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宵宫一夜之间,便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变为门庭冷落,避之唯恐不及之地,连带着她的表姐段尚宫都成了明日黄花,不久,段尚宫便上书贵妃,称年长多病,求贵妃恩准回乡养老,贵妃即刻应允了段尚宫心愿。
静妃晋为妃位之后,也并未对苗宸妃落井下石,半年之后,静妃以膝下无子为由,求皇上应允她抚育小公主,皇上为公主计,也就答应了静妃之请。
长秋宫的胡嬷嬷来慎德堂接结绿出去,素绢半为结绿高兴,半是伤心,哭道:“你走了,我连个做伴儿的人都没有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熬着,多早晚是个头啊!”
她虽然逃过一劫,也是前途未卜,只得给素绢擦着眼泪,安慰道:“且莫灰心,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我一得了机会,便来看你。”
结绿看了看尚在熟睡的崔皇后,不免担心,晚上若崔皇后看不见她,会不会再闹起来。因嘱托素绢道:“若崔皇后问起,便说我当差去了,不过几日就回来,须待她渐渐淡忘才好。”
结绿看着一旁垂手而立地胡嬷嬷,想着定是贵妃娘娘查清了她的冤情,才着长秋宫的下人来宣懿旨的,因此并不多问,打点好了,只一径跟着胡嬷嬷离了慎德堂。
慎德堂到长秋宫,抄近道须穿过御园,结绿许久不进御园,只见园中红梅流丹,白雪胜雪,绿梅新蕊绽放澹澹春意,不觉心境也敞亮了,默忖这千里冰封的严冬,竟也有鲜花争妍的胜景。慎德堂中得知的种种凄惨往事,也暂时封存心底。
结绿笑靥如花,问道:“胡嬷嬷,咱们是去长秋宫谢恩吗?”
胡嬷嬷听得“谢恩”二字,脸上便堆下层层叠叠的笑来,道:“是带姑娘去‘谢恩’,不过娘娘这回的恩典……”她欲言又止,笑道,“这回的恩典可大了!”
结绿应和道:“这个自然,若非贵妃娘娘明察秋毫,奴婢此身怎得分明?”正说着,结绿突然向前一个趔趄,幸而胡嬷嬷及时托住她手腕,才不曾跌倒。原来连着下了几场雪,日头一出,雪水尽数渗进了土地,甬路旁边皆成了泥,胡嬷嬷一看,只见软泥上歪歪斜斜的一个足印,结绿的藕合色夹金钱绣鞋的鞋帮上,却沾着一圈黄泥。
胡嬷嬷拊掌道:“我的姑娘,幸好不曾摔倒,不然老奴可是没法交差了!”
结绿心生疑惑,隐隐只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好说出来,只得跟着胡嬷嬷一径来到了长秋宫。
一进储鸾殿,满室的暖洋如春,一道秋香色的猩猩毡帘将滴水成冰的寒冬挡在了千里之外。屋里通着火龙,贵妃正坐在美人榻上,抱着个紫铜鎏金的手炉,拿铜火箸慢慢地拨着火,袖口上出着两三寸的风毛,软软地拂在黄澄澄的炉身上,一旁周姑姑手里捧着个柳木雕凤仙花的小茶盘,茶盘里搁着一只定窑白瓷盖钟,贵妃也不抬头,也不接茶,一壁瞧着手炉上镂着的四合如意云纹,一壁问道:“人怎么还不带进来?”
听得这一句,胡嬷嬷方敢满面春风地说:“人已经到了,正等着给娘娘谢恩呢!”
贵妃这才抬起头来,犹似才看见结绿,雍容大方地笑道:“正说着你呢,不想就来了!外头怪冷的吧,景娥,还不快给结绿姑娘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结绿忙屈身欲行大礼,低眉顺眼道:“奴婢谢贵妃娘娘明察秋毫,救奴婢于水火,奴婢……”
贵妃抬手止她,道:“罢了!”
周姑姑这才不慌不急地招呼打帘子的小宫女,先递过一张脚踏来,赐结绿坐下,又倒了杯热热的麦冬茶,给结绿喝。
那麦冬煮了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散在暖融融的空气里,与累丝嵌宝螭纹炉里焚着的瑞脑香混在一起,总有隐约地不谐。
贵妃描画精细的丹唇绽开得体的微笑,道:“这麦冬虽是廉价之物,若用对了地方,可以滋阴生津、润肺止咳、清心除烦,冬日里喝是最好不过的了!”
结绿啜了一小口,果然余香满口,咽下去却有一丝苦涩,或许是在慎德堂呆久了,舌尖麻木,竟辨不出水的味道来了。
贵妃霞生双靥,笑道:“难为你了,在慎德堂受了这几日的罪,我听夏掌珍对你赞赏有加,今日见了,果然是个稳重大方的。”
结绿谦和道:“夏掌珍抬举,贵妃娘娘谬赞,奴婢能够冤情得雪,全仗娘娘,日后奴婢在司珍房定然精进技艺,以求报娘娘于万一!”
贵妃看着盖钟里碧绿的茶汤,如青杏般润泽柔滑的颜色,和蔼笑道:“你聪明慧黠,再让你去浣云殿作宫女,实是大材小用了!你知道,毅王殿下,年已束发,他身边没个可靠的人,我这个做母亲的,终究是操碎了心,因此,本宫有意把这个恩典,给你……”
贵妃一面慢慢地说着,一面去看结绿神情,只见结绿听到最后,细弱的肩头禁不住抖索一下,一张粉脸如桃花映着彤云,溢出满满的春色。这本是在贵妃意料之中,连个女名都还未正式获封的宫女,得入长秋宫,侍奉皇子左右,无异于鲤鱼跃龙门了。
可是结绿从脚踏上站起来,俯身低眉道:“娘娘错爱,奴婢五内铭感,只是奴婢出身寒微,鸠鸦之属,岂堪配鸾凤之瑞?求娘娘收回成命,奴婢只愿回司珍房,做一芥平凡宫女。”
贵妃手里的白瓷茶钟不易令人觉察地晃了一晃,结绿这话虽极谦逊,坚辞之意也赫然而出,贵妃只道任她多倨傲的宫女,听得这样的不意之喜,即使不喜形于色,也不过忸怩作态,假作推辞,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储鸾殿中伺候的宫人,连周姑姑在内,也是惊诧不已,眼看贵妃的诧异之色渐消,气恼之意愈浓,更无人敢有半点声息。
正在僵持不下之时,忽闻正殿与暖阁之间的珠帘之后,有一点异响,“噗”的一声,贵妃侧首一看,那水晶珠子上却溅上了鲜红的热血,帘动处,闪着点点细碎的红芒。
贵妃的五脏六腑刹时间如被千柄利刃乱绞,几欲昏厥,原来洛南一直立于珠帘之后,结绿之言,字字入耳,他哪知结绿在慎德堂已从崔皇后口中知悉一切,只以为他此生无福,合该相思成灰,茫然中如乌云压顶一般,再也喘不过气来,但觉喉咙中一点腥甜,未等他回过神时,母妃凄厉的哭喊已传入耳中,周姑姑也惶急地奔了过来。
霍贵妃和周姑姑一人一侧,扶住洛南,看到珠帘上的点点斑斑,心中俱是凉了半截,往日听人说的“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
周姑姑看到霍贵妃眼中闪过黑色的火焰,凛凛地带着杀气,心中一动,一只手已搭在贵妃腕上,劝道:“娘娘息怒。此事不宜外扬!”
贵妃与周姑姑自幼相交,这时也已会意,见到洛南呕血之人,除了她与周姑姑,还有她的心腹侍女寒花和寒香,结绿方才是跪在殿中的,与洛南所立之处,挡着十二扇大红缎子刻丝的“满床笏”屏风,想必瞧不真切,此时若惩罚结绿,无异于叫外人得知毅王身子不中用了,毅王日后还有什么前程?
不过一瞬间,贵妃脸上的愠怒与杀机已不见踪影,只挂着妥贴大度的微笑,缓缓踱到结绿面前,道:“既然回司珍房是你的心愿,本宫就承全你,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结绿再次叩首谢恩,贵妃却看也不愿再看她一眼,只拖曳着恍若流霞的裙裾,匆匆走入暖阁去了。
周姑姑早已将洛南扶在榻上,洛南静静凝定了一时,才渐渐地转圜过来。
贵妃已经从容了神气,道:“须找心腹太医,为洛南诊脉开方。”
周姑姑重重点头,道:“奴婢这就亲自去找太医院的夏院判,他是娘娘一力提拔的,必不会坏娘娘的事。”
洛南朦朦胧胧听到贵妃与周姑姑的话,无心理自己这病弱之躯,只想着方才母纪脸上的恼恨,担心结绿必会为此遭殃,因而强撑着,扯着贵妃的烟霞色芙蓉广袖,求道:“儿臣什么事也没有,母妃不必忧心,人各有志,万万不要为难那小宫女!”
贵妃一怔,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想着这个儿子也真是有些痴性儿的,不过一个命如草芥的宫女,也值得费这样的心思?心里一恨,一咬牙,口气冰冷如铁石,道:“你若果真倾心于她,母妃一句话,让她来伺候你便是,不过一个宫女,谁又敢说什么?”
洛南轻轻摇头,道:“母妃岂不知‘强扭的瓜儿不甜’,她若无意,纵然伴在儿臣身边,终是没意思的!”
贵妃眼圈儿一红,止不住滴下泪来,道:“我的儿!别为个出身微贱的宫女,糟践了自己的身子,我的儿子是天潢贵胄,天底下的名门闺秀,如云美女,还不是任着挑拣的?”
寒花寒香两个早已得了信儿,忙忙拿了颗娄金丸,煎了浓浓的薄荷汤,给洛南服下。洛南身心俱疲,服了药,身子只如陷在绣缎鸭羽垫子里一般,沉沉地向下坠,一时又如一片轻清的翎羽,悠悠地向上飘,一颗心一刹儿如浸滚汤,一刹儿如被冰雪,万箭攒心,岂是人间之药可医的?
后来夏太医来了,望闻问切之后,只说是心怔烦闷,风毒攻注,以致痰迷心窍,开了一剂方子,叫按方煎药,也就罢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情错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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