣,皆由精钢打造,就是一头猛虎,锁在这里,也决计伤不了尚寝!”
宁尚寝微微颔首。结绿看到易掌设戴的并非普通桎梏,而是一种叫做“共拲”的刑具,犯人的双手被套进一只手铐里,便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易掌设本就生了一副腊黄的面皮,如今更是黄中泛白,白中透青。
嬷嬷们皆退了下去,屋里只留下结绿,湘漪,宁尚寝和易掌设。
宁尚寝深遂的眼底不见一丝温情,冷冷道:“孟云,当初我是怎么告诫你的?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一意孤行,不知悔改,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也休怪我不念旧日情份了!”
易掌设笑声中渗出寒意,道:“废话少说,宁若昭,今日我落在你的手里,不过是一着不慎,终究被你算计了去!”
宁尚寝摇头叹道:“可怜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我问你,你与梦澜是一起入宫的小宫女,你怎能下得了狠心置她于死地?你为了得到裕妃的支持,不惜叫腊月去做那种诛九族的事,还差一点连累了结绿。你为了一己的名利,叫你妹妹绾云在董丽仪的肩舆上动手脚,你明知道这样会害死幼凝的……”提到陆司舆,宁尚寝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易掌设两道淡眉倒竖,辩驳道:“是我做的,全是我做的,与我妹妹何干,你不要诬蔑好人!”
宁尚寝眸色一沉,道:“可见你还有点人心,知道护着你妹妹!告诉你吧,自从有人向我回禀说董丽仪肩舆的两根横梁齐齐断掉,我就知道是绾云做的!那肩舆的横梁皆用最为坚硬的铁檀木做成,比壮汉的胳膊还要粗,如何能这样轻易断掉?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底下钻孔,再将中间掏空,但这孔若钻的太大,便极易被人发现,如此精妙的手法,就是幼凝也做不来,而你的父亲易茂初,当年曾做过将作大匠,手艺精湛,只是因为贪赃枉法才被免官的,你们姐妹自幼便会木艺雕刻,只可惜你的技艺不如绾云,不得已才叫她来做的。”
宁尚寝这番推测,说得分毫不差,易尚寝的青白脸色转为绯红,她顾不得笨重的脚镣还套在脚上,向地上一歪,匐匍在宁尚寝脚下,哭喊道:“尚寝大人开恩,是我苦求绾云,她才答应做的,我一人抵命就是了,求尚寝大人放过绾云!”
宁尚寝摇首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罢了,我说的条件你若答应,我便不再去牵连你妹妹!”
易掌设似乎于黑夜之中见到一丝光明,点头道:“我都答应,我都答应!”
宁尚寝道:“腊月已死,你陷害梦澜的事,没有证据,你须实话实说,向贵妃认罪。”
易掌设双目空洞无神,讷讷道:“好!”
宁尚寝道:“给沈继盛向外传递的包袱,是你为陷害我而设的局,还想拉湘漪作证人,诬陷于我,可惜沈、湘二人皆是正直之人,才未与你同流合污,以私相传递之名诬蔑上锋,以求上位,这罪名须要你一人担承!”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反击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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